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失梦人
赝品收藏家2015-10-25 03:506,490

  被遗忘的世界我,百里尘,今年十九岁,在职于私营服装厂,高级技工,每个月有着六千的稳定收入还外加奖金。

  我的孪生妹妹,百里馨,今年也是十九岁。她自称是自由撰稿人,事实上却是无业游民。她是属于那种繁忙到连吃饭都会没时间的“无业游民”,更何况她很多时候是连饭都没得吃••••••她总是到了饿得行动受限的时候,才想起来:啊!人原来是要吃饭的呀。

  很难想象一个如她般“勤劳”的人会在这个社会上挨饿,这也是我和父母一直以来都想不通的事情。不过简单来看,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因为她总在忙碌些痴人说梦的事情,和现实毫无边际可言••••••至少,目前认识她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她从高一开始辍学,抱着所谓的“鸿鹄之志”离开家。之后一直了无音信,直到几个月前父母在亲友的联系下找到了昏迷路边的她。父母急得把她送进医院检查,结果,只是饥饿过度血糖过低。

  自从那以后父母就一直在暗地里帮助她,匿名寄钱、快递生活用品、定时叫饭盒外卖••••••总之及尽一切可能。

  接着,父母又托她的朋友去好说歹说让她搬来和我一起住。所以就有了那个微醺的黄昏下的沉重话语:“照顾下你妹妹吧。”重得仿佛要坠落地面的话语里我分不出是悲伤、懊悔、自责、无奈,亦或其他什么••••••我只知道这句话像块大得不可思议的石头,一下子沉进我的脑海,让海平面突然上涨了几百米,几乎要把我的意识淹没。

  我并没有忘记当初两人承诺的梦想。只是,在现实面前,梦想太过脆弱,就像她沙雕般的笑和这个浩海般的世界一样。

  回想起来,现实与梦想的分歧是从我们十四岁的时候开始的。初二的课程远比夏日的骄阳更加灼人。没完课的教师拼命地赶课,完课的教师拼命地讲题,他们吐词的频率远超外面玩命的蝉叫。

  一点点反抗的情绪就在那时像苔藓一样爬向阴凉的地方,然后生长成疯,以相同的拼命程度依附向给予阴凉的大树。在后来,大人们教育我们,这是逃避。

  初中的叛逆毕竟只是苔藓,在更加灼热的风的烘干下渐渐枯死成渣。我和馨都不例外,因为每当我们想要用梦想来作为借口的时候,大人们总会把社会残酷搬出来作为理由。其实这就像蚱蜢与乌龟的对话,连一个春秋都还没经历过的蚱蜢能说服阅历千载的乌龟吗?

  可是,不管蚱蜢多么浅薄无知,乌龟多么老谋深算,父母与孩子绝对不可能是这种关系。因为父母行动的出发点总之是为了孩子的利益,至少是他们的角度所认为的利益••••••也许是对于梦想的迷茫,也许是对于社会的恐惧,也许是对无法沟通中的一点点透视••••••反正最后结果是我和馨向父母妥协了。

  执笔于数不完的卷子的日子,缭乱于看不尽的习题的时光。我和馨一人一只耳机,总在听着同一首歌——CanYouFeelMyWorld你只喜欢我微笑你决定我的需要我要怎么说才好我不是为你制造关心像是泥沼拉住我往下掉爱是漂亮口号透过你的视角你把我的喜好随便删掉变成你要的调调

  你为我好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的烦恼我的骄傲你却不明了怎样爱你才好毕竟黑豹需要自由奔跑••••••

  昂长的中考始终是结束了,换来的是疯狂地玩的假期。我们对玩乐的渴求就像沙漠旅人对甘泉的索求,毫无理智可言。其实现在的应试教育很像一个经常熬夜的人,这点从学生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来。熬夜的人最明显的特征不是黑眼圈,而是导致黑眼圈的过程。教育者把受教育者晚上睡觉的时间都拿来教育了,他们白天必然要睡觉。这就像人类不管再忙也摆脱不了吃饭睡觉一样,教育者也同样摆脱不了周末假期。强行摆脱的结果只能是颠倒了时空,颠倒了生物钟。

  然而,晚上的时间当白天过,白天的时间还当白天过,最终导致的后遗症是人们对那个不存在的晚上的无限渴望到欲望。欲望冲破一个临界点时就会让人所自豪的理智崩溃,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平时高喊壮志未酬的人,却在假期里扎身玩乐的原因了。

  所以也可以想象,我和馨在假期里并没有涉足梦想,而是让这个梦想在沉溺了两个多月后重新萌芽••••••高中!

