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调换座位的就是凶手,”费尔斩钉截铁地说,“而凶手这么做一定有其自己的理由,这个理由显而易见,他或她不希望你被杀,而京极则是完全无所谓,死了也没关系,或者说死了反而更好的一个。”
不希望我被杀,我敏锐的察觉到这句话。
更进一步讲,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凶手不愿意看到我受到任何伤害?这使我想起了伊莱莎,如果她就是凶手的话,大概不会希望我死吧。换句话说,不希望我死的人就是凶手的话,她该算嫌疑人之一吧。别的人……除了费尔,我再也想不出谁会如此需要我活着。
费尔的话很少出错,那么他说伊莱莎不是凶手,她就不应该被怀疑,但……我似乎控制不住要疑虑周遭一切,就像我同样无法抑制不爱上她一样。真不知道爱上她的是我还是这个满脑子推理的家伙,总觉得在旁人眼里,费尔看上去更像一个深爱并无条件信赖着伊莱莎的男人。
所以费尔认定这是无论杀死他们四个中的哪一个都可以的情形,只要不连累其他人。凶手的目标是这四个人,或者说是包括雷蒙爵士的这五个人吗?这么说起来还活着的京极和布朗岂不是很危险?
我把我的担心老实说出来。
“这的确是个问题,希望他们刚才的谨慎不是昙花一现。”
费尔好像在说,除了寄希望于他们自己小心,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到他们的房间拜访时,他们从只打开了一条缝的门里探出头来的样子。
“现在对于雷蒙爵士的被杀‘修正’和华盛顿的‘无差别’毒杀案,已经基本捋清思路,可是今早发生的事又怎么解释?简直是变戏法一样,凶手和尸体就那样从蜡像室消失了。”
“你还是别糟践变戏法的了。”不知为何,费尔突然恼怒了起来,愤愤然地说,“变戏法的才不会干出杀人这种事呢,而真正杀人的人,也只会想出这些抄袭自魔术师的手法掩盖自己的罪行。相比于谋杀,尸体的瞬间移动和不在场证明、密室杀人甚至分尸一样,只是附属品,按照某位小有名气的小说家所言,那是谋杀者精神恢复正常的途径。”
杀人是精神失常或许不假,但连分尸反而都是恢复正常,完全不能理解。
看起来这次挫折对费尔的打击的确很大,不知道他战胜罪犯的信心是不是还像之前那么足。
“那你倒是说说看凶手是如何移动尸体并让自己也从蜡像室消失的?”
“你刚刚不是都分析过了吗?”
如果费尔不是在诈我,那我真的要怀疑他掌握了读心术这门学问。与此同时,我很欣慰的发现,他的信心一点没有减少。
“诚如你之前所想,凶手移动尸体完全不需要任何神迹,更没必要向魔术师借鉴,他——让我姑且把他当作男性——有大把时间来处理尸体,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点儿时间也没有。人生就是这样复杂,无论什么事情发生,同时都会有与之相对的另一面潜伏其中。
“请不要问我是如何了解你的思路的,你知道我的方法。你思考的很对,凶手有两次机会——我们三个跑上楼的机会,和所有男人离开别墅的机会。不过这两次也同样有危险,这就好比买股票,谁都想要赚大钱,狠命捞一笔,可同时蕴藏的风险不可忽视,一着不慎等待你的也可能是倾家荡产。
“我的朋友,在这方面,我同意你的看法,凶手无法通过走廊将尸体从蜡像室搬动到被发现的健身房。”
“那么你的推理呢?你的结论呢?”
“别急,我的朋友。你就是这样沉不住气,才每次都栽倒在真相门前不远的地方。”
我还以为费尔会因为我上面和他不谋而合的推理而对我的能力刮目相看呢,原来我永远都别想摆脱被他奚落的命运了。
“我的朋友,不知你有没有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今天早上孙胤庭是从哪里打来电话的呢?”
这……的确,我貌似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电话线被破坏,菲利普想要报警时已经证实,这你知道吧。”
——当然。在接到孙胤庭打来的求救电话的时候,脑子里仿佛闪现过这个念头。
“那么电话还能接通,说明恐怕只剩下内线电话可用。”
——这我倒没想过。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这间别墅里可以当作内线电话使用的,除了客厅那部,只剩下爵士房间的那部,对吗?”
换句话说,在目前的情况下,能够打给客厅那部电话的只有楼上那一部。
你这是在明知故问,我真想这么回答他。
依照他的理论,孙胤庭是从二楼雷蒙爵士的房间打来电话的吗?可他为什么自称在蜡像室,如果他当时真的有生命危险,干嘛要撒谎,很显然只有讲真话才有机会得救的。再说,这依然无法解决尸体移动的问题,只不过现在变成凶手如何将尸体从二楼移动到健身房了。
“剩下只有两个问题了,但我要说,这两个问题可能是我接触此案以来最棘手的两个问题——尸体是如何从案发现场到达健身房的,以及孙为何会在电话里对你自称他在蜡像室。”
当然,这就是孙胤庭被杀案的全部谜团了。
“人偶和小说呢?”我说,“总觉得有些恐怖,每个人都是按照自己小说里描写的方式被杀的,这与其说是预言,简直就像自己为自己敲响丧钟。”
“你看过两份手稿了吧?字体是一样的。”
我确实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就算是有人用另一份手稿替换了被害人原本的小说,这个凶手的目的何在呢?
“手稿毫无疑问是凶手写完替换的。还有人偶,我之前说过,孙胤庭被杀现场发现的‘斩首人偶’解决了我的一个困惑,我相信你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以我的智慧,这是当然的吧。
“那么请你将在华盛顿被杀现场发现的人偶和孙胤庭的遇害方式联系起来考虑,这样如何呢?”
