这回或许是由于雪崩的缘故,落云宗招收到的弟子出奇的少,只有六十一人。
郭文翔那一队人算是慢的,前面还有一大堆人或是仗着修为高强,或是依靠族中宝物竟赶在雪崩之前便已上了望月坡。
他们一个个神情踞傲,均认为自己本事大。这帮后来者根本没有真正过关,只是宗门慈悲,破例录取,惟有眼光瞄到林镜云时,脸上傲气才微微收敛,闪过不易察觉的惊惧。
长老与掌门却是心中明白那场雪崩的威力,能坚持到最后,那毅力未必比之前的人差了,而且他们表现出来的凝聚力也远非先到者可比,日后互相扶持,或许能比之前各自为营的人走得更远,故对这帮后来者反是高看一眼。
沧溟的眼光一瞬不瞬地停在林镜云的身上,目光灼灼,道:“你奇筋八脉尽数被我封了,为何仍有功力在身。”
“不知道。”林镜云答道。
沧溟忽得曲指成爪,扣向林镜云的脉门。
林镜云不慌不忙,手腕一翻,真息流转,掌尖蓦地吞吐出约有一寸的气刃,虽然攻击距离很短,但真气凝实,隔了整整一个手臂的距离,那无形的气刃带起的劲疾旋风已将沧溟的发丝吹得零乱不堪。
沧溟心中一惊,暗怪自己轻敌大意,但让他堂堂一宗长老被一个还未入宗的后辈迫退,哪怕只是一步,那面子上又如何过得去。于是他仓促之间便爪为掌,发出一道凌厉无匹的劲力与林镜云的气旋斩硬碰了一记。
“轰”得一声,真个若雷霆乍惊,直震得几个少年子弟耳边隆隆作响。空气如水般泛起浪来。
烟尘迷漫,荡起无数缤纷落英,沧溟手掌疾转,又是直取林镜云的脉门。
林镜云右腿向后划了个半弧,避开来势,身子忽然跃起,右脚一点地面,借着迎面而来的掌风,暴退而去,荡起一连串的虚影。
“好”沧溟赞了一声,连连发掌,但生怕伤了他,招招都未尽全力,眼见他在右前方疾退而去,身子忽左忽右,足底如有潮汐涨落,起伏之间将劲力尽数卸去,但沧溟真力着实太强,纵是被掌风斜斜刮到,也是肌肤生疼,脚步微微一乱。
“比泥鳅还滑溜。”沧溟与林镜云换了数十招,心中暗道:我一个金丹期的长老对付一个炼气期的小辈都这么费力,说出去岂非颜面大失。他看林镜云脚步微乱,
乘隙而入,为防林镜云再行走脱,手掌竟是对着林镜云面门而来。
手掌径直穿过林镜云的脑门,沧溟脸色忽变,又恼又怒,“呵”地一声大叫,掌风肆虐,几棵碗大的树木被拦腰截断。
“啊”那名之前被林镜云救过的女修立时惊得大叫起来,眼中泪光盈盈。
几个长老嘴角现出笑意,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宗主脸色不变,只是口中低“咦”了一声。一旁的管炎脸色大变,不加思索,便欲冲入战圈与沧溟拼命,却被颜天南一把拉住:“放心,他没事。”
林镜云的身影如同烟尘消散开去,竟是个虚影。沧溟脸色通红,当着这么多人竟然被一个黄口小儿戏耍,这面子往哪搁,神识散布,立刻发现对方所在,右掌向右后方撩拨,掌中刚猛的真气立时迸发。
林镜云十年间在昆吾刻苦修炼,最大的娱乐除了与小炎互述所知,便是一人一兽大打出手。而且这一人一兽打起来往往不知进退,虽名为切磋,但打到酣处真个是无所不用其极,大有以命相拼的意思。
若真打起来小炎境界高深,一力降十会,纵是招式再精妙,也万万难敌,可小炎功力精深,招数守旧,跟林镜云比起来实是相去甚远。林镜云招数精妙,可功力又是与小炎判若云泥,两者均以自身短处与他人长处比较,小炎誓要在招式上胜过林镜云,故不以功力相欺,但仍是稳稳地压过他,常把林镜云打得遍体鳞伤。
小炎是火中灵兽,一旦开了灵智,那便极是聪颖,对天罡步的步法逐渐摸清。林镜云与它交手越发感到吃力。
一日,他枯坐石台之上,举头望天,只见头顶星光隐隐,一轮玉盘遥挂当空,月影迷蒙,在火光中变幻着形状,阴晴圆缺,变化之间似有迹可循。想到自己从前的师父曾言学武修真都应取法自然,以天地为师方能开拓创新。
一线灵光仿佛一道霹雳当空斩下。天罡步未必已到极致,若是取法自然未必不能创出更为精妙的步法。他欣喜若狂,当下枯坐于此,尽心参悟,脑海中似有一轮明月高挂天际,那月亮逐渐演绎阴晴圆缺诸般变化。
心中澄澈,犹如明镜。明镜渐熔,化为浩淼水波,繁星点点,倒映其中,反射着清冷的光晕。月华似水,与水波溶成一体。
不知何时,天心那轮圆月渐渐下沉。
半轮玉盘没入水中,化作无数层层叠叠的光影。
