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祸起萧墙中
“禀大人，清点尸首已经完毕，共有叛匪二百七十人，卑职等已经获得了密件。”
在展叶红一心向往的接应营地上，一群士兵正在清理着尸体。说是清理，实际上也就是将尸身堆在一起，放火烧掉罢了。看着马芳那睁大眼睛的尸体被抬走，旁边一个身着黑色套袍的人负着手问道：“从京师出发时，他们共有三百零一人，剩下的三十一人到哪里去了？”
他身后的汉子闻言一凛，忙道：“大人，他们必竟是去截杀一支百余人的兵马，想必那三十一人就是在截杀途中折损的……”“想必？！”黑袍人冷冷的打断他。
身着一身重铠的汉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铿然跪下，颤声道：“请大人赎罪，卑职……卑职见已经得到兵部调令和大人所要的密件……便……”“便迫不及待的动手了？”黑袍人猛的转过身，轻轻移着步子挪到那汉子身前。
那汉子紧盯着他那轻缓的步伐，心跳却骤然加快，虽是正月，汗水却已经沿着脸颊股股而下。那黑袍人也不看他，只是缓缓伸出右手，按在那汉子的头顶，那汉子浑身肌肉顿时一跳，却不敢言动。只静静的听黑袍人慢条斯理的说道：“纪玉啊！我知道你想替主公立下这件功劳，可是，如此粗心大意，你可会坏了主公的大事啊！”
纪玉浑身颤抖，跪伏在黑袍人的脚下，“卑职该死，请大人责罚”一遍一遍嚅嚅的请罪。
黑袍人的脸遮挡在套帽里面，看不清长相和表情，只听到那冷冷的声音清晰的传来，夹杂在燃烧尸体的“噼啪”声中，让人不觉中心生忌惮。他嗅了一口焦臭的空气，边拍打着纪玉的头边道：“主公的大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否则，这棵大树倒了，我们这些树下的猢狲也不会有好下场。不为了什么忠诚，单单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你也要给我查清这件事。否则……”“卑职明白，卑职明白，两天……不不不，一天，今天！今天之内，我一定查清此事，若是那三十多人还活着，定然见不到明早的太阳！”纪玉以头抢地，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段话来。那黑袍人理也不理，径直走开了。
良久，纪玉摇晃的站起身来，身上的盔甲仿佛沉重了百倍。凛冽的北风轻轻扫过他的铠甲，他浑身一颤，定了定神，对着远处正在收拾尸体的部下高声道：“快来人！”……
“展指挥，你真的不喝了？”十里外，在王龙的死缠烂打下，展叶红终于将额阿哥送给自己的马奶酒交了出去。“不喝了，送给你了”展叶红微微蹙着剑眉说道。王龙闻言欣喜异常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大着舌头继续问道：“真……真的，送……给我了？”“真的真的！不过你现在不许再喝了，看你那样子都快醉了，现在先把酒放下，一会儿到了接应营地随你痛饮。”王龙高兴地打了两个酒嗝，把马奶酒囊放在腰间别好，转着眼睛一想，还是对展叶红不大放心，又把酒囊藏在胸口这才高兴的哼起了小调。
展叶红看着这个活宝也不禁莞尔，正打马间，忽然听到小五叫道：“前方有我们的人来接应了！”众人一看，在前方几百步外的路上果然有一大队骑兵正在缓慢的向这里驰来。王龙见状高兴地大呼小叫，余人也都随着他兴奋的大喊。前方的骑兵见状一顿，随即加快马速飞奔而来。
这番有惊无险的任务，至此便要完成了。看着飞驰而来的帝国军展叶红心头也一片喜悦，“交接完毕，此番任务圆满完成自己又立下如此大功，今后进入军中……”“展指挥，有些不对！”小五突然打断展叶红的白日梦。展叶红闻言看向小五，只见他两道横眉间紧成一个“川”字，正紧张的看向前方的骑兵。
展叶红见状也赶忙看向远处，“嗯？”他奇怪的叫了一声，沉吟道：“果然不对，那些骑手是来接应我们的，怎么没有带来辎重补给反而全副披挂？如今离我们如此之近不减速等着我们来到，怎么还加速向我们冲过来？可……他们的装备确实是帝国镇北军的装备啊。”
展叶红心头疑云大起，立刻命令止住部队，三十多人迅速散开等待对方接近。熟料，正在展叶红下着命令的时候，一阵锐利的破空声嗡然响起，一排羽箭迎头射来。
“小心箭镞！”队伍中大多数人都以为接应已到，不禁心神俱已松弛，唯有展叶红和小五始终紧盯着前方的部队。看见他们挽弓瞄准，不禁大惊失色，赶快示警。可是仍然有十多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射落马。王龙胸口中了两箭，若非那些不死火族的酒囊是上好的牛皮制成，替他挡下了箭镞，此刻他已经毙命了。经这一吓，他的酒也立时醒了。“他妈的！疯了吗？这是自己人！”回答王龙的是有一阵锐利的箭矢。
