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两人默默对视,却没有一人轻动。
“国师,这位是?”禁军的头领问道。
冯川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望着眼前的徒弟,“是我那几年在外游历时收的徒弟。”
“噢,原来是国师的高徒,难怪身手如此了得。哈哈,还以为是刺客呢?我说怎么这么奇怪,行刺也不蒙面。”说着他又笑了起来,但还没多久,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眼前两人仍旧没有动,时间仿佛成了敌人。两人的淡漠将寒冬的空气变得越发冷了。
冯川长袖自然垂下,风声呼啸,将双袖盈满,看似随意,但周身气机流转浑然天成,不露一丝破绽。记忆中的林镜云还是个孩子,眼神如同春天初融的湖水清澈见底,可眼前之人漆黑的双眸固然清澈,却如寒潭深波,只能看见深渊一般的黑暗,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天罡步与气旋斩成了两者之间唯一的维系。
林镜云心静如渊,右手按在身后的断流剑之上,同样是一副临战状态。若是冯川出手,这反击的一剑必是石破天惊。
林镜云嘴角露出一丝温婉的笑意,只是那笑容衬着那俊逸的脸颊还是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师父,你老了,可应还不至于老得连徒儿都不认识了吧。我这徒弟当年还是你用鱼竿钓到的呢。”
冯川道:“你长大了,我自然要老了。”
两人几乎同时动了,走上前,双手搭着对方的胳膊,齐齐大笑。
冷肃的气氛刹那间分崩离析,在场的士兵心下一松,同时吐出一口浊气。
京都城的一家酒肆,昏暗的烛光仿佛无数迷蒙的光晕,将整个酒肆点亮了些。
“老板,给我们热两壶酒。”冯川带着林镜云走入里面,举手朝着那边擦桌子的老板招呼。
“国师大人,有日子没来了。”说话的便是老板了,他大约五十多岁,眼睛如同烛光一般有些昏暗,下巴很是白净,但鼻子底下的须髯却把嘴巴遮住了大半,肩上搭着一块布。
冯川与林镜云找了个位子坐下。老板陀着背,捧了一个烛台一瘸一拐地上来招呼。
冯川笑道:“老板,最近事忙,自然就来得少了。”
老板的动作不紧不慢,扯下肩上的布擦桌两人的桌子,“贵人事忙,懂的。两位想来些什么?”
冯川道:“两壶果酒。两碟花生米。”
“好嘞”老板难得大声了一回,利落地将擦桌子的布搭回了肩上,自顾自忙去了。
冯川问:“你父亲呢?”
林镜云神色一黯:“他十多年前就死了,还有全村的人,因为我。”
场面寂静,一时间落针可闻,唯有梆子声回响在街道上,倍添愁意。
冯川的眼皮不自觉地一跳,他没有问到底怎么回事,林镜云说话虽然很平静,可他还是不愿触碰他的伤口。
林镜云环顾四周,这酒肆不大,毫无装饰,六张八仙桌,每桌配了四张长凳,便以将这里排得满满当当,“想不到繁华似锦的京都城竟然有这等去处。曲径通幽,亏得师父可以在这小巷子里找到这么个安静的好去处。”
老板拿了两个白瓷碗,倒满酒,酒香中夹杂着松子的香味:“京都城这么多达官贵人,总得有些下等人伺候,而小老儿最是不济,却是伺候那些下等人。好在这生计没人和我争,虽然赚不到什么油水,倒也能维持生活了。”
林镜云手托着白瓷碗,手指转动,静静地看着摇曳的烛火,“人哪有什么贵贱,若是没有所谓的下等人,那些达官贵人怎么享福,又怎么过上等人的生活。所以说”他转过头对着老板,“上等人的命脉还在下等人的手里。”
冯川长叹:“满是聒噪的京都城里也就这么一片净土了。”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他昔日的徒弟,眼神落寞,忽得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镜云,你变了好多,如今师徒再见,竟然还要拿那些无趣的话来凑数,倒是从前的牙尖嘴利一点都没变。你到底为何而来?是为了刺杀皇帝吗?”
林镜云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师父的脸上皱纹缓缓散布开来,当年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上写满了哀伤,一路上百姓凄惨的现状蓦然间浮上心头,他眉头一皱,狠下心肠,灼灼的目光迎上冯川,反问:“难道他不该死吗?”
冯川端起桌子上的碗,没有答话,过了良久,才道:“你知道,我一定会帮他,到时候我们可能就是敌人了。”
“这样的朝廷值得吗?如果真到那时候希望你不必手下留情。”
两人同时举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敌人,好,小子,到时候也算我一个。我们一起把狗皇帝的脑袋掀了。”粗旷的声音把老板吓了一跳。谁人这么大胆,居然扬言要掀皇帝脑袋。之前林镜云与冯川虽然没有传音,但说话声音极小,老板自然没听到,倒被刚到门口的几人听了去。
正在这时,门外又来了一行人,三男一女。这几人气息绵长,均是炼气期修为。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健硕的青年男子,全身肌肉鼓起,长眉似剑,一双虎眼凛凛生威,背后是一把阔刀。
那行人中为首的青年圆脸大眼,闻言眉峰一低:“师弟,这里是京都城,你收敛点。”
背刀青年呵呵一笑,低声道:“明白,明白。”模样却是不以为然。
“吼”一只小狮子从几人的后面窜了出来,一个猛子扎入林镜云的怀里。
林镜云摸了摸小炎的脑袋,抬头:“二弟,怎么来了也不说话?”
最右侧的那人一身落云宗弟子的服饰,正是管炎。
“大哥,前辈。”管炎拱手致礼。“大哥真是好眼力,我还不确定是你,你倒一下就发现我了。”
“前辈,前哪门子辈啊,哼,朝廷的鹰犬。”背刀青年满脸的不屑。
领头人低喝一声:“王师弟。修真之人少管凡尘俗事。”
背刀青年嘴里嘀咕了两句,便不再言语。
林镜云问管炎:“这边的几位都是落云宗的吗?”
“小子,我们是星罗门的。路上与这小哥相遇,之后便同行了。”背刀青年疑惑道:“怎么你们本宗的不认识本宗的吗?”
管炎答道:“我们拜入宗里一个前辈门下,平日不曾与宗内别的炼气弟子来往。”
林镜云招呼一声,让老板又准备了几副酒具,“相逢既是有缘,不如几位与我师徒俩共饮几杯如何?”
“好。”
背刀青年哼了一声:“只怕有些自甘堕落,与朝廷为伍的人不愿与我们共桌。”嘴里这么说,可他已经把刀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其中的女修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耸了耸肩。那个领头之人也懒得去说他了,自顾自坐了下来。
冯川眉头微皱,将酒碗凑到唇边轻轻珉了一口,“我知道这朝廷不合民意,但我会改变它的。”
林镜云问管炎:“二弟,你此次出宗,所为何事?”
管炎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落云宗魔剑剑气惊鸿一现,让宗内上下惊恐不安,丽姬直觉此事或与林镜云有些关联,掐指一算,算出林镜云此行必有灾劫,便派管炎出来寻找。小炎与林镜云相处十年,两者间自有感应,这才能来到京都城。
几人坐满一桌,林镜云心想:一旦开战,天下易主,百姓终是要受苦,若能改变朝廷腐败局面倒是不坏,况且我也不愿轻易与师父为敌,只是边关已不安宁,恐怕未必来得及。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如天下仍旧姓白,不过皇帝可以换换。”
冯川长眉一轩,“你的意思是…”
林镜云道:“让靖王登位。”
冯川长身立起,厉声喝道:“不行。”对着昔日的徒弟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