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也说过,这里有四件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同寻常。首先就是身体一向硬朗的雷蒙爵士突然病故这件事。”费尔的两只手使劲搓着,发出很大的沙沙声,这是他内心兴奋难以抑制时的惯常表现。“我现在依然记得,你之前听闻这则消息的时候,那被震撼到的表情活像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死了,尸体被密封在黑漆漆的棺材里的僵尸,在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一命呜呼时的样子。”
我对费尔重口味的形容置之不理,这是我对抗他语言虐待的武器。
“这……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生病去世并不奇怪吧。在中国,人一过七十岁就被称为古稀,意思是古时候很少有人能活到这个年纪,所以说是一只脚已经踏入黄土也不过分吧。”
“病故不奇怪,奇怪的是一切竟然都发生的如此突然,却又似乎井井有条。”
“井井有条?”我对费尔的用词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喜欢。“什么叫井井有条?你的意思好像在说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为爵士的死做好准备了。”
“不是所有的人,但一定有一个……或者一些人是这样的。”
“那么你觉得爵士是被人谋杀的喽?”
“还没到那一步,但是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什么太快了?我的推理太快了?”
“不是啊,是大家到这里的时间。从昨天晚上死亡到今天中午,所有和遗嘱有关的人都到齐了,这至少说明管家、女仆、律师和医生中的一些人早已经对老爵士病故后的安排进行过预演,甚至有可能是在爵士本人的授意下!”
这我就有点听不懂了,一个老人竟然会在死前就让亲信演练自己死掉后每个人必须履行的任务,这有点太不合常理了吧。
“你难道忘了吗,在公寓里接到的那通电话?虽然那并非爵士本人打来的,但不管是谁,都没有理由编出一个爵士的生命受到威胁的空穴来风,还把我们两个引来这里,对实施犯罪行动的人来说必然只能变得不利。你来计算一下我们是什么时候得知爵士的死讯的——当然这个时间肯定比得到管家直接通知的那些遗产继承人晚——而我们又是在何时赶到庄园的,那时候庄园里已经聚集了多少参加葬礼的客人呢?”
这个问题我不用思考都能轻易回答。
“咱们两个差不多是最后抵达的了。可是这和……”
“大有关系。”费尔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抢先道,“别忘了当时已经抵达爱登堡庄园的宾客中,还有从美国乘夜航班赶来的呢。假如我们和他们在同一时间得知爵士的死讯——姑且认为是我们接到疑似爵士打来的救命电话的时刻——我们怎么可能比他们还晚到庄园呢?换句话说,从雷蒙爵士咽气的那一刻起,整个事件就像生产汽车的工厂流水线一样,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他也不管我是否还有困惑,接着说下去:“第二点不同寻常之处,是亨特警长的出现。”
“这回又……”
“可能你并不了解警长这个人,他的出现是极不寻常的。除非遇到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否则他是不会亲自出场的。他这个人满心期待能办大案——虽然从来没有真正依靠自己的力量办成过大案——根本不屑于去多看那些街角斗殴之类的小案子一眼。”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案件?而我们的老猎狗是闻到了什么动静才出现在这里的?”
“啊哈——我很喜欢对亨特警长的形容。”费尔异常兴奋地说,“现在还不好讲,但愿他的到来只是因为迫于爵士的地位和舆论的压力,不得不露个面而已。”
“那么第三点呢?”我急不可耐地追问。
“第三点当然是老爵士立下的这前无古人——我还不敢说后无来者——的遗嘱。我不得不承认让我立一百份也决计想不出这么胡来的遗嘱内容。简直就像扔了个金苹果,引起了一场战争,然后在某个没人的角落偷笑的厄里斯。”
“确实,简直是最精湛的电影和小说里也写不出的情节。这一趟出来真的是大开眼界了。”
当时的我执意认定,如果在不久的将来有什么案件发生于爱登堡庄园,那么一定是围绕这份独具匠心的遗嘱的。
“最后,到底是谁在昨晚给我们打来电话?基本可以肯定不是爵士本人,关于爵士准确的死亡时间我还要抽时间向医生请教。现在我不理解的是,假如打来电话的人根本不知道爵士在那个时候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么他打来电话的目的何在呢?为何一定要将我们弄到这么个鬼地方来?又为何隐瞒身份?可如果那人明知爵士已死,怎么竟还能以爵士的身份给我们打电话呢?而且同样的,他为了什么隐瞒身份?”
我托着下巴学费尔的样子仔细思考,希望能给他一点启示。华生的工作似乎只是让福尔摩斯从自己的错误推理中找到通往案件真相的捷径。
只可惜费尔不是福尔摩斯,我也不是华生。
“不管怎么说,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值得庆幸的了。”我搜肠刮肚地找出这么一句话安慰他,他却并不领情。
“就因为这样我才放不下心,越是安宁越好像有更大的灾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酝酿,你读过《无人生还》吗?”
我点点头,一瞬间明白了费尔的担心。
“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像被困在无人小岛上的那十个人,孤立无援。这样的场景似乎是侦探小说中惯用的伎俩,但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还真的是头一次。如果让一位优秀的作家来续写故事,一定会有命案发生,说不定在这短短的一周内,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会命归黄泉。看似漫长的人生有时竟然如此的转瞬即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我不认为费尔的侦探生涯会止步于此,但世事难料,别墅的那扇厚重的大门隔断的不仅仅是整个世界,还有可能是生的希望。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费尔也似乎一下子没了主意。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我心里的几个疑问弄明白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