展叶红又惊又怒，幸亏自己这些人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仗着身手灵活拨打躲闪，否则两轮箭雨下来哪里还有活口？但见到那队骑兵又已经取出箭矢，他心知已无暇弄清状况。立即下令余下的十余人纵马后撤。
“呜呜……！”一声嘹亮而又雄浑的号角声紧紧跟在展叶红一行人马的背后响起。“边军集合号！他们在召唤其他边军增援，展指挥，怎么回事？我们怎么成了他们追杀的目标了？”小五咬牙问道，刚刚一阵箭雨他虽然避过了要害，大腿上仍然中了一箭。不过，此刻展叶红又哪里晓得原因，他转身用佩剑拨打掉两支飞来的箭矢。高声道：“边军可能发生了什么误会，我们现行避开他们，一会儿有机会再去找他们解释”。众人落荒而去，背后的边军却紧追不舍。马蹄声迅疾狂乱，破空声锐利无匹。众人的心头都不禁黑云沉沉。这哪里是什么误会，如此痛下杀手，这是要一举将己方这三十多人格杀啊！
展叶红的心里实在比小五等人更加紧张“马芳一行应该早就到了接应营地，还有三十多人尚未归队的消息，接应的边军应该早已知晓才对。难道说马芳等人出了意外，没到达接应营地？还是，这队边军与接应队伍并未通气，对我们发生了误会，可是我们明明换上了帝国军的军服啊？怎么会不问青红皂白一见面就痛下杀手呢？”……
“啊！”又是一声惨叫，一名士兵被射落马。展叶红此刻已是恨得咬牙切齿，没死在敌国境内，没死在叛军手中，没死在马匪刀下……难道要在国境内这样不明不白窝窝囊囊的被自己人干掉？这样的事情太让人心寒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士兵们，也都是一脸的狼狈。此刻不但士气下降，速度也降下来了。展叶红他们所乘的马匹已被马匪狂纵几十里路，又在他们的*驰骋了将近一个下午，马力已快用尽。而追逐他们的是清一色的边军轻骑兵，马匹本就比他们的马神骏，又是歇息良久，此刻双方的距离已不足百步。
雪沫飞溅，寒风呼啸。午睡半天的太阳此刻正慢慢的从乌云的缝隙中爬出来，金黄的光芒投射到苍茫的林间，温暖、祥和。但是此刻草地上，一前一后两支马队正在互相追逐着。不断有鲜红的液体洒落雪地，为这帝国历八十七年的第一天献出世界上最为珍贵的贺礼。
展叶红一边纵马狂奔一边紧张的思索着对策，他们是来奉命执行的远程伏击任务，并没有携带盾牌。一直这么被动挨打下去的话……“展指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再跑下去，就算不被射死，我们的马也要跑死了！”小五对着展叶红大声吼道，此刻也确实没心思顾及什么上下尊卑了。
带队冲上一座山坡的展叶红，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追兵，大概有百余人，距离自己已经不过五十步，正在从箭囊里抽出箭镞。他心知，这个距离己方速度奇慢，再被箭雨一扫，恐怕自己这方就不剩下什么人了。他把心一横，大喊道：“扔掉佩剑，换马匪的兵器！带马回头！杀回去！干掉这群不讲理的混蛋！”窝囊了半天的士兵们闻言，立刻被调起了满腔的怒气，也不顾自己这方人单势孤，纷纷拿起从马匪手中夺来的长枪和马刀反身杀向追兵。
五十步的距离，双方又都是纵马如飞，此刻相向而行，两厢碰撞竟是眨眼便至。展叶红攥紧了长枪，盯着迎面而来刚刚弯起战弓的一个边军卒长，猛的一枪探出。那卒长没料到就凭他们十几个人竟敢反身近战，一时目瞪口呆竟忘记发箭，展叶红快逾闪电的一枪便从他那张大的口腔中刺入，将其一枪挑落马下。
枪是帝国军中的主要装备，无论马军还是步军都是统一制式的长枪，帝国军校更是以枪术作为主要技击训练项目。展叶红在枪术上沁*日久，此刻借着下冲之势满腔怒气都在枪尖上洒血绽放。展叶红调转枪尖磕开另一名士兵的佩剑，双臂一动，那士兵的咽喉便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连杀两人的展叶红信心大增，双腿狠敲马腹，风一般的杀入敌阵。王龙等人紧紧跟在他身后，呈锥形插入。但是随即发现敌军的格斗术并不高明而且短佩剑挥动迟缓，甚至很多人还没有拔出佩剑便被斩杀。展叶红见状命令两翼慢慢的展开。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十几个狂怒的精兵从军阵中穿凿而过，边军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措手不及，有的人慌忙扔下弓箭换持佩剑。可是谁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给他们从容替换的余地呢？一时间枪起刀落，边军惨叫连连。
