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轻咳了一声,好像是为了引起京极的注意:“我只是想说,如果华盛顿、布朗和孙——但愿我没记错名字——三个人都死了,那是不是雷蒙家的孩子们付给你相同甚至更多的保证金,你就会帮助我们获胜了呢?我相信那三个人承诺给你的金额是其他候选人做梦也拿不出的。”
这个年轻人基本说对了,唯独想不到的是,他和另外三个人之间更加紧密的联系——他们之间的联系绝不仅仅是金钱关系而已,而是早在十年前就被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听出来了,威尔是被你杀掉的。”京极故作镇定地说。
“哦——不不,当然不是。我不排除其他人的可能,但我知道我自己没这么干。”他特意在“自己”上加了重音。
“那是谁杀了威尔?”
“你不是著名推理小说家吗?那么你自己来推理一下吧。”
安东尼手里晃着刚借出来的书,一脸恶毒的笑。
京极虽然不清楚凶手是谁,但有些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那么你的前来是受谁委托?”
“谁也没有。吃过晚饭——顺便说一下,晚饭实在是糟糕透了——我就钻进了书房,而徜徉于推理小说堆中汲取的智慧和灵感,使获取遗产的非暴力方式终于被我参透了。”
请不要再侮辱智慧和灵感这两个词了。
“所谓的参透就是贿赂评委让我们放水吗?”
“我不喜欢你选择的辞藻,但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我凭什么对你言听计从?”
“因为……只要我想了解,任何人我都可以彻底调查一番。你当然明白是调查什么。”
安东尼•爱德华将手里的书翻得哗啦哗啦响,他的眼神充满看穿一切的意味。
“这本书,其实不是……”
京极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住嘴!你没有证据的。”
“证据那种东西,只要想找总能找到的。”
京极听罢立马改变了话题:“我还是那句话,另外两个评委你打算怎么办?”
“如法炮制。如果不成功……就采用最简单实用的直线球一击解决问题。”
后来的一段时间,房间陷入静谧,爱德华在等待对方的答复,而京极迟迟无法给出回应。
“如果你的条件能够兑现……”最后推理小说家终于开口,“给我一天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给你答案。”
“姑且相信你,请不要耍我们,如果你忘了……我会想办法提醒你的。”
京极没弄明白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他没机会弄明白了,爱德华说完这最后一句很快就抓起书离开了房间。
在会客室外的走廊里,他遇到了自己的未婚妻——雷蒙爵士的女儿卡罗尔•雷蒙,看起来她已经呆在那里很久了,大概他们的对话全被听见了。
爱德华没有多想,很快露出了往日面对爱人时应有的表情,只是这样的转变让卡罗尔感到陌生和恐惧。
*
这一切发生在孙胤庭吃过晚饭回到房间的时候。
因为京极说要自己散散心,所以他是自己回到住处的。当站在房门前时,他发现了门缝里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他打开门走进屋,顺手拾起了卡片。
说是卡片,其实是一封黑色封皮的信,信封上什么都没写,显然也不是能够被邮局邮寄的那种,一定是某人直接塞在门缝里的。
孙胤庭好奇地打开信封,信封口根本没有贴紧。
黑色的信封里面是一封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白色信纸,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那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孙战战兢兢地打开信纸,上面只有两句话,是用电脑打上去的。
「?吗了备准的死等好做子脖净干洗」
「。言可密秘有没将们你,然不。见室列陈像蜡,点零晨凌」
署名是和雷蒙爵士时相同的W•A。
乍看上去是根本读不通的句子,不过孙并不笨,他察觉到这封特殊的信需要采用特殊的阅读方法。
他把信纸举到电灯下,很快他就弄明白信的意思了。
那一瞬间,信纸从他的指间滑落,他甚至顾不上去拾起来。
“果然……是她……”
没有其他可能了,他们谁也逃不出这里的,他们所有人都会葬身于此。
但是……当京极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正常情况下,孙是一个颇没有主见的家伙,特别是有京极在的场合,不过这一次……他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在人生中很可能是最后的几个小时里,他不再卑微。就算死,他也打算高昂着头离开尘世。
他在京极和他自己的茶中下了少许安眠药,他不想自己离开房间的时候被室友发现。他知道京极平时是不服用安眠药的,而他自己服用,所以只要在两杯茶中放入等量的安眠药,对他不起作用的剂量也足以让京极安安稳稳睡上一夜了。两杯都下药是为了防止京极诡计多端临时交换茶杯,好在孙胤庭的担心没有出现。
傍晚的时候,警察来过。他们……提起了她的事,已经过去整整十年的事,孙胤庭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发现的,但事到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等他死后,警方爱怎么调查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睡过头,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睡着。零点之前,他赶到了蜡像陈列室门口,当然他没有钥匙,所以没法进屋。
他回头眺望整条走廊,除了尽头消失在月光下的蜡像轮廓,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时候人们大约都进入梦乡了吧。
可是将他约来的人又在哪里呢?
这个人肯定不是她,孙胤庭心里很清楚,虽然他是个民俗学者,却并不相信幽灵鬼魂之说。他觉得这比是她本人还恐怖。
他重新转向蜡像室的大门。门边的“猫王”看起来格外阴森。
他有点害怕了,或许现在改变决定还为时不晚。
就在这时,他感到身后一阵寒风袭来,一个坚硬的物体狠狠撞击了他的头部,他立马失去了知觉瘫倒在地。倒地之前他仿佛看到了猫王正举着一根拨火棍冲着他微笑。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孙胤庭醒过来,后脑的伤疼得厉害,他想伸手去摸摸看有没有出血,可是他发现自己的手被绑在身后无法动弹,更可怕的是,他的双脚也被绑着,整个人趴在不知何处的地上,浑身上下不得劲,眼睛也被黑布蒙了起来。这个时候的自己大约看起来和电视上演的被绑架者差不多。
出人意料的,他的嘴没有被封住,还可以说话。但他不敢呼救,万一凶犯就在身边,那不是找死吗?
