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书,一个多么俱有书生气的名字。他,便是这个预备营的营长。
说到他,就得先说他的父亲。因为没有他父亲,就没有他,这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他父亲是一师长。他父亲的长相与他完全是另一个类别,脸上粗肉横生,两道眉毛浓得像两根柴劈。而且眼睛就像武侠小说描述时的比喻,酷似铜铃。看人时,会先狠狠的瞪上两眼。是那种能够以眼杀人的传说中的级别人物。
小时候他也没少吃他父亲的棍棒,但是大多数都被他母亲给挡了下来,每每造成他母亲受的伤比他还多。他父亲又是极爱他母亲的,这般使她受罪,也于心不忍,渐渐棍棒也少了。要打也是趁他母亲不在的时候才打。
等他上大学的时候,正是国难当头。他深受大多数爱国份子的感染,也变得热血沸腾,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想着报效祖国,既然不能“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便废寝忘食地去满街贴大字报,满怀激昂地去游行,声嘶力竭地喊口号。
而且还敢于跟警察上演全武行,但是每每被打得鼻青脸肿,打完了,还被请到警察局里去过夜。到了警察局没少受警察们的冷眼,甚至有警察对他狂骂:“这小王八蛋哪里像个大学生,简直就是黑社会,下手忒狠。”,那警察骂完还在叨叨念念地捂着受伤地方冷哼。
他一进了警察局,他母亲可就着急了。赶紧一通接着一通电话往他父亲的军营里打。他父亲也是个爱面子之人,不敢让警察局的人知道,他就是堂堂一大师长的儿子,只是找人去警察局领人。
可有时候没隔半个月他又进去了。他父亲就来火了:“别理这小王八蛋了,老子没那么多时间总给他擦屁股。让他在里面多待几天,不吃点苦头,他还把警察局当他家了。”
他母亲可不干了:“你骂他小王八蛋,你不成老王八蛋了。你不救他,谁救他,他是你儿子,不是半路捡来的野种。”
他父亲听了她母亲的话立马暴跳如雷了:“老子的脸都给他丢尽了,你脸皮厚你去,我不去。”
她母亲咋求他父亲就是没见有任何反应,见他父亲如此决绝,他母亲立马雷声响,雨点大,说哭就哭:“再不救他,可能就要被押上刑场了,我苦命的儿呀!”
他父亲当然知道他母亲这戏纯粹是演来唬弄三岁小孩的,游个行而已,警察局也没富到这点小事也要浪费一颗子弹。可不去领人也不行,总不能真将他扔在警察局里,久了不排除里面的混混会对这种心高气傲的学生下黑手,那些欺软怕硬的主耍起狠来也绝不省油。要是久了,领回来的人已是缺胳膊少腿,他可就追悔莫及了。
他父亲实在是烦了他这般三天两头去警察局串门,既然他这般胸怀“驱除达虏,还我河山”的大志。与其让他天天在街头上胡闹,那天不小心还有可能会被乱棒打死。干脆就让他到军营里来。让他知道什么是战争,让他认识到什么叫残忍,什么是血肉横飞。
有这样的父亲,也叫缺大德了。
他去到军营,他父亲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他到军医院里去了。医院里的士兵都是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全都是血淋淋的,要不是缺手断腿的,便是肠子都快要流出来的。整个医院一片哀嚎,像个人间地狱。
他在里面没能顶上一分钟,便飞快都奔了出去,刚跑出医院门口便忍不住地呕吐起来。他父亲看到这样,倒是笑得心里开了花。
他父亲带他去了三次军医院,他吐了三次。他父亲以为他这样就会打退堂鼓,其实他父亲并不理解他,他也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一旦他认定的方向,前面就是一粪坑他也照样会跳下去。
但是很明显的是他只是属于那种只擅于壮怀激烈,只擅于将他的理想粘贴于街头的字报上。并不适于带兵打仗。他幻想着自己能有在举手投足之间,便能灰飞烟灭的惊世骇俗的手段。
但现实真的只是残酷说了算的。他初次出战便被日军像撵兔子一样,打得晕头转向,丢盔卸甲,除了落荒而逃还是落荒而逃。好在他们是慌不择路,跑进了这黑山岭,依靠着地形的峻险,他们才没被赶尽杀绝。
此刻他那张干净的脸苍白得如受了潮的墙体般,没半点生气,似一个得了绝症的病秧子,而且是大限将至的那种。
在他的带领下,几百条人命灰飞烟灭了,还能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还真会当他是一神仙。
他便这般两眼迷离地坐了半个小时后,他的士兵便全都爬上来完了。看着这群已形同乞丐的士兵,他向一个外形长得相当彪悍的人有气无力地喊道:“三连长,人都上来完了吗?”