水波微漾,澹澹生烟,星空云气翻涌,越发显得月色迷蒙,水天一色,不知那玉盘究竟是在水里还是在天上。
月亮半虚半实,在水波中载沉载浮,暗合阴阳变化之道。
林镜云长身立起,一下跳入火域之中,又是走起了熟悉万分的天罡步。但他越走越快,动作扭曲怪异。
新月、满月、残月一一在他脑海中闪现,他以天罡步为基,慢慢推演,身姿时而直立如松,时而弯曲如弓,真息运转,足底仿佛踏波而行,时起时伏。
他心境之中,蓦地凝出九道月轮,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弄着它们。
小炎看林镜云似在推演什么,却根本看不懂,有些着恼,张口便吐出一道火线。
林镜云如同醉翁一般,身子左摇右晃,轻轻松松地躲过了这一记。
“林小子,看招。”小炎终日思索破解天罡步的方法,现在已是颇见成效,见对方又出新招,好胜心起,两爪挥舞,控制火焰朝着林镜云而去。
林镜云身子扭摆,在火浪中如同不倒翁一般。随着火浪势头越来越盛,他便有些招架不住了。身子模仿那九道月轮旋转变化,往往在不可能的地方躲了过去,虽然奇招迭出,但终究是初学乍练,动作又仓促改变,难免走形,姿态很是不雅,十余个回合之后便败下阵来。
后来他在与小炎的切磋中不断完善这门步法,但由于其精深奥妙,林镜云一直无法将其悟至极处。
林镜云因其悟于月亮盈虚变化,故将其命名为“盈虚步”。
盈虚步不仅是自身虚实变化,更重要的是掌握敌人的一虚一实,寻隙而入,借力卸力。
此时林镜云这门步法已渐趋纯熟,姿态优雅,而且收发随心,否则也不能幻化虚影耍了沧溟一顿。
沧溟掌力所至,刚劲的掌风吹得林镜云头发根根直立。
周围的人见林镜云不闪不避,只道他是被沧溟的掌力*得全身动弹不得,又纷纷惊呼起来。连颜天南也叫道:“且慢。”
就在间不容发之际,林镜云身似鬼魅,在空中虚踏,身影一分二,二生三,直至四面八方尽是虚影,借着掌风飘然后退,真个是鱼游海洋,鸟上青天,任意纵橫。
沧溟此时怒气正盛,手掌横削,卷起狂风似浪,咆哮肆虐,虚空中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从空中略过。粗壮的树木兀自震颤,细小的则直接拔地而起。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所有虚影尽数被淹没,林镜云如同一只漂泊的不系之舟,在浪滔中任意东西。终于,他避无可避,被一棵落木扫中,纵然盈虚步极尽变化之能事,也无法填补炼气、金丹这两个境界之间的天沟鸿壑。
他四面八方都是压力,用尽全力也只能略略动弹。“若是我金丹未碎,岂由得你猖狂。”他心中暗想,双掌前推,竟是要硬撼沧溟的其中的一道掌力。
“砰”地一声,林镜云被抛飞而起,胸口仿佛被巨石砸了一下,在空中翻了个后空翻,双脚落地,便如生了根一般,鞋子直接没入土中一半,其势不歇,飞速向后划去,但划了十多米,其后一道气劲紧随而至,又将他抛了起来。
他两只手始终保持着平举的姿势,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沧溟一跃而起,伸手便欲擒他。颜天南断喝一声:“够了。”
沧溟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只是要试探这后辈,身子在空中一转,大袖一拂,“啵”一颗石子点中林镜云的足背冲阳穴。
冲阳穴位于足背最高处,被封后整条腿会又酸又麻,但这对林镜云却是无用,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两脚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两手依旧保持着平伸的姿势。
沧溟心下暗道:“原来我压根没封住他的穴道。”他见林镜云执着若此,心下歉疚,给了他几瓶上好的疗伤药。
在场众人无不讶异,林镜云招式端得纯熟老辣,比沧溟高出不止一筹,若非修为所限,只怕这沧溟老儿得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