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费尔准备对别墅是否有秘道进行探查的同时,亨特警长和道格拉斯署长也没有闲着。先是重新勘查了现场,当然没有获得更多线索,接着利用希福房间的电脑,他们要对每一个嫌疑人进行一番身份鉴定。
“真是个奇怪的鬼地方,明明电话都没有办法接通了,电脑和网络却还能使用。真不是一般的蹊跷呢。”
署长摆弄着电脑说。
“发给警署的求援信有回音了吗?”
“没有,想必那些家伙还在以这样的天气为借口玩忽职守吧。”
署长边说边打开搜索网站。首先是已经确定真实身份的管家麦卡锡。署长找到了当年《透视角》杂志倒闭时的新闻,上面的确提到了社长的名字。
克拉克•麦卡锡。
虽然是被害的安洁拉•怀特生前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但因为杂志社倒闭的日子距离安洁拉的命案发生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警方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和命案联系起来,所以直到昨天,菲利普•亨特才得知这一情形。
被害人工作过的地方在被害人尸体被发现后不久就倒闭,本来当时就应该觉得奇怪,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受到警方重视,十年后才浮出水面,也难怪案件真相始终无法大白。
署长找到了一张麦卡锡当年的照片,除了多了很多白发,照片上的人俨然就是爱登堡别墅的忠实管家。
“你来看这里。”
署长指着电脑屏幕上一个地方对亨特警长说。
警长凑过去,十几寸的屏幕上是一篇关于《透视角》杂志社倒闭真相的发表于某论坛上的帖子,而时间竟然就在上个月。
十年前红极一时的《透视角》杂志一夜之间突然倒闭,十年后终于真相大白。——那篇帖子是以这样的噱头展开的。
十年前,《透视角》杂志的确在民间非常有名且享有很高的声誉,比起当下很多杂志依靠花边新闻和八卦消息出位不同,《透视角》专讲真话,为普通民众撑腰,为此不惜得罪议员和政府大臣,可以说这家杂志在受到民众欢迎的同时,被政府官员恨得咬牙切齿。
在杂志社倒闭后不久,有传言说是被更有权势的人捣毁了。当然,没有任何证据佐证这一说法。
十年后,警长眼前的这篇帖子却得出了与之前普遍猜测的完全相反的结论,《透视角》杂志社似乎是在没有任何外界压迫下自行宣告倒闭的。
“自行宣告倒闭?这怎么可能?”
这个署名UN的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UN难道不是Unnamed吗?这么说来就是无名氏?一个连名字也刻意隐藏的家伙说出的话怎么看都不过是炒作而已。”
尽管很想这样想,很想简单地将这样奇怪的言论无视,但身为警察的责任心不允许亨特这么做。
如果帖子上写的都是真的,就是说杂志社是在安洁拉被害后由最后一任社长麦卡锡自己宣布倒闭的,没有任何人强迫他这么做。而那之后不久,他就隐瞒身份来到爱登堡别墅成为了雷蒙爵士的管家,这里面难道没有更多的联系吗?
有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杂志社的倒闭以及安洁拉的被害与雷蒙家族有关,很可能是《透视角》的文章中有触犯爵士家族利益的言论,休•雷蒙因此利用手中的权力杀害安洁拉,*迫杂志社解散。
也就是说,老雷蒙爵士就是杀害安洁拉•怀特,并促使《透视角》杂志倒闭的罪魁祸首。
但有两个问题亨特解释不了:麦卡锡的复仇为什么等了十年之久,而且就为了一个小小的社员?他又如何得知雷蒙就是幕后黑手呢?这样的大人物就算想加害谁也不会亲自动手的;而雷蒙爵士又为何会将麦卡锡留在自己身边长达十年?他是没有理由不认识自己的加害对象的。
麦卡锡身上的谜团一个套着一个。即使解开其中一个,也只会徒增更多新的谜团。
女仆蕾娜的背景就简单多了,警长可以从当年的审讯记录中调出照片,虽然从女孩到女人的过程会发生很大变化,但眉宇间依然能肯定当年的蕾娜就是现在别墅里的冒失女佣。
午饭时间早就过了,但两个人根本没有进餐的心情。
对于格里高利•雷蒙和马克雷蒙涉及的一些传言,署长也做了确认。关于格雷的没有更多报道,而马克涉嫌的哈特银行贪污案,各式各样的报道铺天盖地。
当年那也算是一桩轰动大案了。
照坊间的说法,马克涉及了哈特的贪污案,却又扮演起污点证人协助警方将格洛温•哈特揪了出来。当然,整个过程中他的名字没有一次见诸报端。
不过现在看来这件事还又被其他人知道了,否则就不会有敲诈的传言出现。
“侦探助手所说应该基本属实,格雷和马克这两个家伙都有伤害自己父亲以得到遗产的动机。”
“而现在,得到遗产的主动权并不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因而光干掉爵士还不够,必须杀掉候选人,夺回主动权。”
如此一来,其他候选人也就危险了。
“卡罗尔和她那个看起来比她还年轻的男朋友怎么样呢?”
如果还有人隐瞒了真实身份的话,亨特会首先想到安东尼•爱德华。这个人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女人看待男人的视角果然和男人看待同性是不一样的。女人看到爱德华只会注意俊朗的外表,而男人会透过外表看到诡计多端的内心。
“有了!”
