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孝和二哥方国忠开车将陈国良和薛老送到家门口,薛老说:“我也不留你门进来喝茶了,明晚要是有空来家里吃饭,我给你们这些国军将士烧几道小菜。”
方家孝流着口水抢话说:“我还不是国军呢,能来吗?”
老人眯着眼睛微笑着说“你路上不是说过两天就是了吗?还说要出国打仗,正好算是给你送行。”
方国忠瞪着弟弟“就你话多!来什么来?给人家填什么乱?”
薛老说:“不乱不乱,我喜欢热闹。你们空军的那几个地勤丫头我都邀请了,你们几个小伙子正好表现表现。现表现好了,我给你们牵红线。”
家孝咧嘴乐着“嘿嘿,老人家回头给我二哥说个嫂子。”
方国忠朝弟弟脑袋上就是一巴掌“小孩子懂个屁,赶紧上车!滚蛋!”
家孝捂着脑袋嘟囔着“要滚也是和你一起滚啊……”
方国忠向薛老和陈国良憨憨地笑笑“那我们明天过来打扰了,家孝上车,现在我们该滚了……”
回家的路上,方国忠开着车,一脸的惆怅。见哥哥不再开玩笑,家孝觉得奇怪问:“怎么?真想找媳妇了?”
“放屁!我是替他们愁啊……唉!”
“人家有媳妇的愁什么?你该为自己愁猜对”
“你知道什么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方国忠叹息着“上次给开追悼会的是这个陈哥吧?死里逃生,多好玩的事啊?”
方国忠板着脸也不搭理弟弟,家孝趴在二哥的肩膀说:“不会是你和薛姐有什么事儿了吧?”
“别扯瘪犊子!我和你说啊,这两天在家老老实实陪着娘,因为你参军娘把我好顿骂。是我好说歹说,老太太才答应的。你可是她心头肉!”
“当初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咱们哥仨都听了,为啥你和大哥能去报国,我就不能去?”他趴在二哥耳朵旁小声问“对了,大哥也没死的事,娘知道吗?”
“还说呢,当初娘得知大哥在抗联牺牲的消息,当时就背过气了。后来我知道大哥没死,悄悄告诉了娘,结果挨了老太太好一顿打。我招谁惹谁了?要怪也怪大哥啊……是他死而复生……现在我就明白了薛小姐的心情。你想啊,你最亲的人没了,这种生死别离何尝不是一种痛?可你的生活还得继续,只能想方设法地去忘记,正打算重新开始时,别人告诉你说,假的假的,谁不生气?你瞧吧,等薛上校回来,不一定怎么打呢!”
家孝不相信“真的啊?我觉得薛姐应该欢天喜地的扑上去……这才叫啥玩应?
同学韩大伟帮他蹦出时尚名词“爱情!”
“对爱情!”
方国忠没想到已经长大成熟了的弟弟已经会说爱情了,脸上重新挂出坏笑“怎么,你也懂爱情?说,在学校有相好的女生吗?”
“没有啊!我都看不上……”
韩大伟起哄“没错,我能证明!追他的女生有一个连,要不是部队不要女生,他都能带了去。刚才他说他看上的女孩都参军了,就在你们指挥所里……”
“哦?谁啊?”
家孝红了脸“别胡说,我是说着玩的……”
“我没胡说,我看见你一直盯着人家那个叫顾什么的姐姐……哈哈哈……”
“还说!”
方国忠哈哈大笑“原来你是喜欢姐姐啊!哈哈哈。”
……
薛芳回家时已经快半夜,薛老给女儿开了院门。女孩撅着小嘴一把搂着父亲的脖子说:“疯够了才想回来了?”
薛老露出童真般的笑容“想我的小宝贝了!我看看瘦了没?”
薛芳穿着作训服,在小院里转了一个圈。
薛老说:“太黑看不清,进屋,进屋……对了家里有客人。”
女孩一愣,正好看见屋门口站着的陈国良。两人愣在当院……薛老笑呵呵地说:“别愣了,进屋说……”
薛芳回来前,陈国良想了无数个见面方式。想恋人一样拥抱,不行老爷子在,况且他们的关系算不算恋人还两说呢;含情默默地握手,太傻了……等女孩敲门进来时,他忽然感到了害怕。跟在薛老后面,尴尬地望着女孩。
女孩刚迈步准备进屋,陈国良郑重地举手敬了个军礼:“薛少校,我回来了。”
薛芳立正还礼“上尉,辛苦了!你怎么来我家?”
薛老见这两人如此正经,女儿还问出这样的话,他假装生气地发令:“这里是家,不是你们部队好不啦?国良是我邀请的客人,都先给我进来!”
