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水落
能在马背上凌空闪过飞来的弩矢、剽悍的身手；能准确计算好时间突然释放火牛、准确的判断；能不已语言和标志为凭借便猜出自己的身份、精准的眼力。那突然出现的神秘势力究竟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陆宇此刻恨得咬牙切齿，自己带来的黑豚死士几乎死伤殆尽，自己也身陷险境。不但未曾伤敌一人，却反而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而那神秘人临走前居然还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来，这该如何是好？他们与黑豚有什么样的关系？他们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想不清楚，弄不明白。黑豚的神秘程度连素有“帝国缇骑”之称的锦衣卫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这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居然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甚至知道了自己都不曾掌握的秘辛。让陆宇如何不惊，如果不疑？
正当陆宇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仿佛拥有无限恨意、放佛地狱鬼差一般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说-得，是-不-是-真-的？”每一字都好似滴血凝剑，每一语都好像寒风裹雪。冰冷、坚毅、仇恨、杀意……无数的感情都统统被包裹进这短短的八个字中，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简简单单的一个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陆宇心中的惊恐被无限放大。那声音炸如惊雷，烈似焰火。
陆宇闪烁着双眸抬起头来，迎上了那两道好似噬人般可怕的眼光、两道杀气纵横的眼光。展叶红，双手微微的颤抖，手中那柄被阳光映照的雪亮腰刀正直直的指向陆宇。他的牙关紧咬着，嘴唇抖动着，仿佛嘴上的力量稍稍一松懈，手中的刀就会忍不住射出去。整个人就会疯狂的扑咬上去一般。他，发怒了！
是的，展叶红发怒了。
发怒，两个很简单的字，一个很普通的词。词简意达。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从来没有发过怒的人呢？或许有，但绝对不多。七情六欲，人无可免；七苦七怨，修行大碍。恐怕圣人都不能轻易脱离人间喜怒哀乐，何况凡夫俗子？那些得道高僧也好，逍遥道兄也罢。他们拼命的妄图摆脱六道轮回，妄图跳出人间七情六欲的牵绊纠葛却又有几人成功，几人登顶？即使最后坐化圆寂也好，还是飞升羽仙也罢，真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没有发过怒。
可发怒了，又怎样呢？
古人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可也有人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或者一壶浊酒，相逢一笑泯却人间恩仇。
怒不可怕，怕的是，冲冠之怒，已经冲破了理智的愤怒。那时，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没有什么人能够唤醒他了。除非，见到了——血。
怒，因为什么？
因为人、事、物对自己的强烈违背、强烈伤害！因为心痛，所以心怨；因为心苦，所以心恨；因为心悲，所以心怒！
从雪狐岭任务结束到遭遇追杀亡命北疆，直到现在小小的功成名就。等待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望断了多少山河雨雪，愁白了多少的头上青丝。今日终于找到了那刻骨铭心的仇恨之源！
那些沉睡的亡灵啊！你们听见了吗？那些枉死的冤魂啊！你们看到了吗？
展叶红和小五、王龙散开了阵型，三个人都赤红着双眼，犹如地狱魔魇般一步步的*近他们日思夜想的敌人。
杀意！无比浓烈的杀意！
