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费尔说要弄明白心中的几个疑惑的时候,我还想问他所谓的疑惑到底是什么,又要到哪里去搞明白,不过幸好这两个问题我没有问出口,不然一定会被他结结实实地奚落一番,因为我很快就有答案了。
如果我冒冒失失地问他“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哪来的这么多疑惑”的话,他想必定会阴阳怪气地回答“什么都还没发生?难道你是瞎子和聋子吗?你没看到雷蒙爵士已经身故?你没听说他是什么时候完蛋的?如果你看到听到,并回想一下你在公寓接到的那通电话,你就不难得出我刚刚已经陈述过的那个结论啊!难道所谓的有事情发生就必须是谋杀吗?难道留下了一份怪异遗嘱,并发生某个大活人——我说的当然就是你——与死人通电话这种情形还不算有事件发生?”脑子里设想着类似的场景,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我们来到律师本杰明的房间时,是下午三点整,没想到爵士的主治医生布雷默先生也在,是他给我们开的门,坐在自己房间里的律师样子好像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现在好不容易能得到休整和喘息的机会。
“你好,我想这无疑应该是本杰明律师的房间。”
“啊,当然,你们没走错门,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访客。”
听到我们的来意,医生很客气的把我们请进了房间。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既然医生你也在,不妨留下来一起聊聊天吧。”
起先布雷默医生看我们前来,打算告辞离去,却被费尔发现意图,抢先一步挽留下来,只好回到了开门前坐的位置。
落座之后,眼前出现的是和我们的客房别无二致的屋子,大约所有的客房在没有人住的时候都是一模一样的吧,由此我忽然想到很多推理小说中不是都有利用摆设相同的房间制造不在场证明和不可能犯罪的小伎俩吗?这一套显然已经用烂了,不过在此说句题外话,某位已故的推理小说大师在其著名系列作品之一中关于整个房间倒转的设定确实很新奇。好在这里不是需要倒立着观察的地方,不然脖子就遭殃了。
布雷默医生是个看上去年岁就非常大的老医生,他的实际年龄和体征表现告诉别人的年龄相差无几,头发一根不剩的全白了,连眉毛也不再是黑色,额头的皱纹折成了好几层,似乎能挤死一只蚊子,随时有垂下来的危险,眼角的皮肤也纠结在了一起,使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越发的小,可是快要看不到眼球的小眼睛上陪衬的是一副可以盖住半张脸的大眼镜。
我觉得人类的感觉有时候真的无法用常理解释,单单是一副眼镜就让一位医术界的老学究变成了人人敬仰的绅士贵族,不过这还是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这个老人的医术明显不像他装出来的那么妙手回春,如此近距离地见到甚至观察医生本人的我终于也开始对老雷蒙爵士之死产生怀疑。也许他真的有过将氰化钾当成氯化钠给患者注射的经历,或者干脆用洋地黄苷治疗扩张性心脏病,要么就是搞不清苯巴比妥类药物每次的服食量,每次抓一大把给病人塞进嘴里。这么一想的话说不定事件的真相出奇的简单,只是我们和蔼老实的老庸医偶然的一个糊涂,偶然的一个眼神不好,偶然的将氯化钾当作营养剂给心脏患有痼疾老爵士注射,然后……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相对而言,比他小了近十岁的本杰明律师要坚强得多,别看他在宣布雷蒙爵士遗嘱时战战兢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胆小鬼。眼前的他现在似乎是屈从于命运了,整个人反而神清气爽了很多,同样也戴着一副眼镜,却年轻而俏皮,完全不像一个年近半百、以严谨当饭吃的法律学者。头发已经被整齐的梳向一边,不知道是否染洗过,竟然全部是黑色。他的手里拿了一支即将燃尽的香烟,香烟的顶端惬意地飘散着舒爽的烟雾。看来这位老人已经很快走出了宣读遗嘱时万众瞩目给他造成的压力和阴影,而且并没有对未来一周封闭式的生活过分担忧,优雅地从手指间弹落的烟灰就是证明,在我们初进房间时还能闻到隐约的烟味,好在不吸烟的费尔也不讨厌被动吸烟,相比之下懂得延年益寿的布雷默医生似乎更反感些,从我们走进房间就一个劲不停地把手放在鼻端扇动,还把椅子又往窗户的方向挪了几英寸。
“没关系,没有什么可打扰的。请问你们是……不好意思我的记性太糟了。”看到医生的举动,本杰明律师摁灭手里的烟蒂说。