两人进了堂屋,老人用手指了下餐桌发令说:“去洗手,换衣服吃宵夜。我给你煲了你爱喝的藕汤……我不在家家里什么都没有,我俩回来现去买的菜。”女孩转身上楼梳洗更衣。
薛老捧着藕汤砂锅,自言自语“瞧瞧又凉了,我去热热。国良,你把几个菜都帮我端到厨房。”
回薛家小院后陈国良就看见老人一直忙碌。买菜、生火、做饭还给他打扫出一间卧室。其动作麻利灵敏一点都不像路上看到的沧桑老人。听老人喊自己,赶紧帮着端菜。
“我这丫头被我惯坏了,烧菜还得我亲自来,我不在家就知道糊弄。”说着又将围裙围好,在灶火上踮起大勺。
“薛老,我有一事不明,很想请教。您还真有精神,不累吗?”
薛老将热好的菜盛回盘子“见到闺女就不累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算了。”端菜回堂屋,薛芳刚好从楼上下来,女孩依旧穿了一身棉布军衬衫。薛老看见了唠叨:“回家还穿军装,算了,先吃饭吧……国良你坐。”
“国良,你怎么跑我家来了?”女孩劲量用平淡的口气问。话语间没有丝毫热情。
薛老摘了围裙倒上小酒主动解释说:“我邀请的,你不知道,我在陕西古河口遇到他的,这一路没少麻烦人家。来,国良啊陪我喝一杯。”说着两人碰杯对喝一口。
“哦?这么巧……”女孩把脸扭向陈国良。
陈国良点点头“薛老是回来路上遇到的,说来话可长了,改天再细聊吧……”
女孩始终没动筷子,冷冷地问“回基地报道了?”
“嗯,半个月前我收到军部电令,赶紧回来报道。”
“你还知道回来!”女孩摔了手里的筷子,这话好像是对跑野了腿的恋人说,又像是对抗令不遵的下级讲。
薛老接话说“这是说我还是他啊?”
“都一样,根本不顾别人的感受!”女孩依旧对着陈国良发飙“你知道我们都给你开追悼会了吗?是死是活连个信儿都不给,要不是人家老黄回来说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说着哽咽起来。
薛老拿起女孩面前的筷子劝“你这丫头……大活人回来了,有什么不高兴的?赶紧吃点东西,你天天外面跑,我不是也一样担心吗?吃点,吃完了回屋歇着,有什么话明天慢慢聊……有什么事说不开的?国良还带着伤,先在咱家养伤,想说了让你俩聊个够。”
夜很静。薛家石砖小院不算很大,更显得幽静安详。
薛老当年买下院子,主要是想给女儿按个舒服点的窝。谁也没想到,短短一年后在江浙的家产都陆续被沦陷。老爷子被迫搬家几次,最后将最值钱的细软都倒腾到这里。战争年代房产很脆弱,随时贬值。可没有房产也就没有居家,一个没家的人心灵一旦受伤都很难愈合。
自从离开被炸塌的孤儿院后,多少年来陈国良一直梦想有个这样的一个家。有可孝敬的老人,有漂亮的妻子……似乎在梦想就在眼前。此刻他正躺在一个漂亮女孩的家里,隔壁就是女孩的闺房。陈国良辗转反侧。年初他曾来过这里,那时候他刚认识薛芳没多久。女孩请他和他的战友来家喝茶,当时还悄悄地说:有时间约薛老见一见。后来自己飞来飞去,薛老也是东奔西走一直没找到机会。谁想到现在他终于见到女孩的父亲了……但当初想见老爷子的目的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女孩心中的位置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这变化让他一时摸不准到底是好还是坏。隐约能感到女孩心里似乎已经有了其他人……那个人会是谁呢?无论是谁,他都觉得无权责怪女孩。因为,就在不久前,他遇到的和脑子中始终惦记着的那个女孩也并不是薛芳。他很明白,无论是怡红班的婉儿还是根据地里的桃花,谁都不会给他带来这种安逸而舒适的生活。虽然这天堂般的生活就像泡沫一样很短,很脆弱,可能瞬间就会崩塌消失,但他还是贪婪地想得到,哪怕就一夜。
和陈国良一样睡不着的还有隔壁的薛芳。女孩自从知道陈国良还活着后,就一直很痛苦。今晚餐桌上的对话其实并不是她本意。她很想对陈国良说抱歉,因为他已经爱上了别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这本是她的问题,现在父亲又被牵扯进来。她能看出,父亲很看好这个青年,当初要是没遇见那个男人。或许今天就不会是这番景象了。她问自己,陈国良有什么不好?想了半天,答案是——没有什么不好。她开始想陈国良的好……很多,但那些好怎么也让她找不到那种爱的感觉。
至于那个男人……就在几天前她去圣光明医院遇到那个当初给爱德华换药的护士,护士认出薛芳,将一封美国来信交给她并解释说:上尉出院后,他的一封家信寄到了医院,您是她的上司麻烦您转交下……当时出于好奇,她私拆了爱德华的家信。一个她最不愿意证实的事情被证实了,爱德华在美国老家是有太太的,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就在这个房间里,在这张床上。几次她都想问那个男人,是否会娶她?她一直没敢问,她不知道爱德华会如何回答,希望他说实话?还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