随着署长的大叫一声,警长马上把视线转过去。
“我就觉得这小子看着眼熟,就简单查了一下最近接到的几起报案,果然……”
他看到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那分明就是安东尼•爱德华的脸。
照片下面写着的名字却是——霍利•希尔。
*
直到半天以后的中午,伊莱莎一闭上眼睛,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孙胤庭青紫色的脸和蜷曲在台球桌上的尸骸。红色和绿色如两条分别被叫做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的河流蜿蜒曲折流淌而下,汇聚到黑色的波斯湾。
几个小时的时间,伊莱莎好不容易从亲眼发现尸体的愕然中恢复过来,却还不足以令她将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封印,非但如此,似曾相识的场面更打开了她深埋心中本已忘却的潘多拉魔盒。
不知为什么,在梦魇中,孙胤庭的脸孔与那张伊莱莎曾经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重合。
同样都是被红色液体覆盖的中年男人的脸。
这是哪里?
伊莱莎在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地方醒来。
不是爱登堡庄园她自己的房间里。这里比房间更狭小得多,天花板紧贴着额头,左右墙壁好像夹住了她的脚,让她动弹不得。她像是被装在了匣中的少女,腰部以下的身体不见了,双臂也不翼而飞,只剩下胸部以上的身体被塞进木质的盒子里。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还能说话,还能思考,甚至还可以把头转过一百八十度。
能够感到脸上的血从发际流淌下来,灼烧着脸颊,像炽热的熔岩,流进嘴里,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就保持这样吧,反正也没有办法擦去,因为没有手。
自己像一尊海德公园内马克思的半身铜像,她如此绝望地感到。
她低下头,确认自己的状况,她发现手脚还和自己的身体相连,只是因为麻木失去了知觉。
大概不会再有知觉了吧,坏死和截肢是它们唯一的命运,伊莱莎不得不悲观地想。
她重新抬起头,脑袋晕晕乎乎的。头的斜上方有一面长方形的小镜子,伊莱莎努力蠕动着幼小的身体,从镜子里她第一次看到了那张满脸是血的中年男人的脸。
那是父亲的脸。
坐在汽车前排的父亲和母亲的脸。
她像山林里的野兽一般,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呼喊父母的名字,就像在爱登堡庄园见到孙胤庭尸体时的反应。
和在德文郡蜡像馆一样,她的呼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虽然没有回应,她仍然在喊,直到喊累了,再度昏了过去。对于醒来大概没有抱任何希望。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父亲临终前为她打开了一道生命之门。几个小时后,伊莱莎已经躺在另一个不认识的地方——案发现场附近的某家医院里。纯白代替了红色,唯一没有回来的是父母的生命。
又让伊莱莎想起了这段往事,这是糟糕透了。
再度醒来,这一次回到了渐渐熟悉的爱登堡别墅的房间,本来已经近乎遗忘的父母遇难场景也回到了伊莱莎的脑海。
睁开眼,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房间里没有发现丽莎的影子。
很快,伊莱莎就意识到,她现在是自己一个人被留在房间。门应该是关好的吧,不然潜藏在别墅的凶手早就对熟睡中的自己下手了吧。
但是为什么呢?除非是无差别犯罪,否则想不出有什么必要伤害伊莱莎。
不过她还是有点怕,种种迹象表明,不排除“快乐犯”的可能性。
她想起了汤姆•查斯蒂斯——那位名侦探助手。她大概是真的爱上他了,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想要被他保护,想到“如果他能在这儿就好了”。
依偎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这样的她,自己从未见过,比起他,自己大概还要更陌生一些。而他——这位第一个走进伊莱莎内心的男人——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吻了她。
坐在床上的伊莱莎轻抚双唇,另一个人留下的温度依然能够感受到。
伊莱莎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甜美笑容。
然而笑容没能持续太久,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是男人的皮鞋声音。似乎还有好几个。
脚步声在伊莱莎房间的门外消失,几秒钟以后,伊莱莎清楚地看到房门把手发生了转动。
门竟然没有锁!
紧接着暗色的金属门被打开了一条缝,而且门缝越开越大。
是谁?
是凶手吗?
万一是凶手,自己应该怎么办?
虽然之前见到孙胤庭尸体的时候叫声几乎可以震倒整座别墅,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
伊莱莎发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一块扔在案板上待宰的牛肉。
这回恐怕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了,也许早点去见天国的父母不是件坏事。
只是父母的事件还没有调查清楚,她大概会死不瞑目吧。
另外就是汤姆。原来幸福永远不会长久,这句话是真的。降临到伊莱莎身上驱散多年来阴霾的幸福就这样昙花一现。
“汤姆,如果你听到的话,请快来救我!”
*
不知身份有没有被发现。我——应该被叫做真凶的家伙——呆在房间,心里打着鼓。午饭已经成为了提不起丝毫兴趣的奢侈品。
名为道格拉斯的署长和名为亨特的苏格兰场警官都好对付,那个侦探助手要摆平更是轻而易举,还是那句话,唯一的麻烦是阿波勒斯•费尔。
我很庆幸这一次总算记住了他的名字。
可是……停不下来,尽管身份被发现是迟早的,罪行被发现亦是迟早的。这我都心知肚明。
但还是不能停下,特别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已经杀掉了三个人,宏大的杀人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
不是不想停下,而是停不下来了。
只要再坚持一下,最多两天,就结束了。
现在没有时间瞻前顾后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唯有一条路走到底了。
进来的路已经看不到,在这座迷宫中,没有岔路,没有其他出口,百转千回后的终点注定只属于死亡和悲伤。
这样的觉悟……从我下决心动手的那一刻就有了,哪怕是在结束最后一场谋杀演出时被当场逮捕,我也心甘情愿,但请求上帝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完成谢幕演出。
下一个目标比较麻烦,或许应该说以后的目标都很麻烦,因为之前的两次众目睽睽下的谋杀,第三次作案将更加棘手。即使是将被害人从其房间骗出来都是个难题。
到底要怎么做,需要好好想想了。
眼看就要天黑,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