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刻石天魁也明白到聋子已经死了,可是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的世界似乎因聋子的死崩塌了一角,他那十分伟岸的身躯,突然缩水了般地佝偻了起来。
日军正一步步地*近,我和刘爷他们看情况不妙,把步枪都扔掉了,全换成了冲锋枪,对那些*了过来的日军就是一通乱扫。那些日军也反应灵敏之极,全都把头埋到那些土坑壕中去了。
石天魁还在对着已死去了的聋子发着让我们都有些不忍的痴呆。再拖延下去,情况就不止是不妙那么简单了。日军的子弹都开始在我们周身边打转了,我和刘爷他们都把身体都埋地上了。林玉和猴子、铁锤他们也恨不得像幅墙纸似地贴在地上。
只有石天魁像根木桩似地杵在那里,那些子弹就在他身边,横竖左右地穿流着,甚至都有贴着他的脸过去的,把他的脸都铲出一道血痕来。但那家伙还是两眼发直地一动不动。
日军的人虽然没马上就冲上来,但是他们的掷弹筒又开始露脸了。还好,那些家伙的准头不是太好,两发炮弹过来,我们完好无损,但是却被那些泥尘呛得够惨的。
我心里清楚,只要我们还逗留在这里,日军的掷弹筒就会一直折腾不休,而只要石天魁一时没走,我们都得跟着在这里沦为日军的弹靶。因为他和他那几个亲信们,把路都给堵了,我们总不能从他们身上跨过去吧!
但是我实在是压不住心中的无名大火,没人会说悼念英勇牺牲的人不好,但什么时候悼念不好,偏要在这生死关头搞这个,然后还得好几个人跟着受罪,吃泥土也就罢了,说不准下一秒就得吃上子弹了。
我回头对着已是泥尘满脸的林玉就是一阵大嚷:“再不把你们家的这头驴给牵走,我们就全都跟聋子死一坑上了。”。
林玉开始对着失了魂的石天魁支唔着:“表哥,表哥,该走了,聋子他已经没了,我们再不走也会跟着没了的……。”。
石天魁连瞅都没瞅他一眼,所以他的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淡弱了下来,说着说着,他干脆连把嘴都闭上了,然后一脸苦得跟着南瓜似地看着我。
轰,日军的又一发炮弹又打过来了。我眼睛都要被蒙上了,揉了揉眼睛,顺便换上了一个弹匣。然后不忘对林玉叫道:“你就不能整点有用的吗?说没用,你就拉呗,拉不动,你就用踹的行不行。再不行你就把他敲晕了,再拖进去,反正哪样都好过留在这里被鬼子打成漏勺。”。
林玉开始去扯石天魁的衣角。
那简直就像是一女人在跟一男人撒娇时,才能做得出来的动作。我不知道是石天魁在林玉的面前实在是威严太盛了,让林玉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敢造次。还是林玉本这个人本就跟他这名字那般的秀气,这样的行为就是他的本色演出。
反正我看着,差点就想要大吐血了,都什么时候了,大火都烧都鼻翼下了,他们大当家、二当家却轮番掉这大链子,而且还掉得这般彻底,让我都服得五体投地了。
林玉扯动着石天魁的衣角,两秒钟过后,那家伙终于扭过头回了林玉一个谁也说不清楚是要表达什么意思的眼神。从他的表情上来判断,我们只知道不正常,而且是非常的不正常。意识到石天魁的不正常的猴子和铁锤终于伶醒过来了,赶紧都跑去或是拉扯或是推搡着石天魁往那墓门那边移动,石天魁像个缺少部件的木偶,推一步,动半步。
以他们这速度,等他们进入到古墓里面去了,我和刘爷、刘言、山狐他们三个打掩护的坟头上都得长草了。
山狐也确实是恼了:“三个人都还整不走个人,还是不是站着撒尿的了,还是不是男人了?”。
那边已是忙头满头大汗的猴子回了一句:“我又不用你上我家炕头,你管我是不是男人。”。
山狐被这句话塞得像吃了只绿头苍蝇,把脸黑得跟一烟囱似的。
说实在的,我现在真恨不得,上前去来来回回,回回来来的就给石天魁搧上十几耳光。只是我现在没有那个机会,我正忙着压制日军,让他们把头都抬起来,我们也就差不多该朝着地府的道,上路了。
他也太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了,就他这心理素质,还是天天趟生死门的人呢!我觉得他还是比较适合回家扛锄头。
当然,因为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石天魁和聋子两人一直都是生死相连的人,所以我觉得石天魁现在这软弱的表现是非常愚蠢的,蠢得我都不愿意浪费口水去数落他。
