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乱了好一阵子，城管大队的鬼差们算是消停下来。一辆辆大车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小商小贩们，胡同里还堵着的家伙也被揪出来了。鬼城管们从四面八方对整条街形成了包围之势，除了身手敏捷的从房顶跑了之外，大部分都成功被俘。
领头儿鬼看起来挺满意，一张丑脸绽放着沙皮犬般的笑容。
后来我才知道，地府城管大队一般都午后才出动扫荡大街小巷，也就是说要等到日上三竿，吃午饭前后才能见到这帮孙子的身影。呃………地府压根没太阳。今儿个一大清早就披挂上阵，实属罕见，怪不得鬼商鬼贩们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看来地府城管在业务素质上，还要向上面的同行学习，不说人家全天候出击，风雨无阻吧，起码肯定不能让跳房檐的那帮跑喽。不过大家横扫千军的气势都差不多。
鬼城管与小商小贩的战役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大老远街尾传来一阵“突突突”地轰鸣声，类似农用拖拉机飚到二百迈时的动静。衣服摊儿老板一捂脑袋，绝望地说：“完了完了——催命的爷来了！”
与小贩们的垂头丧气相反，鬼城管们却欢欣鼓舞，立刻沿街两边一字排开，喊道：“牛队长来啦！”
街那边飞驰过一团黑影，一辆大哈雷摩托怪叫着喷着黑烟停在我们面前。话说这玩意儿是美国古惑仔最爱的坐骑，尤其是两个车把比人脸还高的这种，做上去扶住喽，跟耶稣受难似的。
骑摩托车这主儿太扎眼了，山一般的身躯，光着膀子，一身横肉黑黢黢疙疙瘩瘩的，胸口火红的护心毛凌乱不堪。再往上看我吓了一大跳，两个膀子扛着一个牛脑袋，大犄角冲天而立，鼻子上挂着个能有五斤多重的大铜环。好家伙，跟大话西游里面的牛魔王似的，不用问，这位就是传说中地府品牌代表：牛头！
牛头熄了火，在鬼城管前呼后拥中下了车，领头儿鬼差急忙迎上去，点头哈腰道：“牛爷，您辛苦，您怎么亲自来了？”
牛头瓮声瓮气地说：“今天的整治行动，是上头命令下发的文件，打不得马虎眼，怎么样啊？都收拾了？”
领头儿鬼差道：“报告牛爷，今天判官大道城市治理行动圆满成功。根据多年的经验，我们采取声东击西、围追堵截、扼守要道并重点埋伏小路及胡同的战术，将违法乱纪、影响地府环境卫生的无证商贩一网打尽！”
牛头翻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问道：“确定都一网打尽了吗？”
领头儿鬼差脸色大惭，吞吞吐吐地道：“那个……有一小部分狡猾分子翻墙跳屋逃跑，这个，确实是我们的工作失误。”
牛头鼻子一哼，道：“算了，吃一堑长一智。下次行动不光要在时间上找到突破口，还要进行空中地面配合围剿，争取一个不漏！”
我心说这些鬼商鬼贩算倒了血霉，这帮城管都能去和美国海军陆战队打巷战了。
领头儿鬼差一挺胸：“是！相信在牛队长和马队长二位的英明领导下，我们一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话说就您自己？马爷呢？”
牛头一摆手，说：“马队长有点私事处理，呃……家庭矛盾，家庭矛盾……”
领头儿鬼差一副恍然表情：“了解了解。那个……您看这些乱摆摊儿的鬼都怎么处理？”
牛头走到倒霉冒泡的鬼商鬼贩们面前，清了清嗓子，瓮声大喝：“你们这帮略教不改的东西！地府三令五申不允许随意摆摊，你们明知故犯，不仅影响到环境，更影响到阎王他老人家的清净！”一指刚才的战场，“看看！看看！你们摆完摊以后这里都乱成什么样了，记不记得阎王他老人家说过的话：‘地府是我家，大家爱护它’！”
我这个汗呐，阎王爷还兼任环委会主任呐？再说这满大街都是你家城管的杰作，你也好意思说，看来牛头脸皮够厚的。
牛头正色道：“根据地府第……”扭头问领头儿鬼差：“多少号来着？”
领头儿鬼小声道：“1380号。”
牛头：“嗯，根据地府第1830号文件，规定……”
领头鬼差提醒：“1380号。”
牛头：“嗯，3180号文件……”
领头儿鬼差：“1380号……算了，都一样。”
牛头继续：“……规定，对尔等收缴非法收售之商品，非法经营的进行罚款。快点痛快去队里把钱交了！”
鬼商鬼贩们一片怨声载道。
牛头圆眼一瞪：“有意见？”众鬼立刻噤若寒蝉。
牛头较为满意，单手把离他最近的衣服摊儿老板拎起来，问道：“你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提出来嘛！”
衣服摊儿老板慌张地说：“没有没有，我一定接受处罚，再也不摆摊儿了！”