十几人配合默契，而且渐渐的拉开距离，向梳子一般穿过边军马队。展叶红的枪大开大合，而且绝不恋战。若是一招之内没有击中敌人，立即换招与下一个敌人交手，一招一式全无花式，都是求快求狠的杀招。眼见前方只剩下两名敌人，佩剑一左一右呈十字剪刀一般攻来，展叶红立刻架起长枪在马背上仰面一卧，让过迎面而来的佩剑，挺身而起，左臂用力一挥枪杆，左边那个个胸膛大开的边军颈椎立时被撞断裂倒下马来。反身长枪一送，单手抓住长枪末端，枪尖从斜下方刺入，挑开了另一名敌军的后背。
小五这些人都是各地方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骑术、格斗技击之术俱都十分高妙。浑身浴血的精兵们一冲出敌阵，立刻向展叶红聚拢。落在最后的王龙马匹被一名边军的佩剑刺破了马头，他果断的跳下马来翻滚两次站起身，抢了一匹无主的战马也不回头，立刻向前飞奔。双方这才脱离接触各自整队。
这一回合边军损失了三十多人，受伤者不可计数。展叶红所部却几乎没有伤亡，他见状心中大定。他刚刚决定反身而战并非一时冲动，而赌得是地利和兵器，边军不但在地利上处在下风，而且在电光火石的骑兵战中，短小的佩剑无论劈砍还是击刺都不如长枪弯刀犀利快捷。再加上燕国素来注重重骑兵，轻骑兵多用来迂回包抄，最犀利的攻击手段是箭镞而非近战。这样硬碰硬的骑兵对撞、马上劈砍对手本就不擅长。再加上展叶红这一招“回马枪”突如其来见，这才吃了大亏。
刚刚跑开五十余步，展叶红便命令反身整队，十余骑一字排开。人和战马都在喘着粗气，但那马上的战士们却都冷冷的盯着前方，握紧兵器，一动不动。“这一回合，会怎么样呢？”展叶红紧紧的盯着敌人，眼皮丝毫不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忽然，他发现那队骑兵有一半多的战马脖子上没有系铃。就像黑夜中的一道闪电一样，他猛的抓住了那一丝思绪。
战马没有百步距离是难以发挥全速的，小五想劝展叶红多离开一段距离，却忽然看见展叶红的嘴角上勾起一丝笑意，露出了他那浅浅的酒窝。小五见状张了张嘴便没说出口。这个笑容很常见，展叶红拍打自己肩膀和自己开玩笑时可以看到、他自己被开玩笑时也可以看到、甚至平时吃饭闲谈的时候也可以看到……不过，在战场上，他见到这个笑容，只有在这个展指挥胸有成竹的时候才会绽放。
边军这一阵损失惨重，拉开合适距离后立刻乱哇哇的排起了阵势。展叶红却早已经取下背上的重弩，搭好弩矢瞄准他们很久了。他低声吩咐道：“瞄准颈部，射完便弃弩近战”。一见展叶红等人架起重弩，大呼倒霉的边军便要立即散开，阵型顿时混乱不堪。
“放！”十余支可穿重铁甲的弩矢破空而出。边军轻骑兵颈部基本没有防护，穿透力极强的弩矢射穿颈部后又射入后面士兵的身体。顿时二十多人倒毙马下。边军人人惊骇，刚才还是他们在追杀，顷刻间己方却已经损失了半数人马。不等他们缓过神，趁着边军人马混乱的时机，十余个怒气冲天的大汉又挥舞着马刀、长枪冲入阵中……
“发现他们了？想不到这三十多人竟然真有其事？”纪玉大马金刀的坐在接应营地的大张内，用手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大胡子。得知准确消息的他此刻很是轻松，他低头的看着面前单膝跪地浑身浴血的骑兵。“都干掉了？”纪玉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禀将军，三十一人一个不留，已全部授首。”那士兵干脆利落的答道。“哈哈哈！好好好啊，干得漂亮，嗯……左大人刚走，此刻应该赶往金水城，我若能及时报告这个好消息，想必又是一桩功劳啊。唉，就算没功劳，我也不会被责罚了。哦，你们这队人马干得不错，本将军为你们记上一功，哈哈，下去吧。”
“是”那跪地的汉子闻言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子，低着头弯腰退出帐外，嘴角露出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脸上是一对浅浅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