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世界。
之后,我、柳觞、炎帝、寒爵以及龙族小家伙渡过里了一段短暂的时光。那段时间里虽然我们风餐露宿,饥饱无常,很多时候甚至还要躲避战争苟全自己的性命••••••但,那却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从那以后我开始相信憧憬不一定存在于未来,对我而言它或许只存在于过去,那永远过去的这段时间里。
这段时间里有营火旁柳觞的笑颜,有炎帝寒爵不依不饶的吵闹,有龙族小家伙无休无止的恶作剧,有一不小心烤焦的得之不易的食物,有大家一同渡过的星空白昼••••••有,有••••••还有很多很多值得我今后日日夜夜憧憬的东西。或许,在后面那样的日日夜夜下我只有靠着这点憧憬才有活下去的勇气吧。
一百年后,神庭。
“你说什么?你说要我们和那些卑贱低下丑陋的东西相容相合?神王,你在想些什么?”一身富丽堂皇的贵妇人,也就是我的母后正在对着我厉声指责。
“如果你还知道我是神王就请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卑贱低下丑陋的东西’?我们神族不是和魔族同样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既然同属于一块土地上生长起来的生物为什么要说得这么难听?”我怒气冲冲地从自己的王座上站起来,如今的我身高已经超过了母后,可是说话办事依然只是个无力的嘶吼者。
“不要把我们和那些贱种一概而论,它们是这个世界上的污点,是垃圾,是糟粕!神王,请你对于原则性的东西分清楚点!”母后理直气壮地怒骂道。
“原则?你,亦或是整个神族的原则就是这种荒诞的成见吗?那么,我就要废除这种原则!”我分毫不让,争锋相对。
母后冷笑一声,退后几步道:“好好好,神王翅膀硬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不过这件事我答应,神族的大将军们可不会答应。”
“呵呵,母后何必这么绕弯子,你直接说你不答应不就行了吗?所有实质性的兵权不是都在你手上么?好了,既然这样,这个神王还是母后来当吧,早就这样不是多好。”说罢,我把头上的王冠扯下来砸在地上,转身就走。
“哈哈哈——”身后传来了母后心寒的笑声,紧接着是不得不让我止步的话语:“雪弗,你真是被那个魔尊勾住了魂魄啊,就为了那么个小丫头连神王也不想当了。”
“母后别推卸责任,不让我当这个神王的••••••可是您。”话落,我走出恢弘浩繁的神庭。说是走出,其实也就是在神庭的花园里,神庭的周围早就被禁卫军围了左三层右三层。母后说这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
一个人坐在神庭花园里,看着这个连飞禽都不会经过的地方。百年前我被神族皇家近卫兵找到,并强行带回这里之后神庭外围就一直是这样了。百年来,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神庭。其实以我现在的实力,外面的数千禁卫军根本不过是活靶子而已。但是,我却依然一直呆在这里处理着神族大大小小的事件,原因只有一个••••••我离开的那段日子母后老了很多。
何况就算离开了这里,又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容身呢?偌大的一个世界都是由阶阶层层段段级级组成的。背弃世界的梦想只有完全颠覆这个世界才有可能实现,而这里是颠覆世界的捷径,因为这里是权力的集中地。这一百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努力,希望能够消除落差,但是••••••对于一个规则成型的世界要靠一己之力去改变它谈何容易,而且我还有母后这么个顾忌。
可是,在几天前我看到了迷茫中的希望。
魔族派来了一个使者,我顶着巨大的压力接待了使者。原来,魔尊向神族提出了和平相容的请求。我大喜过望,正准备在族内高层表示支持魔尊决定的时候,却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情。
据那位使者透露的信息,魔尊柳觞因为这个决议已经弄得魔族分裂成几个部分了,魔尊的权利正在被各个分裂势力逐步架空。换句话说,柳觞如今已经因此而被完全孤立起来了。要不是有尊者之师一直护着柳觞,恐怕她现在早就被各方派遣的刺客暗杀了。