聋子是个天生背驼的人,所以他一生下来,悲剧就在他身上左环右绕的,例如三岁死了爹,五岁没了娘之类的,多不胜数,直到他全家一个没剩。而这仅仅是悲剧的开始,没了亲人,十岁的聋子就开始了他的乞讨生涯,一直讨了五年也还仍然是饥饿缠身。到了他十五岁那年,闹饥荒,家家都是饿得脸都泛泥黄了,所以聋子,讨到嘴巴都起泡了,也没讨到半粒米。
饿了三天之后,聋子终于焕发了他人生的第一次英勇,那就是翻墙到一家大户里去找吃的。一个驼着背,还饿得半死的人,那手脚当然不会灵敏到哪去。所以他很快就被人给逮住了,还被打个半死,正当他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他就是石天魁,那时候,石天魁也还年轻,但是他救下了他的一命,聋子也被收留在了石家。
聋子十六岁的那年,石天魁跟人结怨,跟人群殴,当然,是别人群殴他一个。混乱中聋子替他挡了一记暗棍,中了一棍的聋子,一只左耳失聪了,右耳也是处于了半失聪的状态。聋子从此成了真正的聋子。
等聋子成年以后,跟着石三魁去倒墓,在一次倒墓的过程中,石天魁一时大意,差点就把小命给丢了,是因为聋子替他挡了两记劲驽,才把命给捞了回来。而聋子也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才能下地。
还有一次石天魁与人合伙倒墓,墓倒成了,却被人黑吃黑,石天魁吃了别人一冷枪,聋子背着已是半昏迷的石天魁跟想要他命的人在林子里转悠了三天才躲过了追杀。聋子在那三天里把他的鞋子都完全磨穿了,把脚底也磨烂了,那叫完完全全的血肉模糊。等后来,找到他们的兄弟一看到聋子的那双脚,眼泪都涌了出来,那是他们第一次为人流眼泪。
当然,醒来的石天魁却早也已是泪流满面了。没人会认为石天魁这样的人会掉眼泪,就连他父亲过世的时候,他都只是绝食了三天,却没有流下半滴眼泪。可是他却为了这个在外人看来连兄弟都算不上,只算是个佣人的手下哭得像个娘们。
但是从那个时刻开始,别人都知道,这个被人讽叫为聋子的驼子,在石天魁的眼里,却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还重要。虽然有时候,他仍会像骂别人一样劈头盖脸地狠骂着聋子,但是骂完了,就会端过自己刚喝了一口的酒坛子递过去给聋子。聋子喝了一口,因那酒太烈,而他又喝得太急,被呛得脚底板都红到额头上去了。石天魁就又会开骂,你喝慢点会死呀!我还会跟你抢不成?聋子会用着比鬼还难看的笑来回应石天魁的责骂,但是他的眼睛里含着泪,一种谁都看不懂但又似是谁都理解的眼泪。
或是感激,或是感动,或是期待,可是谁都无法确定那是那一种,因为有可能全都是。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可是现在我并不知道,所以我还是想上去揍石天魁,即使我知道我肯定干不过他。
林玉他们三个人拖扯着他的时候,他的视线还是留在了聋子的身上。
日军的炮弹又尖啸着轰击而至,这回又轰到了墓门那去了。而且炮弹的落点,正离石天魁他们不远。那炮弹的气浪的力量显然比林玉他们三人的冲跑力量都要来得迅猛。因为连带他们三人加上石天魁都被掀飞了。林玉和猴子、铁锤他们三个都被掀到了一边去了,看他们都还能踉踉跄跄地挣扎着爬起来,我就知道他们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被气浪震得有些晕乎而已。
哈哈哈!石天魁就比较惨了,那家伙直接被掀得脚尖离地,然后头先着地。吃了一嘴的泥土不说,额头也被一碎石片撞出了个馒头般大的包来。他像喝高了的人,两腿抖得跟面条似地昏昏然爬起来,然后又一个无力支撑,砰地摔在了地上。但是他很快就又站起来了,这回站得稳多了,可是他有些找不着方向,他想跑了,他终于想起来要逃跑了,可是他跑错方向了,娘的,他跑的方向竟然是对着日军而去的。
他跑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跳了起来,一把扯住他,然后回头对猴子他们狂叫道:“赶紧来把你们家这头牛拉走,别来妨碍我打鬼子。”,我又换了个骂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