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漆黑一片,安静得可以听到彼此心跳的房间里,电话铃声的响起是那么突兀而不和谐,床上的一男一女十分扫兴地弹开身体,女人翻了个身,顺手拿起了床头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略显苍老的男人的声音。
“是小姐吗?”
“我是,你是克拉克?”
卡罗尔•雷蒙听出打来电话的人是爱登堡庄园的管家克拉克•麦卡锡,可是她实在想象不出他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的目的是什么,她顺势拧开床头灯,看了下表,是傍晚八点钟。
“小姐,那个……出事了!”
卡罗尔心头一惊,没能马上理解“出事了”的含义。
“你慢慢说,我不太明白你指什么。”
“你父亲……雷蒙爵士快不行了!”
好半天的功夫,电话那头的卡罗尔没有说话,管家还以为她因为震惊而哑口无言,甚至已经昏过去了,于是接着说:“小姐,请你马上过来一下吧!”
卡罗尔胡乱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躺在她身边的男人半直起身子,把被子向上拉了拉。搂住她肩头的臂膀富含深意。
“是庄园的管家打来的,说我父亲快不行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卡罗尔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其实她身边的安东尼•爱德华也差不多,慢慢地从扔在床脚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上,打火机却拿在手里把玩。
“在我面前就不用如此假惺惺的了吧。”他含糊不清地说。
卡罗尔狡捷地一笑,把头埋进男人宽阔的胸膛。
这里是休•雷蒙爵士的唯一女儿卡罗尔位于普利茅斯市中心新月大街的公寓住所,普利茅斯和托基同在德文郡,却分列达特穆尔高地的东西两端,不过相对于居住在伦敦市内的哥哥们,卡罗尔每周都会到庄园看望父亲几次。
这栋公寓就在新月大街的拐角,是雷蒙爵士在女儿大学期间就置办好的,在女儿大学毕业后,她就兴高采烈地住进自己的小王国了。相对于两个越来越不争气的儿子,老爵士对这唯一的女儿还算宠爱有加,十年来不曾中断过金钱方面的帮助,只可惜身为父亲却并不了解该如何当好一个父亲,作为子女最希望得到的不是钞票而是来自父母的关心,而雷蒙爵士恰恰缺少了这方面的投入,以致于卡罗尔即便到庄园去,也从来不说自己的事,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来到庄园也才十年的管家克拉克和时间更短的女仆蕾娜,父女二人的关系也渐渐淡化成了类似养老院的老人和看护之间的关系:老人有管家和仆人照顾生活,而看护只需要偶尔来监工。这种若即若离的父女名分终于在不久前走向了更加恶化的僵局。
卡罗尔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可是从大学毕业后的十年她几乎一直在享受生活。因为家庭条件的特殊,卡罗尔根本无需出去工作就可以依靠父亲养活自己,而且她也没有笨到像哥哥们一样断然拒绝来自父亲的好意,凭借父亲这仅仅流于形式的关心她就可以活得很好。时不时地买些时髦的化妆品和名牌服装,不需要在生活上特意节省也可以在年末有结余允许自己来一趟海外旅行,或者至少是穿过英吉利海峡的海底通道去浪漫的法兰西玩一圈。她的那十年都在——就像费尔说的——游戏人生。
十年的时光说短不短,说长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年过三十岁的女人大多都应该成家了,卡罗尔的朋友们中只有她还是孤身一人。这并不是因为她的相貌无法吸引正常性取向的男人,卡罗尔的脸盘是和哥哥们完全不一样的圆脸,看过他们兄妹三人的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最年轻的女儿真的是雷蒙爵士所生吗?容貌实在是差太多了,如果亲子鉴定的结果是肯定的,那么也只好解释为基因突变了。和她的嫂子们相比,她显然不太会打扮自己,可是这样的劣势换个角度看却会成为清秀的标志,因为练习瑜伽而保养得相当匀称的身材和丰满的胸部都是卡罗尔足以骄傲的资本。从大学开始,男生写来的情书和告白信就从来没有间断过,不过也许是因为出身名门,故而眼光也不自觉地望向高空,抑或是接近她的男人们多数都图谋不轨,不是想霸占她的钱财就是想将其身体据为己有,卡罗尔到现在一直没有真正谈过一次恋爱,莫说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看到那些争先恐后上前阿谀奉承的嘴脸,卡罗尔连一丁点儿心动的感觉都不可能有的。她太累了,与其找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不如等待那个自己爱的男人的出现。
这个男人在十二月的冬日里像一鼎暖炉来到了卡罗尔的身边。
安东尼•爱德华是谁?一个星期前的卡罗尔根本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现在他不但就躺在自己身边,而且不止一次地让她品尝了人生从没有过的满足和欢愉,甚至就在这个星期一,卡罗尔亲自到爱登堡庄园向父亲提出了自己打算和安东尼结婚的想法。
安东尼就是上帝赐予她的大天使,她一直这么觉得。他们的邂逅是在一场蜡像展览上,说起来也实在是滑稽。雷蒙爵士酷爱蜡像艺术,当时在蜡像展览会上的卡罗尔相中了一尊贝克汉姆的等身蜡像,正在犹豫是否马上预订下来时,听到一旁的安东尼喃喃自语。
“脸部的细节差太多了。”
卡罗尔疑惑地盯着这个男人,虽然她自己不敢妄称行家,但是在父亲的熏陶下也算略懂一二,而她身旁忽然出现的男人对蜡像似乎不仅仅是略懂,完全可以说是去伪存真的专家。
卡罗尔很喜欢和比自己有见识的绅士侃侃而谈,无论这个人具有哪方面的才能,即使他擅长的是玩弄女性。
男人看上去比卡罗尔还要年轻些,个子中等,比卡罗尔高不了多少,留了两撇小胡子,盯着蜡像的时候喜欢把右手的手指放在唇边,偶尔还要抹一抹唇上的胡子,好像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事情能妨碍他欣赏蜡像艺术的崇高。
这就是上天的旨意吧……卡罗尔此刻第一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