陆宇的心不禁狂跳起来，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会有这么痛苦的倾诉。那是什么样的冤仇？会有这般不死不休的痛苦？为什么刚刚还是几个身手不错的士兵，忽然间便成了咬牙切齿的恶魔？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我做了什么？到底你们又要做什么？
可怜的陆宇，他自然不会知道前两任金城哨探统制的“丰功伟绩”，而那些事涉主公大计的高端机密，又岂是他这等小人物可以与闻的？
要怪，就怪这两个字吧——“黑豚”。紧紧因为沾上了这个倒霉的名字，你，陆宇，就来承受这肩负三百冤魂的雷霆之怒吧。
“再问一遍！刚刚他说的，是真的么？”展叶红三人握刀的手都已经紧紧攥住，脚下的步伐也渐渐加快。陆宇三人不知为何，总感觉一股强大的气场*得自己不得不慢慢后退。
“是真的吗！！！黑豚！就是你们杀了我三百袍泽吗！”声音凄厉，旷野中瞬间飘散，并没有回音，并没有在这世界上多留下一分钟的回忆。但是，却在陆宇三人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恐惧。
“回答我！！！”
积羽沉舟。终于，对方的沉默和手中拉动的弩弦点燃了展叶红最后一丝理智，他挥动着腰刀冲上去了。
王龙和小五早已经恨得须发膨胀，此刻更是在震天的大吼声中狂奔而去。
没有多余的武器，没有多余的阵型，没有配合、没有战略、没有战术……杀！
军校的器械课程中，长枪和双刃剑是必修。因为同为帝国军的长短武器制式装备而被硬性要求。相比较而言，江湖人物和衙役捕快们常用的腰刀对于展叶红等人来讲，并不顺手。不过，一股冲天的恨意，也早已让他们先声夺人。捉对厮杀中，已经将对手压制下去了。
展叶红看着陆宇那略带惊恐的眸子，将手中的腰刀照他头顶狠命劈下，竟是丝毫不留后劲。这是器械格斗中的大忌，一旦失手，而又没有立刻变换后招，对方的反击将会是致命的！不过，这只能是在理论上谈一谈，此刻，倒霉的陆宇早已经被这三人悍不畏死的气势骇破了胆，只有招架之力了。
他见势不妙，左脚尖在地上一点，猛的向旁边鱼跃而去，就地一滚，躲来开了那不要命的一刀。虽是骄阳当空，额头却渗出片片冷汗。展叶红的一刀，已经全部劈进坚实的夯土中去了！
生死就在眼前，也没有办法后退了。陆宇咬了咬牙，也低吼一声，冲上前去。一刀向展叶红腰间横扫而去。
“当！”的一声，一横一竖两柄利刃在空中相撞，交擦出一点火星。两股强烈的力量在空中相碰。“嘿！”展叶红低哼一声，左手也抓住刀柄，双臂猛地一用力，立时将陆宇的腰刀撞开，而后双肩向前一送。刀剑已经*近陆宇那洞开的门户了。
“碰”急中生智，眼见中宫直进的单刀已然*近，陆宇把心一横，双膝肌肉一松，整个身体猛地向后倒去。同时右脚飞起，一脚踢中了展叶红右手手腕。
“嘶”负痛之下，展叶红的身体也不禁一个踉跄，腰刀交到了左手，前冲的势头顿时一顿。陆宇岂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他腰部用力，让后背狠狠的砸在了夯土地上。虽然很痛，却是借机一个鲤鱼打挺，手中腰刀当空斜劈而下。
“当！”又是一声脆响，仓促间架起腰刀格挡的展叶红还是被这一狠命的刀劈砍的双手发麻。自己刀刃上已经被劈砍出一个小小的缺口，而自己的肩头，此刻，正一片殷红的鲜血。
“嘿！”得理不饶人。陆宇是一个称职的哨探和杀手，不在此刻“趁你病、要你命”更待何时？他也双手持刀，整个身体猛地向下用力，压的展叶红浑身一颤，单膝跪倒。肩头的鲜血，确是流得更多了。
“去！”陆宇已然趁机占了优势，他飞起右脚，正中展叶红的胸膛，将已然受伤的展叶红踢得一个后滚翻。而后，一个箭步，双手持刀，又是一个崩天地裂斩，向展叶红迎头斩下。
“当！”腰刀的缺口处，已然卷刃。展叶红躺倒在地，一手抓着刀脊一手拿着刀柄拼死接下这一刀。同时右脚猛的向陆宇的小腹踢去。却被陆宇侧身让过。
这一番快捷而凌乱的交手，展叶红的手中腰刀丝毫没有章法。完全凭借血气之勇和愤怒之下的大力劈砍与陆宇周旋。以致被陆宇有机可趁，弄得肩头殷红一片。
不过，这暴露在惨烈的阳光下的伤口，却把展叶红从愤怒之中带了出来。让他的头脑有了一丝冷静和理性。他慢慢地用腰刀支撑起身体，缓缓的站了起来，与陆宇保持着对峙。
另一旁，王龙和小五也与对手正厮杀激烈。虽说他们二人也是百战精兵。但是，长枪、佩剑、弯刀用得已经顺手了，如今用上单刃直脊的腰刀真是处处受制，完全发挥不出优势所在。如今久战不下，也是心头发慌了。
“哼！也不过如此。刚刚死得几人，不过是你们趁乱偷袭得手罢了，别把自己太当回事！”陆宇眼见己方掌握了主动，也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甩了甩手中的腰刀，开始围着展叶红转动起来。