  相似的日子,相似的生活。这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又是一个轮回,一切即将再次重蹈覆辙。我和馨都采取了避免轮回的方法,然而我们的方法却截然不同••••••我选择了认命,顺从平常;她选择了抗命,反叛平常。其实我很庆幸自己的选择,至今如此。因为在那些她同家人歇斯底里的夜晚,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听点音乐,玩点游戏。其实家人的要求真的很简单,他们只希望我们能安安稳稳地过上相对幸福的生活。就像我当时,只要分数还过得去,偶尔打打游戏,看看娱乐节目,家人也不会说什么。

  而馨却截然不同,她一整天一整天地埋头苦干,但分数却是怎么也过不去。结果父母树藤摸瓜地找到了她埋头苦干的对象,开始禁止,开始限制。与此同时,她也开始反抗,开始抵触,以至于最后闹到辍学的地步。

  我还记得,她离家出走前是这么和我开玩笑的:“这没什么,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太在意。说不定你放弃画家梦是因为梵高,而我坚持作家梦是因为韩寒呢。”话落,向我摇手告别却没有一句告别的话,像是“再见”、“拜拜”、“等我成名哦”。

  至今我一直认为那些话是她对自己的安慰,包括不告别。

  馨走后,是家庭的焦躁和学校的焦躁。当然,二者焦躁的原因完全不同,家庭是因为叛逆的女儿,学校是因为常规的高考。我真不懂得为什么已经成常规了,还能够让人焦躁。

  这段日子有似过去,胜似过去。如果说中考只是一个比较炎热的夏天的话,那高考就是一个纯粹的微波炉,而且是微波火力开到百分之百的微波炉。强悍的能量像是要蒸发身体里的所有水分,以致使人类像机械般精准无误。

  间陌时分,似乎有人这样问过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本来想说“画家”,但是一旁的人却先我回答了:“清华。”于是我立刻改口:“济南大学。”

  繁杂的工作结束,我倦乏地推开门回到家。馨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一个头,上面是凹陷的双眼和凌乱的发丝。她的问候依旧:“欢迎回来。”只是让我怀疑说话的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人,或者换句话说,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我的妹妹。

  “哦。”我困倦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卫生间。到了门口,我又停下来,侧头对馨说:“你也给我过来洗澡。”

  结果馨“马上”了五分钟才心不在焉地进到卫生间来。帮她擦背,我看着瘦小的身躯上一条条的污垢不禁联想起父母有一段时间也是这么照顾着我们的。他们当时的疲倦绝对不会亚于现在的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开口骂她,于是就真的开口了。我怪她不管不顾,她怪我安于碌碌。卫生间内陆陆续续地争执声焦躁不绝,伴随着盆桶摔落的裂响••••••最后,以她抱住我的姿态结束了揪心的争吵。这一段繁杂噪耳的音频里我只回忆得起一截:“儿时你的梦想是科学家,幼时你的梦想是画家,怎么到青年时就成了某某大学?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人的梦想反而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来越狭隘了?”

  当时我的回答是,不是越来越狭隘,而是我们越来越现实了。但事实上我知道,这二者并没有太大区别,“狭隘”和“现实”在我的生活里几乎成了近义词。

  暮色四合,晚景落霞,天空意外的爽朗。我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步调都随着天气而轻快起来。其实天气并没有什么改变,至少天气预报上是这么说的,只是我的心情带动了步调,步调又率领了天气。这一切的原因是公司老板今早的一句话:“你表现很不错,我把你的工资提到了六千八。嗯,年轻人,继续努力。”

  哼着小曲,自我愉悦,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家门口。对于现实的不知不觉同时,我满脑子地都足知足觉地盘算着怎么买个代步交通工具。它必须又划算又体面,又厚实又切实。

  神思飞舞地用钥匙开着门,可怎么扭也打不开。我不可思议地抬头一看门牌号——少爬了一层楼!尴尬地笑笑,我转身离去。

  找对了门,可由于心不在焉,钥匙老也插不进钥匙孔。我认真地瞪大眼睛,准备像个入室窃贼一样全力以赴开锁的时候,门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头发再次凌乱的馨,探出了半个脑袋,说:“你是太过高兴呢?还是太过悲哀?”