谁料牛头却不买账，瞪眼道：“放屁！你们再不出来，我们以后吃什么去？”
衣服摊儿老板：“啊？”旁边的小商小贩连忙小声提醒。
衣服摊儿老板幡然大悟，忙讨好道：“那我们以后一定及时上岗摆摊儿，遇城管大人的清剿，我们绝不抵抗、主动配合。”
我绝倒，这不吃饱了撑的吗？
众鬼贩们唉声叹气地跟在大板车后面，走去接受处罚了。
其实我早就想开溜了，牛头同学长得不光吓人，看上去还是个二杆子。历史上无数的经验告诉我们，这种人（鬼）最好少惹为妙。奈何我们还要等周小妹，于是我招呼着老王头儿一个劲儿地往后缩。
但牛头那么大个子不可能看不到我，一转头他就发现了我，冲我一勾手指头（看官别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手指头而不是蹄子），粗声道：“那边那个！干嘛地？过来过来！”
看来还是躲不过去。我急中生智在地上捡起一个空瓶子，走近了冲牛头一扬：“我是出来打酱油的。”
领头儿鬼差见是我，急忙冲牛头解释：“牛爷，这位是新晋的阴差，您老没见过？这是……”转头问我：“不好意思，没请教您的大名？”
我忙说：“免费姓张，贱名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心中直打鼓，照黑白二无常那意思，牛头还管着处刑赏罚的差事，我这冒名顶替的阴差要是落他手里，结果不敢想象。我估计了一下，牛头捏我就跟捏他身上的牛虱子差不多。
牛头一翻大眼，问我：“爷们我记性不好，你啥时候提的高级职称啊？也没人吱会我一下。”
我只好说：“没多久的事儿，黑白二无常两位差哥提携的，估计还没跟牛爷您打招呼呢。”
牛头一寻思，道：“老黑老白那俩孙子啊，话说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们了，瞎折腾啥呢？下次见着他们给我带个话，说我想他俩了，叫他们抽空来玩，我还有事情麻烦他们。”
我应付着笑道：“行行行，一定带到。”
牛头从屁股兜里掏出根雪茄来，冲我扬了扬：“来一根儿？”
我连忙摆手意思不会，好家伙！那雪茄跟大萝卜似的，也就他能抽得动。
牛头也不再客气，叼上雪茄一歪头，领头儿鬼差马上熟练地点上火，牛头从大鼻孔喷出一股烟来，又问我：“阴差这活儿流动性大，几百年来也没个晋级的，小兄弟你年纪轻轻，也不像干了多少年的样子，上边有关系吧？”
我胡乱点着头，心说我有J巴关系啊？也对，就是J巴有关系才干上这倒霉活计的。
牛头忽然想出来什么，低声问我：“你跟张天师怎么论啊？”
张……张天师？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我只好胡乱回答：“那是……我家前辈……”
牛头恍然：“噢！难怪了难怪了。咱这下面呀，没关系寸步难行！”
这会儿鬼商鬼贩都走得差不多了，牛头叼着烟对我几次欲言又止，身边的领头儿鬼差一直乐呵呵地跟着他尾巴后面（有尾巴有尾巴！）。终于，牛头忍不住了，回头冲他一瞪眼：“没事儿干啦？该干嘛干嘛去！滚滚滚，都滚！”
一干鬼城管吃瘪，忙不迭四下散了。
牛头等他们走远了，一拍我肩膀，笑道：“阴差兄弟，商量个事儿？”
我觉得肩膀上像压了座山似的，勉强挤出个笑脸，道：“牛哥您说。”
牛头道：“等老黑老白来找我，不一定得多久呢，干脆我就求你了。你知道咱们这里除了阴差勾魂，能往来阴阳两界之外，一干鬼等不得跨入阳间以免生事。但有些东西吧，地府里实在弄不着。一般的阴差，只可勾死者魂魄而不能动阳间一草一木，黑白无常那两个杂碎货又不好说话，难得碰上你这高级阴差，帮哥从阳间弄点东西呗？”
我为难道：“牛哥，我这也是刚上任，路都走不利索呢。再说您要的东西肯定不一般，我也得有地儿淘去？”别的不说，就他那大雪茄我上哪弄去？扯点烟叶我拿报纸给他卷一根？
牛头嘿嘿一乐，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其实阳间每年都烧下来不少好东西，咱哥们儿有点便宜条件都能先过手，就是花样单调了点。兄弟你看着给整点新鲜玩意儿吧。”
我咬着牙，点点头：“成，不过说好了，我一定尽力，太难弄的东西我可没那么大能量。Iphone4s国内都还没上市呢，春运火车票也得实名制，我拿一死人身份证人家肯定不卖给我。”
牛头说：“那不能太难为兄弟你。地府移动电话业务需要在100年以后才能开通，死人身份证你可以用来买动车的嘛……”
我：“……”
我捏着牛头写给我的单子发愁，第一行：牛肉干。
他咋不要酱牛肉呢？
牛头见我身后还有个亡魂，就不再打搅我了。跳上大哈雷，轰鸣中一路黑烟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