就无权这点上看,其实我和柳觞都一样。神族虽然不像魔族这么残酷,但是各种软限制潜规则还不是一样让我寸步难行。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放手。这次的机会是柳觞费尽多少心血才换来的,我绝对要让魔神两族和平相容,作为消除落差的第一步。
我望着这似乎永远也不会变化的神庭花园,思量着未来该何去何从。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轰响,我抬头看去。此时的天空已经被绚丽的光云所笼罩,游走的闪电从光云中放射而出,一道乌线墨影在光云中弹射穿梭。眨眼间,黑影已经来到了我的跟前,正是魔族的那个使者。
使者全身伤痕累累,残喘道:“雪弗,族内传来消息小姐失踪了,一定是萨戊旭他们干的,求求你救••••••”话未说完,七八根飞射而来的冰刺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牢牢地钉在了我面前的地面上。
我连“住手”两个字都来不及喊出,使者已经被横空而来的雷箭变成了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神王陛下,您没事吧。”几个禁军首领跑到我面前,满脸恭敬。可是,这些恭敬的对象应该是母后吧。
我起身抬头看着禁军首领,咧嘴笑道:“托您的福,没事。”
“陛下,您说什么呢。属下怎么敢当。”禁军首领跪倒在地,诚惶诚恐。
“如果你真的不敢,就让外面的军队让出条路来。”我向着花园出口处走去,寒声道。
禁军首领立刻站起来跟在我身后,迟疑道:“请陛下不要为难属下,属下只是奉命办事。”
“哦?奉命?奉谁的命?谁能命你软禁神王?”我大步向外面走去。如果柳觞死了,那么好不容易的机会也就消失了。况且,比起机会本身我跟揪心于柳觞的安危。
禁军首领突然挡在我的面前,告诫道:“希望陛下能够仔细掂量一下。神族一向以长者为尊,陛下难道要为了一己私情弃神后殿下不顾吗?”
闻言,我冷笑道:“长者为尊?如果长者迂腐错误也一样要以长者为尊吗?掂量?我已经掂量了一百多年了!寒爵,让这些头脑发酵的家伙冷却下。”
“候令多时。”寒爵的一声回应下,整个神庭方圆百里瞬间停滞。突变的气流爆发出寒彻心扉的冰冷,“咔咔——”无数密密麻麻的冰柱拔地而起。刹那间,神庭已经被一片广阔的坚冰森林所覆盖。禁军、庭宇、长廊、殿堂••••••还有我的犹豫都已经冻结在了那一片晶莹雪白之中。而我,此时早已骑乘着寒爵腾空而去。
萨戊旭,魔族大皇爵,各方分裂势力的幕后黑手,激进主义者和好战分子。在当初我和柳觞共度的那段时光里,听她说这家伙以前还是魔尊候选人之一。只不过他敌不过拥有浑剑的柳觞,才落了个大皇爵的位置。
在魔族,没有篡夺这一回事。强者为尊,这也是“魔尊”的根本含义。但如果采用非公正的手段杀死上一届魔尊又是另一回事了。这样的行为会被魔族群起而攻之,然而如今魔族分裂,内乱四起,很明显没有人会去想公不公正的问题。
唉,柳觞真傻,准备还不充分就一意孤行地提出这种决议。这家伙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吗?现在,现在我也只有凭着离浑双剑的排斥感应去找她了。萨戊旭,你最好••••••“轰——”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从我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去。远远的,只见刚才被寒爵冰冻的神庭上空黑烟隆起。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呆呆地看着后方,口中喃喃道。
“我感觉到了一股无比强大却有点熟悉的灵力,但是现在已经消失了。和那股灵力一起消失的••••••还有神庭。”寒爵停住身形,低落得微声道。
“你,说什么?”我机械式地低下头,正视寒爵。
寒爵低沉地重复道:“神庭••••••已经消失了。”
“也就是说,母后也••••••”我不忍再说下去。
“是的,那数千禁军也随之消失了。”
我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脑海中混沌一片。柳觞、母后、梦想、落差、和平各种繁杂的东西纠葛在一起,拉扯着我的思维。
良久,寒爵的声音把我唤醒:“要怎么办?前行还是回头?”