经费尔的点拨,似乎有些眉目了。我意识到了孙的被杀与第一个人偶之间的既视感。
“啊——原来是这样!华盛顿被杀时出现的人偶和孙胤庭的被害方式是一样的!可能凶器不同,但都是被敲破后脑死掉的。”这回我终于在费尔揭晓谜底之前自己找到了答案。
“说的没错,只有一次还可以算是偶然,不能被当做确实地证据,但有了第二次,我相信这是对人偶出现在命案现场最好的解释了。”
“这么说来……”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孙胤庭之后,还会有人被杀喽?而且是以斩首这样残忍的方式?”
“我不知道……”费尔说得很实事求是,“然而要想印证我的这一结论,就必须再有人被杀,而且是以和人偶相同的方式被杀。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他说着将分成两段的二号人偶摆放在窗台上,和一号人偶并排列在一起。
“可是……这样大胆的挑战也实在是厉害。”我由衷地感慨道。
“厉害?在我看来,摆放人偶的行为和放置手稿的行为一样愚蠢。”费尔直言不讳地说,“凶手简直是画蛇添足。”
这么说你觉得这两件线索就是凶手留下的破绽吗?这句话我没好意思问出口,而是转移了话题。
“关于尸体的移动,我有些自己的想法,算是刚刚在听你解说的过程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可能很幼稚,你要听听吗?”
我原以为费尔会摆摆手继续看似昏睡中的自我推理,可是他这次似乎心情大好,很有兴致听我唠叨。
“你刚刚说过,孙胤庭打电话的地方只可能是雷蒙爵士的房间。”
“我只是说楼上这部电话可以与当时处在客厅的你通话。”费尔纠正道。
“好吧,尽管在我看来这没什么区别。”
费尔习惯性地瞥了瞥嘴。
“那么我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孙胤庭就是在雷蒙爵士的房间被杀的。”
费尔的表情好像在说,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但在没仔细调查过之前,一切都是薛定谔的猫——没有定数。
的确是很恰当的比喻,忘记是谁说过的,对于刑事案件来说,侦探本身是观察者,也是当事人,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发觉,他们的侦破行为本身也影响到了位于箱子中的“猫”,如果这只猫就是案件的话,从这种角度讲没有侦探的破案行为,谋杀也就不会发生。
真是荒谬的理论。
“那些怎么样都好啦,即便雷蒙爵士的房间就是第一现场,还是无法解决移动尸体的问题。”
“我的大侦探,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有整个别墅的房间分配图吗?”
他总是把这些东西随身带着。
“你看这里。”
我把他扔在床上的地图转成面向他的方向推回去,接着像个有经验的老侦察兵似的说道:“这里是尸体被发现的地方,而这里是疑似的谋杀现场。”
我边说边在图上圈出来。
“你没注意到吗?健身房的正上方……是医生和律师的房间。这个时候……假如在二楼和一楼之间有一扇隐藏门的话……”
我说得越来越起劲,简直是在讲一个神奇的童话故事。
“我的推理是这样的。孙胤庭因为某种原因深夜来到雷蒙爵士的房间,很可能是被凶手叫到那儿的,结果不疑有诈的他遭到袭击。后来他拼命找到机会用房间里的电话拨了内线,却因为被凶手发现而立即被杀死了。死后,尸体被凶手拖到自己的房间,然后通过二楼地板隐藏的暗门将尸体垂直降落到一楼正下方的健身房内。整个过程都可以在二楼完成,凶手甚至不用到一楼去就能转移尸体,所以才不会被我们发现。”
换句话说,只要能发现医生和律师房间的地板下有暗道通往一楼,就能证明杀人者是布雷默医生和本杰明律师。
没等我说完,费尔就开始搔头发,越到后来搔的越厉害,好不容易等我说完了,他马上接管了局面。
“这个推理简直太斯巴达了。”费尔忍不住断然否决我很有信心的结论。“尸体上似乎没有被人用绳子吊着放下去的痕迹。”
“房间并不高,完全可以直接从暗门里将尸体扔下去。时间就选在我们结束一楼各个房间检查,上到二楼叫醒大家的时候。”
“声音呢?尸体扔下去不会不发出声音吧。”
“这……或许发出了些许声音,只是我们都没听见。”
“还有擦伤呢?从二楼扔下去少说也有两米吧,头部或者身体多少会有些擦伤甚至瘀伤才对。”
“孙胤庭虽然个子不高,但如果双手抓住尸体的脚腕,把尸体垂直放下去,加上胳膊伸直的长度怎么也得一米八、九了吧,这样再轻轻放下去,就有可能……”
费尔的表情好像在说,简直是胡搅蛮缠。难道你忘了尸体是趴在台球桌上的吗?
“你能否定我的推理吗?”
“如果是在小说里,我不能,但在现实生活中,我相信你这就是天方夜谭。”
他是在嫉妒。自从来到爱登堡费尔似乎什么都没做,却抢尽风头。而我或许不聪明,但至少尽心尽力,我的经验告诉我,某些时候勤能补拙,乌龟跑得虽慢,但假如兔子途中懈怠,乌龟也不是没有获胜的机会。就比如现在,乌龟获胜了,比兔子更早发现犯罪手法和凶嫌身份,兔子也只剩下嫉妒生气地份儿了。
“好吧,不然我们一起到医生他们的房间调查一番如何?当地板上的暗门呈现在你面前时,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费尔只是扬了扬眉毛。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我是无妨啦,正巧我也要去雷蒙爵士的房间看看,我忽然想到调查以来我们始终忽视了那个地方。”
彻底搜查爵士生前的房间,没准会发现血迹,我心想,这也不失为是证明我理论的一种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