  心情好得像一锅涨水的我全然没有从玩笑里抛砖引玉,把砖头还当砖头还回去:“高兴得快要悲哀了吧。对,这叫乐极生悲。”

  “唔,那就好。本质还是乐。”馨调头坐回到自己的电脑旁边,再度和键盘亲昵起来。

  很难得的,平时令我烦躁不已的键盘跳动声今天居然像是一曲和谐的乐章。我听着最为平常的美妙,靠在沙发上入睡了。入睡前是满眼的肥皂剧,但是这些平常让我在紧张之余寻找安慰的东西今天却毫无吸引力,因为我满脑都是对未来富足生活的构想。很显然,满眼的东西绝对没有满脑的东西来的深刻。

  其实我很庆幸,我当初的识时务,尽管没成俊杰,但也是一个拥有安稳生活的人。比起她的没日没夜,比起她的岁月沧桑,比起她的不见前路••••••我确实该庆幸。

  梦想这种东西在社会面前,就好像一张宣纸飘到了大海上,浓稠的盐水会把它侵蚀、吞没。最后,它变得越来越沉重,带着你一起下沉。如果没有任何的外力拉住你,你真的有可能沉到海底的深渊里,不见天日的深渊里••••••高中是的无数夜晚,几度周折的争执吵闹中,我从馨身上萌发了儿女就等同于累赘的想法,以至于我现在都还宁愿孤身一人。

  工作后的无数夜晚,几度矛盾的担忧细语中,我从家人身上摸索出了父母就相当于遭罪的规律,以至于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什么父母。

  我在庆幸自己的常规的同时也在向馨的妄想表示同情。

  也许,我真的该庆幸梵高给我开了妄想的先例。我可不想要什么死后的艺术之神的名号。

  或许,我也该痛恨韩寒给馨开了妄想的先例。她可能想要什么少年的文坛之星的荣誉。

  周遭人的围观下,身边人的舆论中,我越发地庆幸自己,越发地同情馨。然而,有一个瞬间的错觉,我却总觉得我的庆幸其实是对自己最大的同情,亦或者讽刺。

  耀阳高悬的午后,我回家吃饭。涨工资的后劲还飘在我的身体里,就像我此时的步伐。到达家门口,我掏出钥匙开门。盘算着某些美好,却心不在焉地总也插不对钥匙孔。这次并没有人来帮我开门,而是等我的神经渐渐冷却下来后校正了开门的动作。

  “吱呀——”开门的声音显得有些寂寥,我的目光在房间里搜寻,却没发现馨。

  “哦,尘,你回来了啊。”熟悉的声音把我的搜寻强行拉了过去。母亲正坐在沙发里翻着一本年轻人看的杂志。这是很罕见的现象,一个年近半百的人会去看年轻人们花花绿绿的杂志。

  “啊,妈。馨呢?”我没有去关心罕见的空闲,因为一个更大的罕见正放在我面前。顺手放下肩上的包,我坐到母亲身边。

  “哦,你妹妹啊。她辛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盼头了。哝,看!这是她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听说这家杂志社看了这份投稿后就和她签订了好几部长篇小说的征稿协议。哎呀,你们现在年轻人的眼光真怪,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文章好在哪里?”母亲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是一副“我看不出来不要紧,有人看得出来就行了”的喜悦。这种喜悦在过早被岁月侵蚀的沟壑里爬得满满的。

  我接过来看,是一篇很短的文章,才刚刚够一个不大的版面。我小心翼翼地读着,生怕自己也看不出好的所在。

  “在一个停电的夜晚,两兄弟长旅归家。他们身上背着重重的行囊,而他们的家在八十楼。供电局通知,最近几天都不会有电了。

  两兄弟相视一笑,纷纷互相激励,走向了楼梯。他们携手走过了二十层楼,当初一口气爬完八十层的豪言终于在肩上沉重行囊的压力下渐渐垮塌。似乎是再也爬不动了,两兄弟开始坐下思考。最后,他们决定丢掉行囊再继续爬。果然,放下了很多归家无用的旅行用品后他们爬得轻松起来。终于到了四十层,但归途依然在黑暗中遥遥无期。他们开始互相指责,互相埋怨。吵吵闹闹,你推我搡,不知不觉间六十层终于也到了。兄弟两开始认命,默默不语,静静思绪••••••经历千辛万苦,但回过头来看也就几十分钟的事情。两兄弟终于到了家门口,他们摸遍自己的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却没有找到开门的钥匙。冷静下来恍然一想,被他们丢在二十层楼的行囊里装着钥匙!”

