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阴兵借道
雾,很浓。浓得呼吸都有些粘稠。
在这样的山谷中,在这样的条件下。本来不应该有这么浓的雾。
雾气很奇怪,好似只有三丈余高矮,以至于那些高耸的山峰和峭壁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却惟独看不清眼前的路。
浓郁的松木倒挂在两侧的山崖之上,山崖高耸入云,峭壁林立。仿佛一道道冲天而起的利刃,割破了延绵而齐整的天山。山间的溪流河水在身边奔腾咆哮而过,在这潮湿的空气中再添一抹润色。
雨细细的,立时一个多月,老霖雨总算快到头了。大地、山峦在这一个月的浸泡下都有些酥软。山谷中有一股淡淡的清新之气,却夹杂着微微的腐败、潮湿。
山路青石上,青苔疯狂的生长着。湿滑的路面需要有人提前清理才能下脚,否则根本寸步难行。
一身帝国军百夫长的披挂,也答山一手牵着马,用袖子擦了擦已被雾水弄湿的脸颊,又一步步的跋涉在低洼崎岖的狭窄路途之中。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很奇怪的动作。因为他的弯刀斜背在背上,弓矢和长枪由战马驮着,却惟独在手中紧握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匣。
他低头看了看,木匣的盖子上雕有一个小小的狼头,此刻,随着他脚步的迈进,那狼头正在小匣子上慢慢的转动着。竟然变换着形状和方向!
也答山看着不断变化的木匣微微一笑,沿着狼嘴指向的方向,继续穿透层层迷雾,在壁立千仞之间带领着身后的队伍前行。
“百户大人!后面的辎重被卡住了!怎么办?”一个火骑军士兵从他身后传来了消息。不是报告消息,而只是传递消息。因为,这条路仅仅只能容纳一人一马通过。后面的消息想要报告给前面的也答山,必须人人口耳相接的传递。
“辎重全部丢弃,全速跟进!我们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必须尽快赶到达下一个空旷地!”也答山拍死叮在脸上的一只虫子,语调却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遵命!”那不死火族的士兵应了一声,又口耳相传的去向背后下达命令了。
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偶尔有几只雄鹰振翅飞过,锐利刺耳的鸣叫声在这道山涧中久久的回荡。让人对这般犹如鬼斧神工般的景象肃然起敬,不敢有丝毫的不耐或者亵渎。
“这个……就是扔开枷锁,打破牢笼的关键……”
也答山想着徐先生的话,又看了看手中的木匣。他笑了,端正的国字脸上一抹粗犷的笑容充满了自信和力量。
也答山如今也不得不佩服起徐先生来,到底那黑色的面巾下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那颗智慧的头颅里面,还能想出多少精妙的计谋?他攥紧手中的木匣,抬起眼,仔细的打量着身旁的山涧。
湍急的流水就在身旁,山根下的岩石不断地被拍打,迸出一堆堆似絮如雪的水花。
“我们走了多久了?”也答山眼睛还是盯着前方,头也不回的问了问。他不需要回头,身后的人一定会给他一个精准的答案。
因为他身后的士兵乃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的力量!这不是狂妄,也答山丝毫不觉得这是一种狂妄,他清楚他们有这个资格!
他此次带来的并不只是完颜族的战士,而是整整五百人的御帐亲骑。是他亲自挑选的,精锐中的精锐。与其说他们每个人都是优秀的战士,不如说他们每个人都是全能的战士!
“从上一个空旷地出发,我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外一刻钟。”身后的火骑军准确的回答着。在这个看不到太阳,甚至看不到影子的山涧里,能够如此准确的记录时间,本身就极为难得。
也答山略一沉吟,一双粗重的眉毛不禁皱得紧紧的。他随手掐断了一棵狗尾草,叼在口中,这是他的习惯。每到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发生时,他都会这般。如今,就是难以决断的事情发生了。
过了片刻,也答山一口吐出草根,没有回头,好似自言自语般道“我们必须再快一点!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了,必须在这之前抢到下一个空旷地!”
