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少年都精赤着上身,露出阳光下黑麦色的肌肤。其中一个身材壮实,比另一个少年高出半个头,他扛着鱼叉,叉尖上挂着四五尾黑背鲫鱼,还有两条五斤以上的银鳞青鱼。另一名少年却略显得瘦削而单薄,刚才远远叫喊的便是他。
两个人踏着沁凉的溪水来到小猪他们烤肉的石滩,终于露出刚才一直掩藏在阳光阴影下的脸庞。那个身材瘦削的少年窄脸,一张并不出众的脸却因那双眼睛而透出精明而贪婪的神采,另一个身材颇为精悍的少年却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但那张本该十分英俊的脸颊上,却留有一道从眼角一直拉到鼻翼的刀痕,甚是煞人。
两个人走到篝火边,那个瘦削少年立刻蹲到了小猪旁边,深深吸了一口烟火里的烤肉味,贪婪的舔了舔嘴唇道:“我可有好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烤肉了。”
那名刀疤少年却先走到溪边,用刀刮了鱼鳞,去了内脏,清洗一番。若霖看他动作猜想他是要熬鱼汤,便问道:“你是想熬鱼汤吗,阿炼?”
那刀疤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若霖便起身过去帮他,从沙地上起出一口铁锅,这口脸盆大的圆锅是这群猎户少年埋在这里,平时拿来野炊熬汤用的。瘦削少年被小猪扫了一眼,也屁颠屁颠跑去帮忙,挖土成坑,垒卵石为灶,又分来柴禾添置在灶底。这边若霖已洗净铁锅,盛了半锅水搁在土灶上。
那两条青鱼已经被剖洗干净,水开了,刀疤少年便将鱼放在锅子里,再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罐子,淘弄些灰白灰白的盐巴扔进锅里,再拣了几块干姜片扔下去。
“面团,你熬的鱼汤最是鲜美了,我看你只加了盐和姜,为何会这般美味?”小猪对美食的嗜好近乎病态,每每喝过刀疤少年熬的鱼汤之后,总觉得自己熬的鱼汤尽管加的佐料比他多,却多有不及,打探美食的秘方就成了他的一大爱好。
“你熬的鱼汤加了太多佐料,掩盖了鱼本身的鲜味,所以吃鱼要吃鲜,丢两片生姜去去腥,放点盐提提味就足够了。”程炼轻描淡写的侃侃而谈。
“鲜鱼汤加上烤肉串。啧啧,若是再来一壶村口张老大酿的陈年桂花酒,咱们在这儿就着鲜鱼汤,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那就别提有多痛快了。”瘦削少年抓起一串里脊肉,不顾还在流油烫嘴狠狠的扯下一大块,一边大嚼一边说道。
“我可听说,有人说了,高丫头是我的软肋,让我十天不吃肉也行。小眼健,你知道是谁说的吗?”肥肥的小猪起身绕到瘦削少年身后,动作敏捷地一把提住他的后颈,手指用劲一捏,那小眼健顿时缩紧了脖子,露出痛楚却又习以为常的神情,打了个寒颤道:“开个小玩笑嘛,小猪哥的烤肉那可是天下无双的美味,若我十天吃不到,那保准没命了。你放心吧,今后不管你是要高丫头院子里晾的棉袜,还是她墙上晒的绣鞋,我梁健赴汤蹈火,就算被她追杀,也要替你弄到。”
“臭小子,这么大一串肉还塞不住你的嘴?”小猪抓住一根肉串塞进他的嘴里,虽然若霖他们也知道小猪的种种劣迹,可是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来,绕是胖子的脸皮练得比城墙还厚,也禁不住老脸一红,讪讪的松开贼笑的梁健坐了回去。
“谁说没酒了,桂花酿买不起,烧刀子喝不喝?”那疤脸少年拿出三只木瓢舀了鱼汤,递给其他三人,这才坐到若霖旁边,接过小猪递过来的鹿肉串咬了几口,然后从腰后摸出一只牛皮水囊,拨开软木塞子先灌了一口,再冲梁健道。
“我擦,程炼你小子不地道,有酒怎么不早拿出来!”梁健忙不迭的抢上前,去抓那叫程炼的刀疤少年手里的酒囊。程炼只是轻轻一挥手,酒囊就像变戏法一般移到另一只手里,梁健连续两次都扑了空,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从他手里硬夺过酒囊,便气恼的停下来,怏怏的坐到沙地上喝起自己瓢里的鱼汤。
“好酒啊。”程炼喝了一口,故意赞叹道。看着梁健羡慕妒忌的神情,不禁坏笑两声,这才洒然一笑,将酒囊扔给他。梁健接过酒囊,连忙灌了一大口酒,却因为喝得太急,烧刀子太烈,被呛得一通咳嗽,引得周围伙伴一阵狂笑。
“哎,可惜呀,听说又要打仗了。”若霖忽然颇有感慨的说道。
