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天子脚下
帝国京师，北蓟城街头
“将军明日便要入殿受封，怎么今天还有心情闲逛呢？还不赶快把那些登殿面君的繁文缛节几个清楚，万一明天有错，你还不得受罚？”展叶红一边说，一边看着好似农民进城一般的张子剑，无奈的叹了口气。
展叶红本就可以算作半个京师人，此次回来没有什么热闹可看。相反，他很想找个机会去见一见他的战略课教官黄子城——那个将他推入生死之地的人；那个他无比信任的人；那个他无比尊敬的人。
“管那么多干什么？”张子剑没心没肺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这厮看来很爱吃这个东西，一路走来吃掉不下五串了。他一边咀嚼一边道“明天我们是去受封赏，不是去受刑罚！皇帝老儿把我们当宝贝都来不及呢，你担心个什么啊？”
展叶红闻言也只得点了点头，看来诓骗张子剑回去是不大可能的了。他也只好收敛了心神，继续陪着张子剑大人在京师最繁华的商业街上“微服私访”。
身后的王龙却有些闲不住，他比张子剑更为好奇。哪里有杂耍、哪里有路边摊、哪里有临街的说书人……他都得拉着一边的于铁头去看上小半天。这时，他一边摆弄着刚刚买到手里的一柄小匕首，一边问道“大人，您说这次您和展大哥立下了这么大功劳，帝君会怎么封赏你们啊？”
“鬼才知道。”张子剑随手将串子的竹签扔掉，又从于铁头手里抢过另一串糖葫芦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众人正要继续走路，忽然听到一声大喝“嘿！你们怎么敢随地乱扔东西？！”
众人闻声回头，就看见两个执金吾正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他们。
张子剑指了指地上的竹签，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两位可是在说我？”他是就在边疆，从刚刚入伍到成为一方守将都是在镇北军中度过。说句不好听的，他见过最大的城市也就是金水城了。可是，大燕帝国九大名称里面，金水的繁华和规整程度也就仅仅比西海省的宁卫堡强上一点罢了。这等保持清洁的规矩他向来是没有印象的。
不过，他也对此有些心理准备，必竟是自己有错在先，捡起来配个不是也就算了。可是，两个执金吾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立刻改变了想法“你这个臭乡巴佬，不是说你还能说谁？赶快给我们交上十两银子罚款，否则的话拿你去巡城司大狱！”
张子剑闻言眉头顿时皱起，于铁头和王龙若非有展叶红拦着早就冲上前去打人了。这两个执金吾看了众人的模样，心中却更是鄙夷。张子剑等人今日外出本就是散心来的，没有佩戴兵刃，也没有穿着军装。四个人一色的兽皮制成常服，却都是北方边境的风格装束，很有些胡风味道。
在金水城里面来说这样的装扮根本没什么问题，但是，在京师里却很像小地方来的暴发户。这两个执金吾再见他们做出随地丢弃物品这等有失体统的事情，心中更是鄙夷，当然想趁机发点小财。
张子剑冷冷的看着两个执金吾脸上目中无人的神色，要知道这等天子脚下，官员遍地都是。这两个执金吾看来也是品级不低，却不想做出这种趁机敲诈的事情来。十两银子，这么重的罚款也敢收。
展叶红抢了两步上前，温言道“二位军爷不要误会，我朋友也只是一时脱手让竹签脱落了而已，在下这便把它捡起来。他小地方人士，初来乍到的并不清楚京城规矩，还请二位军爷见谅。”言罢，便要俯身去捡拾地上的竹签。
于铁头和王龙见状心中都有些不忿，不过看了看张子剑的脸色，却也只好忍了。毕竟自己这就是来散散心的，能这么不动干戈的解决这件事就好，犯不着平白的和执金吾犯冲。
谁知展叶红刚刚蹲下身子，却发现迎面踢来一只皮靴正冲着他的鼻子。展叶红心中顿时一怒，腰身猛的一抬便直起了身子。提出脚来的执金吾顿时“咦？”了一声，但见站起身来的展叶红只是面含怒气，并没有敢动作，便也冷哼一声，傲气十足的道“小子！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随便扔东西，再这么不痛不痒的捡起来就算了么？”
于铁头在身后已经能听到展叶红手部骨节发出的噼啪声，展叶红做了两个深呼吸，平静了一下挤出一丝微笑道“二位军爷到底要怎么样呢？”
“耳朵聋了么？”另外一个执金吾道“十两银子的罚款，要不就跟我们去巡城司大狱！”
展叶红气急反笑道“十两银子？就一个竹签您就敢要这么多，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这么一个竹签就要把我们四个扔进大狱？您还有没有王法？”
“哼！王法？”一个执金吾不屑的道“你这么个乡巴佬也知道王法？你认识那两个字么？”四下里早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不过，平日里这帮执金吾便作威作福，他们此刻虽然敢跟着看个热闹却无人赶去为张子剑等人出头。
展叶红松了松手，他真怕自己一怒之下当街把这二人给打杀了。他见二人这般态度，早就打定了敲诈自己的主意，也就不再守着礼貌，抱着胸冷冷的看着他们。张子剑在身后听得厌烦了，这两人明显就是来挑事的。他对王龙轻轻挑了挑下巴，示意他们教训一下这两个执金吾。
但，几人还没动作，就听到一个低沉清朗的声音朗声道“《帝国大律》中有规定，当街弃灰于道者，罚银十文或义务仆两个时辰。这两位军爷到底奉的是哪国王法？竟然敢这般狮子大开口？”
两个执金吾平日里就是欺负平民百姓识字不多，岂会真的不知道这个规定？此刻听到有人敢来揭自己的短处，顿时大怒道“哪个刁民敢在这里闹事？给我站出来了！？”张子剑等人也随着他们的喊声四处张望。
而听到这个声音，展叶红则是浑身一颤，有些茫然的看向分开的人群。一个身穿黑色文士袍，头戴青色头巾，颌下三缕轻髯的中年人闲庭信步般走入了人群之中。