身体剧震,我从精神的失控中回到现实。长舒一口气,我沉声道:“我前行,你回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我退缩吗?”寒爵怒吼道。
“别搞错了,我要你回去给我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对我而言,现在不是更方便行事吗?现在我的神王令没有任何的折扣了。”我强行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涩声说道。
“我明白了。自己小心,我会尽快追上你的。”说罢,寒爵化为冰雾离去。我最后回眸看了一眼黑烟升起的方向,强制撇过自己的头颅,拔腿远去。
满眼白茫,飞雪斜天。咆哮着的风,仿佛要用这卷天铺地的雪掩埋世界的哀伤。
我疾驰在神族的领地上,风撕扯着我的衣襟,雪刺痛着我的皮肤••••••这是多么的相似,时隔百年,雨和雪所带来的触觉••••••只是,如今的雪要比当初的雨更为冰寒刺骨;但是,如今的我也要比当初的我更要强悍坚韧。强悍的,是我的灵力;坚韧的,是我的心灵。
“隆隆隆——”
大地的战栗止住了我前进的步伐。很相似的,我视野的前方,我前往的方向,腾起了一抹浓浓的黑烟,忧郁的颜色似乎要把整个雪白的天空都侵染掉。
“又是那个灵力。”我的眼底沉淀出一层厚厚的杀机,形影闪动,身体已经直直地追寻弥天黑烟而去。
神族和魔族的领地交界处,那是两峰对望的天险。上一次我目睹这个地方的巍峨是在一百五十年前,也就是我刚满五十岁的时候。当时稚嫩的我就被那种隔深谷千军对峙的气势所震慑了。极目远眺,蒙蒙迷雾里的一对对火光仿佛怪物的凶睛般血光毕现;极目俯瞰,茫茫漆黑中的一颗颗岩石犹如巨兽的臼齿般狰狞毕露。侧耳倾听,全是两族战士的呼吸声,以及••••••如同孤魂呜咽一般的深谷水流声。
幼小的我当初一时紧张,手中的晶石饰品忽然掉落。只见那饰品上闪烁的荧光逐渐被粘稠得犹如液体一般的深谷黑暗所吞噬,但是自始至终没有听到一点坠地的声响••••••那个地方的名字我至今还记忆犹新——限天崖。限制天空延伸的高崖。
临走时,我回首远望那直接与云天相间的限天崖,那超然大地之外的限天崖。绵延的山巅威势几乎遮住了神族万民所有望过去的视野。当然,也将近截断了魔族众生看过来的目光。
然而!此时此刻,展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片黑压压的尸体荒野,平平整整的荒野,没有一点高出平地的超然的荒野。
惊讶之余,我机械式地移动目光。左侧一座屹立插天的黑色轮廓凝固了我的视线,在视力勉强能看到的地方,印象中的限天崖还在。脑海中神光闪过,一个让我呼吸困难的念头突然压在身上。为了验证这个念头,我立刻转过头看向右边。果然和左边一样,乌黑不清的高耸轮廓挺立苍穹••••••限天崖还是和原来一样坚挺屹立,威势凌人。不过,原本横连断天分割神魔领域的山脉已经多出了这么一大块空荡荡的平原荒野。对,就是我脚下的这块被尸体铺满的荒野。
血腥恶臭从我脚下无数碎裂的尸块中散发出来。头顶上黑压压的沉云如同不散的亡魂,映衬着一地暗红发黑的崎岖。正当我心悸之时,尸体堆里出现了一点响动。几支散碎的断足残臂被翻开,赫然是一个身影从尸体堆里艰难地爬了出来。
下意识地,我立刻冲过去扶住那个身影。幸存者全身铠甲破烂不堪,几乎就是零零碎碎地挂在他身上的。他的目光涣散不清,像是被翻起了淤泥的水潭。但是,当我勉强看清他那张血污斑驳的脸时,我的表情完全僵硬了。
他是••••••魔族大皇爵••••••萨戊旭!