  我似乎也没看懂,但是却在念完的一瞬间哑然了疑惑。那个恍然大悟的瞬间却令我如此深刻地发现••••••比起“不懂”,“懂得”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失真的声音,从我嘴里像齿轮摩擦般地挤出来:“我连二十层楼都还没到,就已经把钥匙丢了••••••”话语里因为掺杂了太多不稳定因素而变得战栗。我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跌跌撞撞地推门出去,全然没有听到母亲的问话。

  明晃晃的大街上没有停电,而我的灵魂却似乎停电了。空壳般地身躯蹒跚在人来人往中,我像个溺水的人。耳边全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天空中洒下的点点滴滴要练成雨线。仔细听,这些细碎的声音有内容:“这没什么,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太在意。说不定你放弃画家梦是因为梵高,而我坚持作家梦是因为韩寒呢。”没有“拜拜”的告别,其实是在安慰我吧。不想让我察觉自己和她已经离得那么远•••••••“儿时你的梦想是科学家,幼时你的梦想是画家,怎么到青年时就成了某某大学?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人的梦想反而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来越狭隘了?”以逐渐成长等于逐渐现实作为借口的回答,其实是我心虚了吧。我只是在配合着现实的口型发出相应的语调,我真的确定自己想要唱什么吗?

  “你是太过高兴呢?还是太过悲哀?”玩笑般地质问,其实是不想刺伤我吧。我现在每天忙忙碌碌的日子,哪里还轮得到我去选择喜不喜欢想不想要愿不愿意?日日夜夜之后又是日日夜夜,停不住断不了地过着为生活而生活的生活。的确,因为八百块的工资和一点点还没实现的物质幻想就能步履轻盈似飘的人,是该算她高兴,还是该为她悲哀?

  不知何时睡去,不知何时醒来。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个豪华的私人办公室。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向我打招呼:“呦,初次见面。我是••••••”一系列的自我介绍,说明了他是某某公司的总裁。

  小伙子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殷切地说着:“我很欣赏你的画作。这虽然是你初中时候的作品,稍显稚嫩;但是却已经初露你的锋芒了。我和几位前辈一致认为你一定会成为新时代印象派的巨匠••••••”小伙一席话滔滔不绝,我仔细看看那张纸,才发现是我初中时候美术比赛的参赛作品。

  “哦。”简单地应了一声,我并没有太多的激动。就算我真是个印象派巨匠,也只归属于初中的我,归属于那些废寝忘食的疯狂。至于现今,我已经很多年没碰画笔了,别说什么巨匠,我还是不是个匠我都不清楚了。

  “怎么样?有没有意愿和我们签约?”千言万语最终归结到这一句话上,我却起身离开,只抛下一句:“对不起,你们找错人了。”

  我走到街上,他还就真的追到街上。他依旧喋喋不休:“怎么会找错人。我们是调查过你的身份的。我们知道你有个一直追求梦想的妹妹,她经过努力成功了。只要你现在和我们签约,并从此努力,你也可以和她持平的。你并不比她缺少什么••••••”

  不!缺少的太多了!缺少了勇气,缺少了毅力,缺少了坦诚地面对自己••••••我飞快地走,想要甩掉所有的缺少。

  “就算真的缺少什么,也不要紧。因为你比她多了机遇,你遇到我们就是你的机遇!”他的话突然凝固了我的步伐。

  “就算缺少,也可以持平吗?”我真心地期望可以,然而他的语言就仿佛猜中了我的念想一般地:“当然可以。只要今后你足够努力,足够刻苦。”

  “好吧。”窒息般疲倦的声音让我自己听了也觉得后怕。

  之后我的确足够发奋,足够努力,但却再也找不回了年少时的疯狂。不过很奇迹地,我居然逐渐地颇负盛名了起来,画作的价格也在呈几何倍数增长。

  我开始稍稍有点尽情地挥洒,洒下的每一滴像血一样红起来,然后再变成熊熊的烈火。短短的时间内,我真的红了,火了,背负盛名了。

  可是当虚假像六棱镜一样破碎的时候,我才发现真正红了火了的是我自己的身体。全身上下是鲜血般的红,是烈火般的痛。

  或许,我早就知道这些是虚假,只是我愿意深陷虚假。

  或许,我早就明白不可能有毫无代价的机遇,只是我宁可用生命为代价去换取虚假的机遇。

  或许,我早就了解当馨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时候脚下踩的就是巅峰,只是我期望她永远也爬不出来,以证明我的识时务是对的。

继续阅读:第16章 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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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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