“我被袭击了?”这是他脑子里闪现出的第一反应。
“孙先生,你好。”
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但与其说是另一个人,孙胤庭觉得更像是一台机器,或许就是一部轻巧的手机。
手机里的声音很奇怪,可以肯定是被做过变声处理的,这也更坚定了孙胤庭认为袭击他的人是他熟人的推断,否则陌生人是没必要多此一举的。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还算清楚,马上反应到在这座别墅里,手机是收不到信号的,现在听到的声音应该是事先录好播放出来的。
“你是谁?”
明知不会得到回答,他还是不由得这么问。
“请稍安勿躁,孙先生。如果你现在大喊大叫想要求救的话,我马上就会送你上极乐世界。”
虽然声音来自手机,但孙胤庭分明感到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一个*作手机的幕后黑手。
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吓的,他没有再出声。
“现在……我可以帮你拨了一个你希望打出去的号码,什么号码都可以,当然警局除外。接下来请你在电话接通后告诉电话里的人你现在所在的位置。”
他想说点什么,他想说他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他想问自己为什么会被绑住带到这里,他想问让他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他想问电话不是没有信号吗,他想问当时站在他身边的人是不是就是给他写信约他来的人……而现在,他最想问的是他到底应该拨哪个电话呢?
他想问的很多很多,仿佛一辈子的问题都在这一时刻浮现,他甚至想起了中学学过的物理题和几何运算。可惜这么多问题他终究没有问出口,而且……永远没有机会问了。
*
这一夜,我失眠了。灯下跳出来的费尔的身影、雷蒙爵士苍白滑稽的讣告、华盛顿狰狞扭曲的脸孔、伊莱莎温热滑腻的嘴唇……回到英国以来的每一件事在脑子里不停翻滚。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乳白色的天际,身边的费尔已沉沉睡去。
如果没有伊莱莎,我会毫不犹豫地宣称,来到这片人迹罕至的狗屁别墅这个决定绝对是大错特错的!简直堪比提议同性恋结婚合法化的蠢蛋。
一切都是从雷蒙爵士的死开始的,他的死是那么突如其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就在他咽气的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和管家就自己的假死恶作剧做最后的确认,现在他的计划永远无法付诸行动了,原因就是那封信的到来。现在那封信的一角正静静躺在费尔的上衣口袋里,上面写着W。A字样的落款。如果是A•W,我还可以联想到安洁拉•怀特,可要颠倒过来……我的智力水平似乎到此已经是极限了。
爵士的死已经被医生认定为心肌梗塞,可费尔坚持声称爵士是被谋杀的,亨特警长收到的求援信似乎支持费尔的意见,那么他又要如何推翻医生的这一论断呢?假如爵士不是死于心脏疾病,那又是因何被杀呢?
能杀死爵士的人,除了常年住在这里的管家和女仆,以及时常拜访庄园的医生与律师,大概只有他的诸位子女了,其他人那个时候尚未出现在庄园,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与爵士生前瓜葛颇深。这当然仅限于目前所知的各方面线索汇总所得,说不定所有人都认识爵士,只是各自以某种理由不承认罢了。
在对爵士之死的一系列调查过程中,费尔很关注壁炉里那没烧完的一角信纸,关注爵士的花粉过敏症,还异常着迷于十年前安洁拉•怀特的被杀案,虽然我看不出这些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但肯定都是有意义的。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麦卡锡管家曾经是怀特小姐的顶头上司,《透视角》杂志社的最后一任社长。另一方面,女仆蕾娜•圣是当年怀特小姐尸体的第一发现者,他们齐齐聚集于此会与爵士的死有某种联系吗?而庄园里剩下的人中会不会还有与怀特命案有关的人物潜伏其中呢?
接下来是老爵士奇怪的遗书,这样的遗书任谁都会觉得奇怪吧。雷蒙爵士自己也一定十分清楚当这样一份遗嘱被公开的时候所必然引起的骚动吧,那他为何还要这么做呢?他已经预见到自己死后的现实了吗?如果可以时光倒流,我真想知道当爵士写下如此遗嘱的时候的心情。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场闹剧。现在七名候选人已经少了一个,无论对于名字出现在遗嘱中还是没有出现的人来说,拿到遗产的机会都相应增加了一分,因而从动机上分析,无人可以幸免,不在场证明更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提出。在华盛顿的被杀事件中唯一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大概就是将我和京极的位置调换这一点了。
毒药的来源无需多做揣度,弄到氰化钾并非什么难事,很多医院对于这种危险药物的管理都存在漏洞。至于毒药的处理更容易,装有毒药的瓶子一定早就扔进英吉利海峡了,我们的搜索也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罢了。
剩下的就似乎顺理成章了,无论是现场出现的人偶,还是巧合中预言了华盛顿被害场景的小说,都无外乎是本格推理中常见的一部分,除了营造气氛没什么别的意义。
那么像所有本格推理的究极奥义一样,凶手到底是谁?
我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费尔也许能够回答,但他现在不会乐意回答,也许傻乎乎的助手时不时做出些傻乎乎的推理也算是本格小说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