他并没有怎么看张子剑等人，只是冷冷的撇着两个执金吾道“怎么？二位军爷，我怎么就成了刁民了？”
两个执金吾见了此人却都立时面如土色。此人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却足以拥有批评自己的权利。这是他们的老师！
黄子城不但是帝国军校的战略课教官，也是帝国文校的律法课教习。文武双全，在北蓟城中也是声名赫赫。说他桃李满天下丝毫不为过，而帝国军校毕业的人中更是少有不认得这位教官的。
两个执金吾此刻再也不敢说什么大话，道不是怕什么责任。而是犯了错的学生面对老师而自然的一种紧张感。
一个执金吾吞了两口口水道“教，教官……”
黄子城却丝毫不留情面，冷冷的道“不敢当啊，我这个刁民怎么敢让熟知王法的军爷叫一声教官呢？岂不是要折我的阳寿了么？”
两个执金吾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尴尬之色。本就想欺负欺负外地人，怎么偏偏惹出这么一个煞星来？
要说京师里面不能得罪的人着实不少，因为这里遍地都是高官。随便拿出个人来，恐怕也是个六七品的官爵。但这些并不可怕，毕竟京师里面势力众多，一般的官员或许会记恨你却很难真正找到方法对付你。毕竟，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呢。
但是，黄子城明显是个例外。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员，却曾经被帝君召见，甚至还打算延请进宫担任太子太傅一职，若不是朝臣极力反对已经定型了。但是，黄子城有些超然的身份，却从此定格下来。在京师中声名赫赫。有人说，“宁肯得罪阎王，也不能得罪黄子城。”
两年前，一个吏部考功司的郎中因为一个外地县令没有给自己孝敬，便违心给他的评价打出了个极差。这位县令为官还算清廉，一没有关系，二没有人脉。走投无路之下，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此事告诉了黄子城。
黄子城听闻此事心中大怒，当即表示包在自己身上。第二天便在朝会上上书弹劾。
那郎中还是有些实力，当堂动用了一些关系便将此事压了下来，本打算寻机报复黄子城却不想第二天黄子城又一次上书弹劾！而且这次上书不但弹劾他勒索县令一事，而且还将他贪污受贿等事情翻了出来。
那郎中压下朝议，当晚便打算搜集黄子城的材料报复。却实在没料到黄子城当日连续七次上书！一封比一封严重，一封比一封证据确凿。盛怒之下的帝君直接下令，将那吏部郎中斩首示众。从此，阎王黄子城的名号便传了出来。一个小小的教员，在帝国官职里面甚至排不上号，却隐隐成为京师里面的一位无冕之王。
两个走街串巷多年的执金吾怎会不认识这位大人物呢？两人此刻想得已经不是怎么寻衅怎么敲诈，而是怎么脱身。
“教官！我二人一时财迷心窍，念在我等乃是初犯，请教官宽恕我等吧！”二人只是略一合计，便分清了此中的凶险，当即不顾威仪，当街便对黄子城跪倒求饶。
一个连官都算不上的老人，却能让两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军爷跪地求饶！这等新鲜事可从未遇见过。一时间围观的民众嗡嗡杂议。一个年老的卖红薯的老者颤抖的走到黄子城面前，声音颤抖的道“启禀大人！这两位军爷可不是初犯啊，平日里总是让我们交税。本来户部每年都收过税，可这二位军爷分管我们这一带，竟是每个月都要交税，而且一旦有缺便拳打脚踢啊！”
黄子城一听此言，脸上顿时便冷了下来，私自代收国税，这是个杀头的罪过。他冷冷的问道“怎么？二位军爷连国税都敢代收？莫不是想造反么！？”一句话问得声色俱厉，二人跪在地上更是瑟瑟发抖。没口的求饶。
而围观的众人一见如此，更是大受鼓舞，一时间诉苦的、告状的、骂人的、仍鸡蛋的群情汹汹。黄子城一一听取他们的言状，和路边写对联的摊子借来纸笔将之一一记录在案。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猛的抬头。看了看两个执金吾身前，那里本来有四个从北疆来的外地人。而今，却早已不见踪影了。黄子城晃了晃头，又继续开始记录，耳边求饶声、告状声却是不绝于耳。
“为什么跑啊？”过了三四个街区，张子剑等人才算站住了脚，三双迷惑的眼睛便投向了展叶红。
展叶红喘了两口气，三人却都皱了皱眉。展叶红的身体素质，才这么两步路，怎么会这么狼狈？莫非他……
“我还不想见到这个人。”
于铁头有些疑惑的问道“哪个人？那个黄先生？”
展叶红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什么。王龙看着展叶红那张严肃的脸，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问道“展大哥，莫非他就是……”
展叶红截口道“没错，他就是我的战略课教官。推荐我加入任务的第一推手。”
在一旁的张子剑此刻也听了个大概，轻轻拍了拍展叶红的肩膀道“可是，你此刻不见他，总有一天你会见他的。莫非，你还能躲一辈子？”
展叶红摇了摇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真的躲一辈子？可是，见了他，又怎么说？对这个比自己养父母还要慈祥、严厉，将自己当成儿子一般寄予厚望的老者，他能狠下心来质问么？
若是真的问出话来，又怎么样，难道举起自己的佩剑一剑杀了他？
下得去手么？
展叶红也不知道，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只是随口道“算了，一切都等面圣完毕之后再说吧。”说完，抬起眼，却忽然，在街边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看着那个背影，展叶红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