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北方有佳人
有人说，草原上的天气就像女孩子的心情——根本无法捉摸。早上还乌云密布，如今已是艳阳高照。和煦的风吹拂着枯黄的草地，斑驳的雪原给人一种慵懒的味道。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雪地中，泛出一片片耀目的光晕。
皮靴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人身心俱寂，没有迁徙的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的鸣叫着。让这群刚刚走出战场的人们心胸一畅。
毕竟，这里已经是燕国的北方防线了。大片的森林出现，意味着离危险越来越远，离安全越来越近。甲胄森严的队伍慢慢从从森林与草原交接处走出，割裂了平整的地平线。
一个身材魁梧的国字脸高声道“真没想到，这次行动竟然这么顺利，要是吴磊不阵亡的话，咱们可就算是全身而退了。哈哈，啊红，现在我认你这个指挥了”。
他身旁的那个士兵却并没有答应，只是低着头，不断地走着。心跳随着脚下的咯吱声有节奏的起伏。他的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纽扣。纽扣是段蓝色的，和他皮甲下的军装一模一样。
他身材颀长一身皮甲显得贴身而帅气。皮质头盔下是一张端正的甲字脸，鼻梁高挺。无论是什么审美情趣的人，都不可否认这是一个英武的少年。可如今，那朗若星辰的眸子却仿佛有些失焦，状若吴钩的眉头也紧成一个川字。他在发呆。耀目的光晕和叽喳的鸟叫声都没有吸引他的注意。
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只知道，他的心情肯定不好。一个成功任务结束后，心情反而不好，这件事本身就奇怪的很。
他身旁的国字脸却恍若不觉。一边拍着那士兵的肩膀一边回头喊道：“喂，你们说咱们展指挥这次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入伍的时候能不能一下就当上个卒长啊！”
话音刚落，背后的一群士兵立刻起哄“什么卒长啊！咱们都要当上卒长了，阿红最起码也是个百夫长，一下子就当上将军喽。”
“嘿，叶红，要说你刚来的时候，那我们是个顶个的不服气，不过这一仗指挥的确实漂亮。封个百夫长也对，真不愧是帝国军校出来的人，就是比我们这些光知道喊打喊杀的大头兵强啊。”
这时，那个身材颀长的士兵才回过头，失焦的眼神慢慢的聚拢，放出动人的神采。他叫展叶红，是这群士兵的临时指挥官。
他将手里的那枚纽扣仔细的摩挲着，咧出一个笑脸道：“马芳大哥，你们都过誉了，任务成功还是大家的功劳，我这个指挥，不成的。否则……，吴磊……他再也回不去了。”说完，那个好不容易挤出的笑脸又一次消失了。薄薄的嘴唇中，飘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个叫马芳的士兵闻言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吴磊是这次行动中唯一一个阵亡者。唯一的一个。
一柄长枪刺中了他的心脏。可是比起他们击杀了一百多敌人，这点伤亡根本就可以忽视。“展指挥”马芳试着劝说道“当兵，总会死人的。吴磊他……”
“我知道”展叶红截口道“只是我的心里有些难受。毕竟在一起过了这么久了”说完，又仔细的摩挲着手中的纽扣。
马芳在一旁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也理解。作为一个刚刚上战场的士兵来说，展叶红这样子，比起呕吐不止，心神恍惚的家伙来说，已经好的多了。他看了一眼展叶红手中的纽扣问道“是吴磊的？”
“恩”
“为什么还留着它？”
“留个念想吧。”展叶红笑了笑，把纽扣收进一个小牛皮袋子里，规整的放进自己军装胸前的衣襟里。“他的人回不去了，只能带着这个走吧。”阳光洒在他那端正的脸上，映出一副灿烂的脸庞。
展叶红对马芳笑了笑，示意没事。脸颊上爬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正在这时，旁边的草丛里忽然飞快的窜出一只梅花鹿，雪白的大地上顿时出现一个灵动的身影。
刚刚起哄的一个士兵发现后立刻大叫道：“嘿！快快快，好肥的鹿啊，大家快点动手，过年了得给咱们午饭添点肉。”说罢取下蹶张弩，就要拉开弩机。
听了他的话，士兵们大多一笑置之。梅花鹿这么快的速度，等到拉开弩机上好弩矢，它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燕国军队制式的蹶张弩制作极为精良，百步外可穿重铁甲，四百步外仍能贯穿轻甲，最远可达五百步，比长弓的威力要大得多，准确度和稳定性也要好。只是每次拉开弩机都十分麻烦，需要用脚踩踏踏板，全身用力方能拉开，费时费力也无法在马上使用。众人虽然馋肉，可也只能望鹿兴叹了。