后面也没有人接话,他们都知道,他们的长官并没有说完。
果然,也答山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小木匣,朗声道“帐篷、铺盖一并都给我丢掉!只准带自己的干粮,全军加速前进!”
后面的人应了一声,立刻又向后接力般的传递下了也答山的命令。没有任何人迟疑,更没有人反过来问问也答山凭什么、或者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敢。质疑、问问题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群获准参加此次绝密行动的士兵都是由也答山亲手挑选,并且被汗国仿制的最为精良的装备所装备。
在刚刚点兵完毕时,他们一行本有六百多人,都是御帐亲骑中的精锐。但是,在出发时,只剩下了五百多人人。
在他们誓师出征时,身后悬挂着一百根高挂头颅的高杆。那是他们目前的长官完颜也答山设立的。用处只有一个——用以展示不遵命令者的人头。
五百人、五百匹马就在这极为狭窄的山涧中艰难的前行着。脚下是随手丢弃的帐篷、铺盖、辎重甚至还有非战斗受伤的伤兵。没人去怜悯他们,他们也不祈求着队友的怜悯。而是一脸坚毅的斜倚在旁边的峭壁上,看着眼前的大军不断地通过,嘴里面为他们低声祈福、助威。一个词语被最为频繁的提及——“报仇!”
忽然,天空的颜色猛地由灰白变成了深黑色,就在一霎之间,就是一个眨眼。黑漆漆、所有的光线,正在飞快的消散。
也答山硕大的双眼顿时一凝,瞳孔猛地一缩。他手中的木匣上,那狼头正发出耀眼的绿光并且不停地闪烁。
徐先生那悠远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里“当狼头发光发亮时,赶快跑。”
也答山几乎是飞起一般,跌跌撞撞的拉着马匹向前冲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吼道“快跑!全军全速冲刺!”雄浑嘹亮的声音顿时传遍了整个山谷,不用再次传递,整个队伍都已经听清了。
所有人都疯狂的奔跑着,有的人甚至一脚踏进了身旁的山涧里,草原上的旱鸭子就在一列列正在行进的队伍旁扑腾着双手。没人救他,没人停下,甚至没人去看一眼。所有人都只是追随着也答山的步伐,拼命地向前狂奔。
“轰隆!”天空中由远及近,滚雷慢慢的响着,在近处炸开。听得人头皮发麻。也答山紧咬着有些粗厚的嘴唇,一双眼却死死地盯着手中正拼命闪烁绿光的木匣。绿光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绿光也越来越亮,而也答山的心却也越来越紧。
“咔嚓!”紫色的闪电就劈打在也答山的身旁,一块枯瘦的松枝被直接点燃,在潮湿的空气中燃着诡异的火焰。
风忽然起了,没有一丝预兆,没有一丝波澜。陡然便是迎面的狂风,好似不拼命的向前跑,就会被这阵风吹得飞起来。
“再快点!”也答山嘶吼着,可此时,他的声音却已经传不出十步远了。不过,也不需要,近在咫尺的巨变让每个士兵都心头惴惴,都拼命地发足狂奔。很多战马,已经在这过程中折断了马蹄、马腿,被士兵们毫不怜惜的推到一旁。狭窄处,就直接将马杀死并按到在地上,以免阻碍后面的行军。
整个队伍,都已似疯狂。
一道山坳,一座峭壁,一大块岩石……伴着不断闪烁的绿光,也答山被映亮的脸慢慢的在黑暗中突兀起来。整个天地已经黑透了!
这时,山谷中忽然传来阵阵嘈杂的厮杀声。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一层阴影,这些不死火族的战士知道,这些厮杀声绝对不是自己人传来的。这次行军之隐秘,更不可能是帝国军前来堵截埋伏的。那么……到底是谁?或者,到底是什么东西?