“这可有点不大应该啊!”费尔风趣地说,“我的职业十分特别,先前在餐桌上作介绍时不是还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吗?至于我的这位朋友和您是……或者说将来很可能和您是同行,您理应给予更多的关注才是啊。”
“哦——这么说来,您是那位侦探?叫……”
“费尔,阿波勒斯•费尔,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助手兼法律学高材生汤姆•查斯蒂斯。”
“你好。”
我们都礼貌地向对方打招呼,医生也一并做着行礼的动作。
“你们不是为了老爵士遗嘱的事而来的吧。”律师似乎很不希望谈论这个话题。
“很遗憾,让您失望了,我们恰恰就是为此而来的。不过请您放心,我们并非来争取遗产,更不会写什么推理小说,推理是要靠脑子而不是手指的——当然我这位朋友的榆木脑袋里一点小小的业余爱好除外。我们今天到此是为那份遗嘱上出乎意料的遗产分配而来向您请教的。”
“无所谓,反正早早把一切弄清楚总比今后更麻烦要好。”老律师只得退而求其次。
“您实在是很容易沟通啊!那么首先,我想亲口听您告诉我,那份遗嘱确实是雷蒙爵士亲自拟定的吗?”
“千真万确,虽然时至今日我也不敢相信。”
“拟定遗嘱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就是说……爵士是真心要立遗嘱还是仅仅闹着玩?”
“我也说不好。在那件事之前爵士刚刚因为老夫人的过世而生了场大病,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病愈后整个人明显憔悴了很多,也辞去了公司的一切事务,仅做挂名董事,公司事务全权交由副董事麦克唐纳处理,当时还在政界和新闻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对了,今天这位副董事怎么没有来?遗嘱中不是说所有涉及到遗产分配的人都要来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说不定是无法联系到。据说所有候选人都是管家负责联系的,爵士在昏迷前给管家留下了一张纸,上面写了所有候选人的名字,大概是因为早已将公司交给副董事,又没有给他留其他遗产的打算,而且爵士自己也说了公司不纳入遗产分配,所以就没有把副董事叫来吧。”
“听说麦克唐纳也到中东出差了。”医生在一旁补充道。
“哦,是这样啊,那么请您往下说。”
“好的。我上面说的事发生在两三年前,爵士半退休后就曾不止一次向我表示了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感到应当尽快料理后事的打算。当时我无意间向他提出了不妨立一份遗嘱的提议,心中也并未多想,只是觉得不如趁着还清醒对身后的事做些安排。有些老人迷信,觉得写了遗嘱自己这条老命也就差不多走到头儿了,所以不敢动笔,我却不这么看,其实我经历过的雇主在六十来岁就订立好遗嘱却又活了二十几年,甚至活到一百岁的案例也有不少。
“我提出建议后爵士没有马上应允,我也就觉得爵士恐怕不想如此,就没有再提,没想到过了几个月,爵士忽然打电话到我事务所,说自己草拟了一份遗嘱请我过目,如果一切合乎要求就立即签字生效。
“当天下午我尽快来到别墅,见到了爵士。当时他拿给我的遗嘱草稿就是这份最终版,中途几乎没有什么修改。我第一次看到遗嘱的时候很吃惊,甚至直言不讳地问他这么儿戏的遗嘱立它有何用。当时爵士回答说他不仅希望自己活着时能被所有人铭记,死后也要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遗嘱就是他所追求的永垂不朽的开端。”
“真是个新鲜的提案,有老爵士的风格。”费尔小声嘟囔着,律师说到兴头儿上因而没有听到。不过在我看来,这种观点似乎更像古埃及法老的永生之术。
“后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遗嘱被我誊抄到专门的纸张上,爵士审阅无误后签字生效,同时请来了管家克拉克和女仆蕾娜做遗嘱合法的见证人。此后的两年时间里遗嘱一直保留在我事务所的保险柜里,没有丢失或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律师的大段说明已经很好的证明了先前在会客室宣读的遗嘱确系爵士亲述,同时也排除了在遗嘱完成到宣读的这段时间内被修改、调包的可能。我偷眼瞧了瞧费尔,这是不是解开了他心中的一个疑问呢?
律师停了下来,像是在等着什么,费尔知道,终于轮到他表演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