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外一公里处是所隐蔽的美国空军军营,营房有中国岗哨和卫兵。军营门口还开设了酒吧。那里是在基地工作的美军经常光顾的地方,没有霓虹灯,没有花哨醒目的招牌,只是在门口悬挂着简单的“空军俱乐部”中英文招牌。说是俱乐部其实就是以石头垒砌起来,用稻草和篱笆搭起的简易平房。酒吧是半开放式,室内家俱装饰都是空运来得美国货,甚至烛台和酒具居然是从欧洲辗转泊来。由于最近防空灯光管制,所以窗户都被封死,里面光线显得昏暗。作为1942年的云南郊区,这里已经是太奢侈了。
黄昏,从战场凯旋归来的三中队都聚集在酒吧里。吧台上,一台留声机正里播放着美国的百老汇老唱片。那些背井离乡的美国大兵们喝着啤酒,抽着骆驼香烟,醉生梦死地在这里宣泄。这里和大洋彼岸的高楼大厦无法相比,整个国家被多年的战火吞噬得贫穷而落后。在这里,大兵们唯一熟悉的科技文明产物,还都是他们用来杀戮的军事设备。那些武器、军车、战机……在他们看来好比是一堆成人玩具。但在中国人眼中那些都是希望。
酒吧门口,几个当地孩子围着吉普军车玩耍。这里不单单是美军飞虎队唯一消遣娱乐的场所,也是当地最豪华的天堂。除了空运来的后勤物资,政府也将最好的生活资源优先配给到此。因此给这地方上带来一丝繁荣。
酒吧里虽然有中国招待生,他们能用简单的英语招呼这些美国客人。但很少有中国人进来。毕竟这里也属于军事基地一部分,况且中国军人和美国军人之间存在根本的文化差异,那些中国军民对这些洋人还是敬而远之。最终造成这里几乎是美国人的天下,这多少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
忽见门口进来几位中国军人,这另招待生有点意外。赶紧结结巴巴地招呼:“老总,您里面座……”他本想告诉他们:在这美军的地方,我们只接待飞虎队,外人是要收美金的。但话到嘴边又胆怯地咽了回去。经验告诉他——哪国的军人都不好惹。况且这酒吧本身是没有老板的。要是一定说有,那只能说是陈将军本人或者是美国空军。侍应生从中国招聘来由飞虎队的后勤处发放工资。因此酒吧里所有的酒水对美军而言都是免费的,只是有一定的限量。
进来的中国军人,穿的也是空军制服,胸口佩戴着青天白日飞鹰徽章。带头的少尉叫陈国良,另三位是他的同学。都是是来昆明基地接受飞虎队培训的中国空军22师。陈国良早听教官说这里有家美式酒吧,但一直没机会来消费。
有同学见满屋子洋人有些怯场:“这让咱们呆吗?”
陈国良说:“这又不是鬼子的招待所,怕什么?再说他们是帮咱们打鬼子的,要论起来也是咱们的雇佣军。这是咱们的地盘!”
落地后的第三中队,正在庆祝今天的大捷。见有友军飞行员进来颇显热情,他们太想将今天的幸运和友军分享了。美军飞行员叼着胜利的雪茄挥着手用英语喊:“过来,朋友!和我们喝一杯庆贺一下……”
几人听懂了,却含蓄地笑笑没动窝。陈国良眼尖发现一个熟人,那是一个月前给自己上飞行课的老师爱德华,此刻就坐在角落里。他招呼伙伴,走到爱德华身边敬礼打招呼“你好!教官。”
爱德华看眼陈国良,似乎想起来他确有这么个学生。他坐在凳子上没起身,但还是举手还了军礼。两脚依旧放在小桌上问“陈,你们最近训练怎么样?”
陈国良拉把椅子坐下,同行的军人也都找椅子围坐过来“我已经开始飞C-47了,这几位是新补充来的学员,是我的江苏老乡,这位叫黄德富,这位叫张勇、这位是张贵川。”
爱德华听了个半懂,喝口空运来的美国啤酒用生硬的中文说:“哦!很不错!以后,要是有机会我教你们飞我们的P-40战鹰,那才是勇士飞的。”
陈国良眼睛一亮,飞P-40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同伴们很都兴奋地追问:“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爱德华扬扬手,耸耸肩:“我不知道,可能……”
一名叫本•凯恩美国飞行员也懂些中文,过来凑热闹“你们老师的战鹰,今天差点被日本人打下来。”
爱德华满不在乎“那没什么,不过是几个窟窿。就像男人身上都要有几道疤痕。”
“是啊,地勤那些家伙又要有的忙了,他们说我的尾翼舵也被叮了个洞。”
爱德华撇撇嘴“放心吧,那些中国机师干活很卖命的,听说也经常加班,他们也是为了……”他举手,搓出数钱的动作“那些洞或许明早就能补好。”
凯恩摇摇头“不会那么快,我听说一中队上次在缅甸的行动损就失不小,有三架没回来,回来的也有一半排队在机库等待维修。你没发现,最近已经很久没见到咱们那些美国机师来这里了吗?”
爱德华没回答,却听见那个叫张勇的,对他刚才的话小声议论“我们才不为了钱呢!”