“快进!”一块四五个人高大的巨石之后,借助闪亮的微光,也答山终于发现身旁的空间扩展开来。他心头一喜,立时拼尽全力的嘶吼着,让所有人赶快冲进这片空旷的地带。
阴郁的气息,却也更加浓烈。好似有无数冤魂正在拉扯、哭泣一般。呜咽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牙关对捉。就算他们是汗国最为精锐的御帐亲骑战士,也不得不在未知面前低头。
可是,不能低头!那站在巨石旁,闪烁着绿色光芒的年轻脸庞正在拼命地挥舞着双手。那双手,曾经让他们整个队伍的六分之一消失。
终于,一声长长的出气,最后一名士兵跌跌撞撞的冲进了空旷地带。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柄弯刀了。
“杀!”
也就在同一刻,天地好像同时暴怒一般,暴怒这群渺小的人类竟敢违抗天地的意志。十余道闪电密集的轰炸在刚刚走过的狭窄道路上,炸得碎石乱飞!看得刚刚逃得性名的众人背脊发凉、双股颤栗。
轰隆的滚雷全无节奏的炸响,天地一片喧嚣,身处谷中的人们双耳都好像要炸破一般。战马狂叫嘶鸣,扑腾着四蹄,被同样高声怒吼的士兵们拼死压住脖子。
狂风在谷口吹出凄厉的惨叫声。是风么?还是久远的神灵在召唤?还是刚刚无力前行的伤兵在最后向长生天祷告?还是残酷的死神正在狰狞着利爪?
忽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一个个浑身发亮的身影突然凭空出现在眼前。
帝国军的披挂,手中擎着丈余高的长矛。他们仿佛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在谷口,整齐的方阵丝毫没有一丝突兀。伴着滚雷的鼓点,随着霹雳闪电的映照,踏着整齐的步伐向他们压来。
当先一名身着龙鳞甲的将领,带着高大的西疆马,一手提着一柄长枪傲然而立,不可一世。
同样被这等异象震撼不已的也答山慢慢的后退,眼神闪烁着,却是一愣。他的眼没有看着那些正在*近的帝国军,没有看那马上就要炫爆双眸的闪电,却死死的盯着那将军手中的长枪。
他认得那个枪头!
那是他们完颜族的宝物!那是他送给兄弟的礼物!——破执枪!
绝不会错,破执枪!
怎么会?怎么可能?展叶红!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行踪?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震惊、疑惑、紧张!
也答山颤抖着嘴唇,胳膊还在被士兵拼命摇曳着,那个士兵紧张的大喊大叫,好似在问自己的长官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可是,他的声音根本就传不出,即使传出了,也没人能听得到。
不对!也答山忽然镇定了下来,就在这天地之威中镇定了下来。看着正傲然立在方阵旁边的那名将军。
他不是展叶红!
那个颀长的身影也答山绝不会忘得的。他绝不是展叶红!可是,他不是展叶红又是谁?谁又会有破执枪呢?谁又会混身在黑暗中发亮呢?
那将军静静的立在那里,看着自己的长枪方阵一步步*近敌军,一言不发。闪亮的身体,却戴着一个遮面头盔,诡异、神秘、可怕!
“杀!”
那些帝国军忽然放平了长枪,如同一面半圆形的墙一样,长枪阵密不透风,严丝合缝。整齐的步伐正一步步加快着节奏,嘶吼着、叫喊着、兴奋着冲向全都面无人色的火骑军!也答山手中的狼头忽然爆出刺目的强光!
静!
忽然之间天地一片宁静,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天空的滚雷消失了,闪电熄灭了,狂风止息了,那群犹如神灵的士兵凭空的不见了。马匹不安的响鼻清晰可闻,甚至那翱翔在高空的雄鹰鸣叫也都声声入耳。
天依旧灰蒙蒙的,山脚下依旧飘着浓浓的雾气,石头上依旧青苔阵阵,山涧里依旧卷起千堆雪……刚刚的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一般。
火骑军的士兵们瞪大了双眼,有的人更是在自己的身上死死的掐了几下。也答山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有些踉跄的走出了谷口——那块硕大无比的巨石。
他向来时路上看了一眼,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那条路依旧曲折嶙峋,依旧崎岖不平。但,没有伤兵、没有战马、没有丢弃的物品和辎重,甚至,没有尸体……只有那些杂乱无章的脚印还告诉他,他,曾经在这里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