血，在不断地流下。体力，在一点点的消失。展叶红很清楚，陆宇也很清楚。肩头受伤的展叶红无论力道和体力都已经大幅度下降了。
“今日就这么算了吧，我们此来，只是为了那柄佩剑而已。并无意取你们性命。就像刚刚那帮人说言，山不转水转，我们还有相见的一天。”想到尚礼给自己下达的命令，陆宇还是犹豫的说出了这段话。虽然这般继续打下去，自己一方的胜算将会大于对手。不过，在佩剑已经丢失的情况下，他不想再做出违背尚礼命令的事情了。就这么全身而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死！”可惜，等来的，是如此简洁而有力的回答。
展叶红脚步一错，趁着陆宇说话分神的一刻，猛的窜了出去。一刀借着身体的冲势，由下而上斜撩过去。陆宇嘴角一丝冷笑，脚下一动，刀剑与展叶红相交，往身旁一带。整个人的身体借着双方的冲势，贴着展叶红的身体一转动，右肘狠狠的砸在了展叶红的后腰上。
“噗”内脏已经受伤了，好重的一次肘击。幸好没有砸在脊柱上，吐了一口鲜血的展叶红在地上一滚，就势站起，但却又痛的单腿跪立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喘息。
“你刚刚的气势真的很可怕，让人心生忌惮。可是，你真的觉得自己很强么？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强大的无以复加了吗？”看清展叶红身手的陆宇，此刻已是心中大定。此刻展叶红已经受了重伤，无论如何不是自己的对手了。他将腰刀背在背后，负手而立，嘴角含着冷笑的看着重伤的展叶红。
好诡异的功夫！展叶红心头的狂热已经慢慢的减退，代之而来的，是无比的震惊。貌不惊人的陆宇竟有这般敏捷的身手。那份诡异，就好像当初在纪玉剑下逃生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噗！”还不等展叶红开始害怕，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利器入肉和躯体倒地的声响。
“小五！！！”王龙撕心裂肺的大喊着。展叶红茫然的扭过头，只见，那曾经无数次笑嘻嘻的围在身边的小五；那曾经自诩为“帝国百晓生”的小五；那曾经心思缜密的小五；那曾经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小五……胸口插着一支短短的弩矢，缓缓的倒地了……
抽搐……
吐血……
挣扎……
沉寂……
做了仅仅几个小动作，那曾经无比熟悉、无比活泼的人就这么静静的睁大眼睛，嘴角含着鲜血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陡然，平静的空气中，涌动了一丝微风。牧草轻轻的摩挲着，摩挲着年轻的脸庞。曾经的欢笑、曾经的泪水、曾经的勇敢、曾经的智谋、曾经的并肩浴血……而今，只有一具在慢慢冷却的尸体。
“当啷”也不理身旁的敌人，王龙有些失魂落魄的丢下了手中的腰刀，三步并作两步的扑倒在小五尸身上，一脸惊讶，一脸难以置信，一脸的不可思议和无奈。那大咧咧的汉子，已经痛哭失声。
陆宇走了，他违背了命令，不过，不能继续违背下去。趁着对方痛苦失神，他们已经悄悄的离开了。
展叶红茫然无措的爬到小五身边，颤抖着双手去抚摸着这位兄弟的尸体。
死了？
真的，就这么死了？
为什么？凭什么！？这算什么！！！？
没人回答，那高耸的忠魂碑只是在微风中静静的看着脚下痛苦的人们。别问了，它站在这里这么久，这般生离死别，早已经见惯了。
血、流过，命、拼过，功、立过。为什么，偏偏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死去呢？展叶红茫然，他不知道，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些人已经成为了精锐。已经在尸山血海中几经沉浮。甚至连天狼国的国都都已经被攻破。世界上还有能致自己于死地的东西和人么？
原来，自己和身边的人也是这般弱小，原来，这区区一支短弩矢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你早就应该知道这些，不是么？你早就用这些手段对付过自己的敌人，不是么？
是的，做过。可是，没料到自己……
低低的啜泣，伴着低低的风，沙沙的牧草，摇曳悲痛的歌殇，青山碧血染国疆，猛回首，忠魂早归乡。
殇，一抔黄土葬山阳，轻歌起，伊人莫思郎。
殇，江海嚎啕天作丧，赤血谱，来生报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