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盘高挂，在地上铺上了一层惨白。“呼”人们一吐气，便在空气中凝结出一层冷霜。
水流带着万朵绽放的红莲向着东边静静地流淌，水波荡漾，月影在河灯如豆般的烛火的映照下被柔化了几分。
一双手轻轻地将手边的一朵素白的纸质莲花河灯推了出去，那河灯顺流而下。眼眶微微有些湿润，烛火渐渐汇作一团硕大的光晕，他提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周围的一切又重新清晰起来。
只见河面上千万点缥缈的灯光朝着东面而去，星星点点，渐渐在东面汇成一团迷离的黄色光晕，再难以分清哪个是自己的河灯。水面一片晶莹，如同琉璃一般。
那青年背负着长剑，缓缓站起，惘然地望着河面，耳边传来凄凉悲怆的镇魂歌“今天是盂兰盆节么？”
一个老人从他身后走来，他佝偻着背，双眼略显浑浊，下面还托着两个看起来有些厚重的眼袋：“小伙子，盂兰盆节在七月半，怎么会在今天呢？”
那青年疑惑道：“老人家，那今天这是？”
那个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指，指着前方，“离这儿五十里的地方是一个叫青牛镇的地方。”
那青年只觉心脏猛地一收缩，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在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惧怕，身子颤抖了一下。
这便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
老人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叹了一口气，他花白的胡子上立时结了一层白霜：“那儿原本还算富庶，因为偏远，朝廷管制有限，那儿无疑是一片乐土，可一夜之间…”
“唉”他又是叹了一口气。
尽管老人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未尽之意他岂会不知。一时间似有千般声音从胸腔内呼啸而出，那是我的家，那是我的家啊。他们都是我害的。他们都是我害的。那青年面部抽搐，肌肉牵动了泪腺，几滴晶莹终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都死了，是吗？”他极力平复着自己澎湃的情绪，但声音听来还是有些颤抖。
“你怎么知道？”老人惊讶地说道，随即见他异常，走上前看他。
淡淡的声音慢慢传来，寂寥落寞，“因为那是我家。”
那张脸虽然英俊却苍白如纸，眉目之间透着些许深入骨子的凛然桀骜，明明带着漠然的面部却挂着几滴泪珠，显得极是诡异。老人看了看他背后的断流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啊，你…你”老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林镜云回过神来，发现老人的反应，面色一松，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柔和一些，上前扶住老人：“老人家，对不起。吓着你了吗？”
老人见他谦恭有礼，恐惧之意稍减，但还是止不住地全身颤抖：“你是人是鬼？”
“我自然是人了，我之前没说完，我十岁之前一直寄宿在我叔叔家里。我叔叔家原本在青牛镇。十岁以后我随我父母一同出外做生意，后来听说这么一档子事，父母才让我赶回来确认。之前听闻噩耗，情绪不佳，说错了话，吓着您了吧。对不起。”林镜云歉疚地撒了一个小慌。
“哦，难怪，难怪，吓死我了。”老人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颤颤微微地道。
林镜云扶起老人，不动声色地抵住他身后的大椎穴输入功力助他平缓情绪，连声道歉，然后等他心跳平复了一些，问：“现在那边如何了？”
老人咽了口唾沫，道：“说起来那地方实在邪得紧。本来好好的地方，一夜之间竟然人都死绝了，而且听说曾去那儿砍柴的樵夫说那里阴气很重，无论白天黑夜都可以听到鬼哭狼嚎似的叫声，听说那儿他们还碰到过女鬼呢。吓得他们逃了回来。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人敢去那儿了。”
老人缓了一口气，接着道：“这儿有不少人是那儿搬过来的，因此那里死去的人有很多是这里人的亲人。于是便把每年的今天当做他们的祭日，像盂兰盆节一样放河灯，烧些纸钱，略尽心意，希望他们的灵魂有个归处。”
“原来如此。”林镜云自语了一声。
冥纸飘飞，人们在河边悲伤地唱着招魂的曲子，将一叠叠的纸钱送入火堆之中。“啪啪”几声，纸钱化作灰烬。
河中央的河灯烛火浩浩荡荡，带着人们的心意流入冥河。
缥缈虚幻，恍然如梦，河面上千万盏盛开的莲花河灯仿佛真的承载着另一个世界，一片让死去的人们安息的极乐之土。
一盏河灯触到河岸，停止了前行，林镜云嘴角掀起一抹纯净无暇的弧度，俯下身子，轻轻一推，将那盏河灯重新送入队伍。
“盂兰盆”节的一切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凡尘俗世的迷信，体现着人们的蒙昧无知，可已入仙途的他却宁愿选择相信，他慢慢跪了下来，学着凡尘之人的样子合实双掌，闭着眼睛说着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言语，一脸的虔诚。
呢喃似的念经祈祷的声音徜徉在静穆的氛围之中。老人也闭着双眼，默默地祈祷起来。
他站了起来，神思缥缈，眺望着远方黯淡的夜空，呢喃自语：“青牛镇，我回来了。”
那老人神色一顿，惊道：“小伙子，你还要去那儿。那儿可已经成了一片死域。”
林镜云转过头，轻轻笑了一下，道：“那儿是我生活过的地方，我该回去看看，就算有鬼，那也是我的老相识，他也不会害我的。”
“十年了，那儿坟边的白杨该有合抱粗了吧。”
“唉”老人一声轻叹，“那个地方又没人去，哪来的坟呢，那些白骨估计还躺在那儿呢。而且根据到过那儿的樵夫说那里一夜之间漫山遍野的植物都枯萎了，哪里还长得出什么白杨？”
此处离落云宗隔了千山万水，这几个月来，林镜云一路打听，几经辗转，方才来到此处。
不少听说过一夜之间青牛镇全镇人都死光的传闻的人一听到他说要去青牛镇，什么都没说，吓得拔腿就跑。如此一来，便走了很多冤枉路，行程不免耽搁。
如今故乡就在眼前，林镜云却踌躇起来。
那令人心碎的地方如今成了这般摸样，自己实在是万死莫赎。
无论如何，自己该给他们收个尸，让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