“报告营座,全都已爬上来了,没漏下一个。”
那个三连长,一看便知道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兵,几番窜逃,虽也显得有些疲累,但中气还是很足的。再让他去跑个几公里的长跑估计是不成问题。
接着林文书又发话了:“让他们原地休息,两小时后我们继续向北前进。”,说完他也开始闭目养神去了。
倒是那三连长精力过剩了,走了过来与我们搭起讪来了,但是他的搭讪很显然不是太友好的那种,还给人带来些盛气凌人的压迫感。
我知道这种老兵,从不懂得含蓄的,话一出口,必是开门见山。
“学生是吧!不错呀,溜得倒是挺快的,昨晚你们也宰了不少日本鬼子,还真是看不出来,我以为你们会尿裤子呢,没想到副你们倒把鬼子打得满地找牙。我叫钱得彪,他们都叫我三连长。”,说完了,把手指放到他肩膀的军装给我们展示了一番,他那样子要多得瑟就有多得瑟。感觉就像是他那小得不能再小的军衔比一上将更威风,更有看头。
我们没有一个人去接他的话,他自已把话从头到尾都说完了。说完了,还朝我们展露了一个笑容。当然那笑容一点都不甜美,也不和蔼可亲,而是极具讽刺意味。我们不知道他凭什么来讽刺我们,把仗打得如此不堪,还有脸到别人面前去显摆,我只能说,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说了半天,见我们没人接他的话,他才稍显得有些尴尬,但是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傻楞楞地站那里,他的脑袋上是空着的,很显然几番逃亡,军帽已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跑丢了。头发上沾满了泥屑。
他还想找出一些话来再一次给我们显摆显摆,可想了好久,就是吐不出半个字了,看似已是语尽词穷了。但是他还是在努力着,可憋了半天把那张大饼似的脸都快要憋成猪肝色了,也没憋出半个词来。
他只好用力地挠着他那脑袋,不挠还好,这一挠,还真是挺吓人的。他长得本来就高大,那手掌厚实得跟一熊掌似的,那五根手指粗得跟干树枝般。他那一挠,头发上的泥屑,纷纷扬扬,跟下一场小冰刨似的。
离他最近的乌海安,也不顾及伤他脸面了,直接起身跳着躲开了。我是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只好一个劲忍住。
但是钱得彪也是一点也没在意,只是一个眼神钉在那放置于我和赵慕青之间的那挺歪把子。然后用一种夸张得让人感觉到过份离谱的语调说拉长着嗓音说:“哦!歪把子!捡来的还是偷来的?”
我实在太了解这种人了,他是不会愿意承认这枪是我们从日军手中抢来的。那种承认太伤他的脸面了,因为他的队伍里没有一挺这样的枪。
但是我觉得跟这种人解释简直是浪费口水,我现在正处于口干舌燥的状态下,所以我不想浪费口水。
可是赵慕青就很愿意浪费这口水,他给钱得彪还了一个轻蔑的眼神:“你怎么不也去捡一挺或者是偷一挺这样的机枪?”
钱得彪对于这样赵慕青这样的嘲讽,脸上是半点涟漪都没泛起,还是拉着那半死不死的语调说:“不愧是学生,还真是牙尖嘴利。”
他说完之后,等着赵慕青会再给他回一打击。偏偏赵慕青就不如他意了,连看都懒得看了。他又开始有点狗咬乌龟无处下牙的尴尬了。
然后他又再次开门见山了,而且这一次是开到底了:“这挺机枪放你们这里就可惜了,给我们吧!这样我们就可以把鬼子打个屁股尿流了。”
听了他的话,我大吸一口气,这家伙的脸皮还真是厚得无敌了。
敢情一开始他就是打着这挺歪把子的主意来着。
一听到他的话赵慕青立马回头对他投去一个尖刀般的眼神,那意思就是说:“亏你说得出来,你还要不要脸了,被鬼子撵得满山跑,还好意思说去打鬼子。唬你爷没见过世面呢!”
但是钱得彪的不要脸估计是先天的,而不是后天形成的。所以任何的打击对其都是无效的。他未等我们用任何异议,便要走过来要去摸那挺机枪。
我刚想阻止他,赵慕青倒是反应神速,一把抱起那挺机枪。我呆呆的看着赵慕青那仿似神来之笔的激动,他怀里的那挺机枪似是他刚出世的孩子,不允许任何人将其碰触了。
钱得彪傻眼了,然后便一脸阴沉地说:“小子,这机枪在你们这里就成了烧火棍了,只有给我们才能物尽其用。就算这枪被你拿着也救不了你的命,只有我们才能救你们的命。”
赵慕青并不是个轻易就低头的人,他严肃得让我不由得刮目相看,他对着阴沉的钱得彪说:“这枪是我们用命去抢回来的,谁想拿走它。就只有用命来换。”
钱得彪再一次傻眼了,他没想到遇到一个这么狠的主。见夺枪无望,还被一个学生给唬了,脸可真是有点丢大了,所以不甘之余,扔下一句极具威胁性的话:“小子算你狠,但这也是暂时的,等日本鬼子追上来,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就你们这几个人,我们不救你们,你们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