下一秒,我的双手瞬间抓住他的肩膀,喝问道:“柳觞在哪?柳觞在哪?”萨戊旭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的咆哮,早已无法聚焦的双眼里笼罩着深深的恐惧,嘴里僵硬地重复着:“怪物,怪物,那绝对是••••••怪物••••••”渐渐地,萨戊旭萎顿的头颅瘫软了下去,全身上下一截一截地断裂开来。鲜血从裂口处汹涌地渗出,流淌,滑落,粘稠得就像某种胶状物。
我瞳孔紧缩,看着一手的鲜血和已经掉落在尸堆里找不到了的萨戊旭。脑海中无数的念头飞闪而过,其中包括了呕吐这一种。不过我最终还是没有吐出来,反而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咧开了嘴。
“咯咯••••••呵呵呵••••••哈哈哈哈——”手上还湾着的一滩鲜血倒映出了我此时无比扭曲丑陋的笑容。兴奋诡异的声音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这不是正好吗?神族的摄权者神后、魔族的权力障碍萨戊旭,现在都被铲除干净了••••••就连这阻隔魔神两族无数岁月的限天崖也被开了个口子••••••呵呵呵,神魔两族的明天就要到来了,世界改变的第一步就要来临了••••••虽然不知道是何方来者帮的大忙,但是我真的得好好地,好好地谢谢他呀。”话落,我蹲下来,从尸堆里找出了萨戊旭的刻印。
突然,一阵寒流汹涌而至,我知道寒爵已经来到了我身后。
寒爵的爪子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它惊声道:“这,这里怎么了?”
“稍后再和你说明,你那边怎么样?”我起身问道。
“是龙族王者——擎天冥龙,它瞬间清扫了没有丝毫防备的神庭。这••••••都怪我设下的结界把所有人都冰冻了,没想到居然••••••”寒爵自责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自责,这不是挺好吗?我早就说过了,现在的局面对于我们的计划而言,再好不过。剩下的就是••••••伟大的神王和魔尊不计前嫌携手共进,对抗神魔两族共同的敌人。然后,神魔两族迎来和平共处的天下。这样一来世界上的第一大落差也就消除了,不是么?”我堂而皇之地说着,随手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通信玉,捏碎。
顿时,一面光屏凭空显现,光屏上全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族人。突然,忙碌中的族人们发现了光屏这边的我,立刻聚集到光屏面前来。有人口中惊恐道:“神王陛下,您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神,神庭已经••••••”
我打断了那种慌乱无措的废话,冷声道:“神庭已经被毁,这些消息我都知道了。现在这则消息的保密工作怎么样?”
“完全封锁。作为神庭的直属机构,这种工作我们一向有力到位。这则消息就连••••••”
我打断了那种自我夸耀的空话,命令道:“现在你们给我把那则消息迅速传递出去,不但要让本族同胞完全知道,而且还要让魔族也清清楚楚。另外,还有限天崖这里的情况也是一样地传出去。限天崖的惨状我已经发送过去了。”
“等等一下,神王陛下,这是怎么••••••”光屏内传来了不可思议的惊疑声。
我打断了那种徘徊犹豫的问话,喝令道:“执行命令,今后神族全权由我调配,不得有任何质疑。违令者斩。”
光屏里传出了齐声的服从:“是,陛下。”对,只有这句话才是有用的。现在的神族内忧外患,族人们所能依靠的只有我这个力量的巅峰者——神王。现在驻守限天崖的各位大将军们都已经葬送在了擎天冥龙手上,这些思想陈得腐烂的老不死一走,神族高层和贵族们还有什么依靠?如果不想笼罩在那个怪物的恐怖阴影之下,他们就只有服从我,依靠我。
满面诡异的笑容,我转过身来,突然一愣。寒爵包含思索地看着我,似乎凝视了我很久。
“这就是你期望的剧本吗?用母亲和前辈的死换来成功。”寒爵低声道。
我望向旁边巍峨的半面限天崖,轻声道:“梦想需要付出代价。只有毁灭落差,这片大地上的物种们才会有明天。新生取缔旧骸才会有不断的前路。”
寒爵低着头,若有所思。我从怀里摸出一块精巧的石板放在它面前,并开口道:“这是我的谕令牌,你拿着它去柳觞安插在魔族内部的据点。让他们在魔族内部掀起神魔两族共同对敌的民众意愿。另外还有件事••••••”说着,我将嘴巴凑到寒爵耳边。
“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话落,寒爵叼起石板化为冰雾离去。随后,我也动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