黄德富轻轻点头“没错!老子家园都被鬼子侵占了,要钱管屁用!你们知道吗,我听说他们好几个中队都是飞缅甸作战的。为什么还总回咱们昆明基地?”
张勇愤愤不平“就是!我们中国人天天给他们修飞机,招待他们,他们却跑缅甸打打鬼子,上海,苏州的鬼子都不管了?”
陈国良赶紧劝阻“几位大哥,咱小点声……他们听的懂的。再说,你不能这么讲,现在全民抗战,他们从美国来就是帮我们。别忘了我们在缅甸也有远征军,国内也好,国外也罢,哪里不是抗战呢?”
那个叫张贵川的感叹“是啊现在太平洋地区哪儿没有日本人啊?”
几人正说着话,见门口的几名军人呼啦啦,一起起立敬礼。
大家扭头向门口看去,三名中国女军官身穿美式军制服站在门口,那军衔分明是少校。女军官还礼后巡视下酒吧。
跑堂的侍应生嘀咕:“今天是怎么了?”但还是过去用中国式招呼问:“小姐里面请,您是……”
女军官摆手说:“我找朋友……”然后径直向陈国良和爱德华这里走来。爱德华赶紧将脚从桌子上拿下来,站起来敬礼。
女军官回了军礼,然后向陈国良笑笑说:“原来你们在这!”
陈国良颇为得意地向爱德华介绍道:“这位就是你们美国空军称为短波天使的Shirley少校”
女孩伸出手:“你们好!我的中文名字叫薛芳。”
爱德华显得很局促地握了握手“你好!”中队里谁不认识短波天使Shirley呢?但是能和她搭讪那又是一回事了。今天回来的路上大家还议论这事,但爱德华没想到这女孩竟然就在自己眼前。
薛芳回身介绍一同来的另外两个女孩:“他们是电讯班的,这位是杜晓晓,她叫顾迎春。”两位佳人都身穿美式作训服,其军衔都是下士。两姑娘头似乎也是头一次在酒吧遇到这样的场面,被一大群狼一样美国大兵盯着,见薛芳一脸坦然,两姑娘放下心,但依旧仅仅跟随在其身后而那阵势分明就是薛芳的两个贴身丫鬟。
陈国良和女孩打招呼“很荣幸认识两位小姐……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我的老师爱德华。他是……”
薛芳忽然插嘴说“我知道,爱德华中尉,是来华美国空军第三大队的,直到目前已经击落日机四架击伤五架,还担任C-47,B-29教官,负责培训中国飞行员对吗?”
爱德华:“哦!您怎么知道的?”
薛芳咯咯地笑着“国良提起过你,另外你别忘了,你们在天上与地面的通讯时我在啊,你们的声音我记得很清楚。”
那个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飞行员本•凯恩忽然搭讪问:“Shirley小姐,你能听出我是谁吗?”
杜晓晓接话说:“那你得说两句飞机上常说的话。”
本•凯恩模仿战斗情景“……小鬼子,你抓我啊……”
薛芳听了听,笑着回答说“你是僚机本•凯恩。”
听到短波天使猜出自己的名字,本•凯恩兴高采烈地敲着桌子:“哦,你知道我?你知道我!”
看着这些美国人兴奋样女孩轻松地笑了“你们的声音我们天天听,谁骂街我们都知道。”
本•凯恩:“不愧是空管中心的精英。嗨!来这里坐,我请两位小姐喝一杯。”
两个女孩和薛芳对视一眼,就大方地坐过去找那些美国大兵“练英文”聊天去了。
这功夫,侍应生过来询问:“几位老总要点什么?”
陈国良挥下手说:“和他们一样……”
爱德华点头用英文吩咐:“这些都是基地的人,和我们一样,不能收费,free。”
侍应生点头哈腰答“OK!”
陈国良趁机对薛芳说“上周舞会上能认识你,真的很高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上海老乡。他们几位都是我的同乡。”薛芳向那三人点点头,陈国良继续讲“我马上要飞C-47了,自打日本人占领缅甸,滇缅公路运输就出了问题,我们的空运航线将成为唯一的物资渠道。人手不够,飞机也不够。这不,他们也是来集训运输机的。”
薛芳“这个我听说了,你们培训结束了吗?哪天走?”
陈国良:“我算是结业了,明天就去印度阿萨姆邦。可能爱德华老师他们会给我们护航。”
爱德华表态“护送我的学生那不是应该的吗?放心吧。”说完转向薛芳问“Shirley小姐的英文讲得真不错,很标准。哪里学的?”
薛芳腼腆地笑笑回答说:“谢谢,我姑妈在美国旧金山,本来我37年该去美国读书,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后来因八一三事变淞沪战争爆发,我决定留下来。”
陈国良补充道“薛大小姐还是复旦的大学毕业的呢!”
爱德华点点头“复旦的大学是军校吗?”女孩摇摇头“按照中国话说是我算是——弃笔从戎”
爱德华依旧一脸疑惑“弃笔从戎?很好!但我不明白芳小姐这么年轻怎么就有少校军衔?”
这回薛芳只笑没有回答。陈国良也笑了“这算是中国国情,薛老是上海有名的豪绅,在军政谁不给个面子?要个少校军衔算个屁!”
薛芳不喜欢他的解释“和他说这些干嘛?”
但爱德华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