“打仗?你听谁说的!”胖子连续吃掉了二十几串烤鹿肉,这才停下来问道。
“前几天我和阿炼去镇上卖兽皮,顺便打算把过冬的粮食买回来,我看城门楼子边儿贴着衙门的告示,说是建奴这次绕过了山海关,打到京畿附近来了。我估摸着我们这里虽然离京城还远,但却是直隶与宣府两地交界的区域,说不定建奴还真的会打过来。”若霖先卖了个关子,这才向伙伴们解释道。
“但愿别被你的乌鸦嘴说中。我听说建奴一个个长得有狗熊那么高大健壮,铜头铁臂,骑马如飞,射箭的功夫更是了不得。就因为这样,我们大明的官军在辽东连吃败仗,现在他们居然还打到京城附近来了,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怕。”梁健一边吃着烤鹿肉,一边忧心忡忡的说道。
“有什么可怕的?建奴也是人,也是两条肩膀扛一个脑袋。我就不信,一刀砍掉他的脑袋,他还能活。你这家伙就是太胆小了,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畏虏如虎,那我们大明朝离亡国之日也就不远了。”若霖颇有些生气的说道。
“兰宝器,你他妈少给老子扣帽子,我只是觉着建奴鞑子的骑兵厉害,可他们要是敢到望龙村来抢掠,我梁健不拿弓箭长矛跟他们拼命,老子就是狗娘养的。”梁健这话连自己母亲都扯进去,可见是动了真怒,血性爆发之下,满面通红道。
“若霖,这就是你不对了。我相信,小眼健绝对是个有血性的男子汉。虽然他平时胆子小点,为人猥琐又下作。”小猪堂堂正正的给梁健撑腰。梁健本来听得连连点头,可听到后来脸上却是连连变色,怒吼道:“胖子,我跟你拼了。”
梁健跳起来,小猪已经拔腿飞奔,两人追闹了一阵,忽然听见程炼开口道:“跟哥几个说个事儿。过了年,我就和表弟薛科一起去投奔大舅,听说他在一个晋商那儿做管事,我们想去碰碰运气,老实说,我就是不甘心一辈子当个猎户。”
“啊!你要走?”小猪和若霖目瞪口呆,梁健则径直惊呼出声。也难怪他们有这样的反应,伙伴们从小一块长大,谁都没有离开过望龙村,可如今程炼却要远赴山西,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几个伙伴震惊之余,都一脸忧伤。
程炼其实也很舍不得兄弟们,只是想着要出去闯荡一番,绝不愿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当猎人。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强忍着哽咽道:“我若在外面站稳了脚跟,便叫人捎信回来,你们一起到山西来找我如何?”
“哼,怪不得你买了酒,原来这是给你践行的酒哦。”梁健竟是红了眼,强灌了一大口酒,把皮囊扔还给程炼,恨声说道。程炼接过酒饮了一口,也不说话。
“眼下建奴南侵,我准备这几日便到镇上去投军,杀鞑子,保家乡,说不定将来还能凭着军功当个百户,千户什么的。”若霖却是目光坚定,大声说道。
“若霖,原来你也打算好了要走!”胖子转头道,难怪刚才若霖提到建奴南侵之事,原来他也打算要离开村子去镇上从军了。
若霖点了点头,道:“本来想叫大伙儿一起去的,怎么样,小猪,小眼健,跟我一起去吧。”
小猪却摇着头道:“我爷爷年纪大了,我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村子里。”
“我看你是舍不得离开高丫头吧。”大嘴巴的梁健却在旁边喃喃道,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小猪斜过头,只是瞥了他一眼,梁健顿时觉得自己被一股威压之气包围住,不由打了个冷颤瑟瑟道:“我就跟着小猪哥了,他不走,我也不走。”
“那好吧,人各有志。也许今日便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聚。咦,酒喝光了?那我们就用鱼汤当酒,来,大家干一瓢!”若霖隐隐透出几分大将之风,举瓢喝道。
“若霖,面团,保重。”平时话语不少的胖子,离别赠语却出奇的简短,他一仰头喝干了木瓢里的鱼汤,却久久不肯放下,因为不想伙伴们看到瓢里的眼泪。
“你们两个家伙,到了外面可别给咱们望龙村丢脸。若是将来衣锦还乡,记得回村子里看看,这里还有小猪哥和我呢。”梁健却不含蓄,喝了汤,哭出声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