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今天当值哇”。
李燮正在巡逻,身后有人招呼,声音挺熟,应该是在叫他。
回头看去,却是经常在二仙桥一带晃悠的黄十三。
“土狗,你小子手脚干净点,别在这一片给老子惹事”,李燮没好气地喝道,这黄十三小名土狗,他家老爹老娘别的本事没有,生儿子的能力却是超人一等,一口气生了十三个儿子。
要不是生黄十三的时候他娘难产死了,估计还得接着往下生。要说黄十三家里也不是太穷,家里祖传酿酒手艺,蜀人平时没事都喜欢喝两口,所以黄家靠着这酿酒生意,日子也还过得去。
可惜就在黄十三他娘难产死了没多久,他爹念着老婆子给黄家一口气生了十三个儿子,心中也有些悲痛,干活时精神恍惚没留神栽进了大酒窖里,追着黄氏的魂魄去了。
十三个孩子大的大,小的小,最大的不过十九岁,最小的黄十三还在靠着邻里刚生了小孩的妇女东一口西一口的喂奶。黄家也没别的亲戚,这家产要养十三口人有点紧张,可要搁在一个三五人的家庭,却足够一家人衣食无忧了。
于是就有那起了奸心的街坊,捏造了一张黄家借钱的字据,买通衙门,不但吞了黄家的家产,还把年龄大些的黄大郞一直到黄八郎都给弄到了他家开的布坊中当了卖身工。
剩下的五个小家伙没人管,便有好心的邻居看在黄十三他爹平日待人还算宽厚,日子还凑合的几家就各领养了一个。反正这成都府中要找点事做也容易,男孩子不比女娃,养大了随便出去做点活,都能把这点饭钱给挣得回来。
收养是收养了,成天都忙着做工挣钱糊口的普通百姓之家,哪来的时间照顾和教育孩子,这黄十三就从小在街上四处溜达,年龄稍稍大一些,就和一些不务正业的混在了一起,常在富人居住区二仙桥一带小偷小摸混日子。
负责地方安全的都尉就住在二仙桥,李燮经常去帮着老大家里做事,一来二去也就对那一带熟悉起来,当然也认得附近的名人黄十三。
黄十三今天却不知怎么换了地方,跑到这老远的城中心来了,听李燮口气不善,忙赔着笑说道:“李哥,我都改行卖水果了,这不见到你,给你送个大梨来解解渴”,说着把手中的果篮捧得高高的向李燮示意。
李燮却是心情不佳,推开黄十三递来的大鸭梨,“你小子给我当心点,别老盯着大姑娘小媳妇们转”。走出两步又叫住黄十三,“记住,下次见到要叫李校尉!”
“李校尉”,顺着李燮的话叫了一声的却不是黄十三,黄十三见李燮今天脸色不顺,不等李燮说完话就一溜烟钻到人群里了。
叫李燮的却是在米教船帮中当小头目的赌鬼宋,不过已经好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赌鬼宋也是有大名的,叫做宋财,只是他老子给他娶这个名时,没有考虑成熟,结果宋财前半生都没人给他送财,反倒是他把一个家连媳妇儿都送给了别人。
“啊哟,宋大哥,你可别这样叫小弟”,对宋财,李燮到是挺尊敬,不是尊敬他的身份,而是在宋财身上,李燮仿佛看到一种从未接触过的境界,原来只要敢赌敢拼,烂泥巴也有糊上墙的时候。
“好兄弟!”宋财翘起大拇指夸了一句。米教如今早不是当初的米教了,在佛教入蜀后就一落千丈,船帮的生意也越来越差,以往全由他们揽下的活,都被现在如日东升的佛教信徒夺了过去。
米教群龙无首,跑的跑散的散,不是投靠了佛教,就是躲了起来,全无往日的威风,宋财也靠他老婆平日省着存起来的那一点积蓄在艰难度日。
还好官府和其他势力以及街坊都没有落井下石,见米教如今这般景象,虽然没有伸手相助,却也没有推上一把,踩上一脚。
宋财收起大拇指,仍是拱手向李燮行了个礼,李燮正想扶起宋财,却见宋财的手拱着就不放下来,挡住面孔,小声地问:“可有米教主的消息?”
米市街现在全是府兵在守着,从街两头堵住将整条街都封锁了起来,反正这条街上现在都没人出入,住在这里的商户和居民全都是米教的人,在米老头失去消息那一天,这些人也都突然消失,不知去向。
现在有官身的人都找不到一个愿意和米教打交道的了,宋财想来想去也只有找李燮,加上守在米市街的都是和李燮一样的府兵,所以听说李燮从京中回来了,宋财就满城寻找李燮的下落,却不知道李燮一回来就去找了杨秀,到米市街走了一趟后便去了青城观,又连夜赶路早上才回来。
如果不是府兵都尉安排李燮今天到这一片值守,宋财都没这么巧正好碰上。
李燮叫身边两个小卒在街上盯着,拉起宋财挤到旁边一条小巷中。
据说今天的庙会是佛教进驻成都府后最大规模的一次,是寺中供奉的什么菩萨生日,所以这一次的庙会不但规模空前巨大,而且还组织了花车花船上街游行。所以几乎整个成都府的人都在往花车花船即将走过的几条大街上涌,这些小巷中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一直走到小巷拐角处,李燮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小声对宋财道:“宋大哥,我昨晚见到赵真人门下的曹宝仙师了!”