突然，“嗖”的一声响，一支弩矢从队伍中激射而出，将那只正在飞奔的梅花鹿远远地钉死在草地上。快如闪电，几乎是在话音未落时便射出去了！梅花鹿那慢慢失去神采的眼中，映着一群张嘴呆立的“大头兵”。
大家看着持弩而立的展叶红全然忘记了叫好，马芳吞了吞口水问道：“阿红，不不……展指挥，你怎么……这么快？”
展叶红一边将弩机重新拉开，一边说道：“也没什么，外出执行任务突发情况较多，每次用完弩之后，我都会将弩拉开背在背后。虽然保养上有些麻烦，不过遇到意外可以避免手忙脚乱。”说完将弩重新背上，冲着士兵们一笑。身后的一众大头兵们看着眼前两个浅浅的酒窝，张开的大嘴才重又合上，眼中又一次洋溢起了崇拜的目光。
“现在已是正午，距离我们藏马的地点还有十里路，距离接应地点还有六十里。我们稍稍加快点速度完全可以在日落前准时赶回的。”展叶红指着地图对正在大嚼鹿肉面团的士兵们解释道。马芳大着舌头嚷嚷：“哎呀，展指挥这些事就不用*心了，反正现在已经回了国境，一路上不会有啥事情，日落前赶回是肯定的。咱们慢慢吃，吃饱了再……”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树顶的哨兵大喊道：“展指挥！正西方有大一群马队！”展叶红没理差点咬到舌头的马芳，立刻跳了起来，紧张的吩咐道：“全体戒备！”
“有多少人？能不能看清身份？方向速度如何？”展叶红一边踩灭火堆，一边紧张的问道。此刻他竟然比前两天那第一次杀人还要紧张。是因为进入国境精神未免太过放松了吧，燃火烧烤容易暴露位置，这是秘密任务的大忌。一旦来者是火骑军的部队，那以前所作的努力恐怕都要付诸流水，身后这些士兵恐怕也要全部阵亡了。一时间展叶红紧张的盯着树梢的哨兵，拳头紧握，指甲已经在手掌中掐出血痕来也浑然不觉。
“大概有三十多人，不过他们的马匹非常多，速度很快”“哦……”展叶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才三十多人，虽说是骑马，在他这三百强弩兵面前也根本构不成威胁，这样看来是火骑军的可能性也几乎不存在了。“离得太远看不清身份，不过……”“不过什么？”“他们好像是马匪，因为他们在追一辆马车”得到哨兵的报告，刚刚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士兵们重又坐倒在地大口的吃着鹿肉面团。
马芳漫不经心的又看了一眼展叶红，却发现他似乎比刚才更加紧张，拳头似乎握得更紧了。马芳吃了一惊，因为刚才紧张一下咬到了舌头，所以含糊不清的问道：“展指挥，怎么了？不……不……过是一群马匪而已，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的。”
没听见回答，不过展叶红好像在自言自语着什么，马芳疑惑的绕到他的面前，看到他的眼睛更是骇了一跳。双目圆瞪，目眦欲裂，鼻端一紧一紧的，嘴角略微抽搐着。展叶红嘴里喃喃的说着：“马匪，马匪，爹、娘，孩儿今天遇到马匪了……”马芳越看越惊，“这展指挥不会是得了什么急症了吧”他试着问道：“展指挥？”展叶红好像一下清醒了过来，转头对马芳说道：“既然碰上了，咱们就不能不管，叫大家起来赶快过去干掉这群马匪！”
马芳闻言大惊，这短短的一会儿他已经被惊吓了好多次了，不过这一次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是他眼中的高材生展叶红突然像一个毛头小子一般，忽然变得如此冲动。他赶快说道：“展指挥，不可节外生枝！此次我们护送的东西干系重大，上头再三强调今日日落之前我们必须要把东西送到接应地点。如果我们去对付那群马匪，且不说我们能不能追得上，就算是真的追上了，我们还要和他们打上一架，这时间上……兄弟们刚刚松下来，犯不着为这种不相干的事情拼命……”“怎么叫不相干！”展叶红大声而粗鲁的打断了马芳的话，他执行任务以来还从没有这么发火，以至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里。
这一来马芳也有了火气，大声道：“刚才还觉得你小子有头脑，现在我觉得你就是个愣头青。他妈的！咱们是干什么来的？剿匪吗？万一那东西出了什么意外，如何复命？离金城就一百多里路了，回去就能立功受奖，这个时候让咱们兄弟们再去拼命？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展叶红闻言不禁语塞。他扭头看看围观的士兵们，在雪地中隐身两天两夜，如今又跋涉了百余里山路，无一不是一脸的疲态。马芳说的不错，这次是秘密任务，自己临出发时，战略课教官黄子城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任务第一”更是在脑海中反复出现。但是，能眼睁睁的看着马匪肆虐害人么？“报仇！”一声遥远、朦胧、撕心裂肺而又清晰无比的声音让他打定了主意。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个木匣还有兵部给自己的调令，扔给了马芳。蹲下身子，一边紧着皮靴一边说道：“马大哥，对不住。我当兵就是为了保住这里的百姓，让我看着马匪肆意害人我做不到。东西你先领人带回去，对上头说我肠胃不好落后一段路程。我解决了他们自会追上来的。”说完头也不回的向着烟尘飞起的方向走去。
“你他妈失心疯了吗？”马芳大急，却也无可奈何。这次任务虽然从不同军队以不同借口征调了三百精兵北上，但是指挥却是兵部直接下派的展叶红，所有事情都需听其指挥，他若是下定决心自己也无可奈何。突然他眼睛一转，想到：其实让他去也不是不行，带着东西回去的人是我，怎么着也能在上头面前露个脸，到时候给自己美言几句少提他几句的话。再把他回来的时间说的含糊一点，这功劳……他赶紧摇了摇头，看着展叶红的背影又不禁气的跺了跺脚，对一旁的几个士兵们说道：“小五，王龙，你们带着三十个兄弟跟着指挥，如果马匪太过厉害就赶紧想办法立刻离开，千万不要逞强。”两个身材高壮的年轻士兵立刻站起，利落的招呼起三十多人。
展叶红听着背后的声音，偷偷的咧出一个微笑。小五、王龙等人都是与他年纪相当，平时就相处极为融洽的好友。此刻他带着小五和王龙等人快步跑向刚刚马队经过的地方，队伍中也没人提出异议，看来马芳嘴上虽然暴怒，心里毕竟还是不想这个时常露出酒窝的年轻人冒太大危险。
王龙平时就年轻好动，能多打一仗心里并没有什么疙瘩，只是好奇的边跑边问道：“展指挥，到底你为啥非要干掉这帮马匪不可啊？”展叶红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大火漫天的夜晚，雪亮的弯刀从颈间一抹而过，妇女和孩子在大火中大声哀嚎的场景。他晃了晃头，咬牙道：“你说错了，不但是这群马匪，是所有的马匪！我要把他们统统干掉！”
马车旁，三十多个马匪正兴高采烈的在围着“猎物”打转，车前两个大汉手持腰刀正紧紧的护在两旁，目不转睛的看着这群凶残的马匪。过了不久，马匪中的一个头领带马上前道：“兄弟，别逞强了，一路上你们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只要把车里的小娘子和她包里的东西留下，我绝不阻拦你们。啥还能有命重要啊，啊！”
一个持刀的汉子大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可知道这车里的人是谁吗？不怕自己全家死光就来试一试！”
“呦呵？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啊。老子告诉你，就算她是皇帝老子的公主，爷们今天也要上！动手！”马匪头子一声令下，众马匪立即弯弓搭箭。两个汉子见状，互相对视一眼，知道大势已去，对着车内痛声道：“大小姐，今日我们保不住你了……”“慢！”一声清脆的女声自车内响起，悦耳动听。马匪头子挥了挥手，让众马匪放下弓箭。只见车内娉娉婷婷的走出一个白衫女子。她的脸上罩着白纱，只有眉目露出来，不过看到她时，众马匪还是倒吸一口气。
好美的女子，白衣胜雪，纤腰盈盈一握。眉如远山，眸若秋水，虽然罩着面纱，却掩不住那倾国倾城的气质。马匪头子怪笑两声道：“大小姐？嘿嘿，不知道大小姐有何吩咐啊？您先别着急，一会儿我们就来伺候你”身后的众马匪放肆的大笑。
那女子秀美紧蹙，低哑的说道：“如果……如果……我……我”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在她一生中还从未有过，竟是断断续续词不达意。“我啥啊？如果啥啊？”“是不是想男人想的不会说话啦？”在众马匪的调笑声中，女子更显紧张，一张脸已经红了大半了。许久，她终于定了定神，说道：“如果我……跟你们走，你们能否放过他们？”“大小姐不可啊！”两个汉子急忙吼着“老李！你去驾车，我拼死也要给大小姐杀出一条路”一个大汉反身杀向马匪头子。
那马匪头子冷笑一声，双腿一敲马腹，坐下马便飞一般的窜出。“噗”的一声，一颗大好的头颅已然飞在半空，大汉无头的尸身还站立在原地喷着鲜血。那女子受惊之下大声的尖叫着，一生下来便是千金小姐，何时见过这般残酷的场景。
“大小姐别害怕，这也就是对这种粗人，在下才会如此，至于您这么细皮嫩肉的，我会好好怜惜的，哈哈……”马匪头子舔了舔还在滴血的弯刀，慢慢的靠近马车。
大小姐缩成一团跌坐在马车上，身躯微微的抖动着，浑然不知所措。剩下的一个大汉大吼一声，猛的扑上去。“不自量力”马匪头子抽动了一下嘴角，咧出了一个难看的冷笑，手中弯刀已然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