“哪个赵真人?”宋财在米教中的地位,不过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头目,对米教中的大佬都不认得几个,哪里又会晓得道门中的事,而且根本就没敢往神仙方面去想,那些可是他连脚印都摸不着的至高无尚的存在。
“就是截教的赵公明赵真人!”李燮提到赵公明三字时,声音都有些兴奋得发抖。
宋财这才回过神来,大叫道:“那我们不是有救了!”
李燮一把捂住宋财的嘴,见附近没有动静,才松开手,很神秘又很炫耀地低声说:“我昨下午赶去青城观,却看到全观的人都出来了,在山下迎接。我刚到片刻,就刚好和他们一起迎到了曹宝仙师,就是赵真人的徒弟。他是来传截教道旨的,你猜是谁要到我们蜀中来主持道门的事?”
宋财摇摇头,让他在赌场猜大猜小还行,让他猜这个,杀了他也猜不出来。
“玄天真人!”李燮满面红光,仿佛这个名字让他全身都充满了激情和力量。
“啊!”宋财刚吐出半个音,就自觉地用大手捂住自家的大嘴。
半晌,宋财的脸色才恢复正常,声音比李燮还抖得厉害,都已经有些变调,“拆了兰若寺的……”
李燮狠狠地点了点头。
宋财使劲用手一拍大腿,却拍到了李燮腰间挎着的刀柄上,痛得嘶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却是一片狂喜。
不管米教曾经做过什么事,对宋财和李燮这类人来说,全靠着米教才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说是如再生父母都一点不为过。到这个时候,也是这群人,比起喝血酒立毒誓的那些米教精英来,更加的为米教的前途担忧,也是自始自终都对米教最为忠心耿耿的一群人,虽然他们在米教中几乎都没什么地位,都是游离于决策圈之外的普通教众。
“曹宝仙师说,让我们先把蜀中信得过的兄弟先联络上,等候命令。而且曹仙师还说了,以后我们米教就算是截教的外门支系了,宋大哥,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李燮兴奋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宋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脸涨得通红的,只会拼命点头,不停地点头。
大街上已经传来更加嘈杂的喧闹声,看来庙会已经开始了,花车花船也即将从贯穿成都府的最大几条大街上穿过,这里也是必经之路,人群都在往街边涌,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这安静的小巷。
李燮声音也稍稍提高,否则面对面宋财都有可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连夜赶回来,就是想通知你们,不想那该死的狗都尉,安排老子带人在这条街值守,我正着急怎么给你们带信,又找不到信得过的人”。
宋财已经完全亢奋到不能自制,仍是拼命地点头,然后把自家胸脯拍得啪啪直响。这不到半年的时间,整个成都府,整个蜀中,甚至是整个南部瞻洲,他们这些比道门分支的分支还分得更远的,都如过街老鼠般惶惶不可终日,追根到底,不是他们全都怕死,也不是全都没有骨气和忠心,而是在截教东迁之后,南部瞻洲中的这些遗留在民间的力量,一直是群龙无首,没有一个可以代表截教的主心骨。
通天教主是道门大家,却不是政治家,也不是一个野心家,在他老人家看来,已经迁走了,南部瞻洲中的事,就不好再过多的插手。要不是为了炼丹制符,就是赵公明也不会还在南部瞻洲的峨嵋山中逗留。
“宋大哥,眼睛放亮点,不要让那些三心二意的兔崽子们知道,否则,你我都死定了!玄天真人不计较,佛教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们!”李燮见宋财急冲冲地转身要走,又一把拉住宋财叮嘱。
宋财还是拼命点头,李燮有些急了,顾不得压低声音,“宋大哥,你这般模样出去肯定不行,你可得沉着气啊!你不是教过我,越是赌得大,越不能慌!”
其实李燮压根就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安排,曹宝只是让他利用校尉的身份,留意佛教的动静,有什么刻意针对道门的动作就立即报到青城观中。玄天要来的消息只是他师傅留他在观中让他吃饱了再赶回成都府时,一个师叔一个叔伯在隔壁偷偷谈论,被他听到的。至于什么米教重归截教门下之类的,不过是他从只言片语听到的玄天真人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后一厢情愿的猜测。
宋财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用右手握成拳头在空中虚虚一挥,憋出一句话:他娘的,总算娘家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