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热情洋溢(整张信纸饱含了范大少爷的血和泪)的勒索信,以匿名(被包着石头扔进范家大院)的方式寄到了山西晋商之首,范家家主范永斗面前。
看完整篇除了叙述自己处境有多么恶劣和凄惨之外,就是强烈恳求父亲花银子赎回自己的家书,范永斗心头久久不能平静。作为嫡长子的范增,虽然是他寄以厚望的未来范家继承人,但他不会仅仅因为一封信,就拿出十万两银子去赎他。商人重利,尤其是到了范永斗这个层次的精明绝顶的商人,更是一个子也不会白花的。他一面严密封锁了范增出事的消息,一面通过自己的渠道去调查整件事。
真正令他担忧的并不是损失的那两千石粮食,甚至不是他那个被掳走的儿子,而是他和后金一直暗中贸易这件事。如果东窗事发,被治一个通敌叛国,售粮资敌的罪名,那绝对是板上钉钉,有轻无重的事。这一次,明显是有人针对他范家而来,这几年他的生意虽说做得顺风顺水,但正所谓树大招风,财多引贼,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他不确定对方到底是只为了求财,还是另有所图。
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自然不是问题。对方能够在高家营镇以北埋伏,不但一举全歼了五百名范家护卫队员,还连带解决了镇上的一百名建奴。这份战力放眼整个宣府,也只有卫所指挥一级的明将才有。这么说起来,自己在人家地盘混口饭吃,拿个十万两的孝敬钱很是应该啊。像李一强那种级数的百户,自己不也是送了几万两银子出去了吗?可万一对方不是冲着钱来的!范永斗心里浮起了一丝不祥的感觉,真有人不为了钱找自己麻烦,那肯定是想要自己的命啊。
就在范永斗胡思乱想,两天三夜熬白了半头乌丝的时候,小猪正指挥自己的无良卫军向范家的囤粮重地白敖粮仓进发。范大奸商也有猜错的时候,对方如此处心积虑,不但想要他的银子,而且还要他的命。
到了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范永斗并没有派人送去十万两银子。他在等。就在他收到信后的当天,他就派人用快马送信到辽东后金,给他的老朋友兼本家范文程,请他务必恳求皇太极,调一队后金铁骑到张家口来保护他的家小。后金骑兵没有等到,他等到的是范增的一只左手,血淋淋的手掌上抓着一封被血泡透的信纸,上面却不是范增的笔迹,而是绑匪亲自写的。那字就不用说了,写得跟鬼画符似的难看,关键是意思相当明确。范增的一只左手作为利息,已经还给范老爷了,再等一天时间,如果还没有收到银子,范大少的另一只手就会隔天奉上。
如果范老爷心情好,希望一直收利息,他不介意把范大少爷变成一块一块的骨肉相连,一起打了包还给范老爷。为什么要用左手呢,很简单,范大少的左手手心长了一颗痣,关键是痣上面还有两根毛,这可不是一般人的手伪装得来的。
看到儿子一条血淋淋的手臂,范永斗并没有慌乱,甚至还有些窃喜。他的猜测应该是准确的,对方这次的确是为了绑架范增,以此来敲诈自己。只要不是为了查他和后金的联系,其他一切都好说。他的秘密情报网这几日也在全力发动,不过传回来的情报却让他莫名其妙,宣府一带有能力调动上千精兵的明将,要么就是龟缩在城里躲避建奴,要么就是奉诏带着军队去京师附近勤王了,还真没有明确的可疑对象。当然,这些情报人员也不全是饭桶。毕竟,以范家的财力,以他们的商业据点作为串联点,可以准确的将沿途的情报反馈给范永斗。这也是他经商多年,总能根据各地不同的商业需求赚取厚利的原因之一。
根据情报显示,最近东南面的无良镇很不消停,先是在野狼坳打了后金军一个伏击,接着又在赤原硬碰硬,又搞掉一队后金军骑兵。一个小小百户所,居然有这样的战力,范永斗在震惊之余,不禁将怀疑的重点转向了无良镇。不过怀疑归怀疑,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他还不敢轻易到一个明军百户所公然要人。
他们打后金军打得这么猛,不知从哪里知道我和后金有秘密交易,如果他们真是要置我于死地,一封奏折就足以办到了,所以他们应该只是想讹诈一些钱。
怀着这样的想法,范永斗派人送了一封信到无良镇。信里除了一些毫无营养,诸如天气很好,很想约朱百户出来聊天喝茶之外,最后才提到了关键词,十万两白银是要银票呢,还是要银锭。如果绑匪就是朱百户的话,他应该能明白自己已经掌握了他的确切情报,这样就不是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谈判了。如果能用十万两银子拉拢到一个拥有强兵的可靠军阀,范永斗觉得这笔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信送出去了,范永斗开始等,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个让他几乎崩溃的消息。白敖堡的范家粮仓被人端了。这一回,对方可是明目张胆的打出了无良卫军的旗号,带队的正是朱百户,而且队伍里果真还就有被绑走的范大少范增。范永斗连忙向传回消息的人打听具体情况。原来小猪的尖兵轻易的突破了粮仓防卫。紧接着,出现了五六千配备牛车,板板车和打包袋的百姓。他们很有组织的将粮仓里的粮食打包装袋,肩扛人抬加牛车拉,总之把范家粮仓搬的除了耗子屎,什么也没剩下。范永斗知道自己的五万石粮食已经成了别人家的食粮,再也要不回来了。
“这该死的朱百户,他是想要老子的命啊!”范永斗就差想和小猪拼命了,但冷静下来,他的商人脑筋又开始转动了。别说他现在没有本钱和小猪拼,他的家丁和私人护卫,最精锐的一队被小猪一个照面全歼,剩下的堪堪能够支撑住其他几条线路的商队护卫任务。现在兵荒马乱,要抽出人手,他范家的生意必然受到极大损失。而且就算把所有人叫回来,凑足两千人,估计也未必是人家的下饭菜。
就算后金派来了援兵,他有把握吃掉朱胖子的无良镇明军,但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他的儿子必定是回不来了,他丢的粮食也必定是拿不回来了,他无法交付给后金的粮食,那些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鞑子能饶恕他?若是朱胖子想拼个鱼死网破,把手里掌握的东西交给朝廷……他儿子的手里可是有范文程的亲笔信。
正因为这封信是通往后金占领区的通行证,他才让范增带在身上,想不到却成了致范家于死地的确凿罪证。范永斗思前想后一番,决定在没有正式和朱胖子翻脸之前先稳住对方。他已经不考虑能拉拢此人,而是希望在后金援兵到来之前,争取能减弱朱胖子的防备。到时候,他暗助建州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消灭无良卫军,或许还能抢在朱胖子密告之前销毁罪证,或许还能救回自己的儿子,又或许还能抢回一些被夺走的军粮,这也是唯一的机会。现在只能拖了。
他第二次派了信使去无良镇,这一次他毫不费话,派人运去五万两现银,还有五万两银票。他并不奢望能用这些钱换回儿子,虽然他派去的人表面上是这么要求的,但他知道对方肯定不会答应。这十万两银子只是买朱胖子一个放松警惕,至少拿到钱的这段时间,到他再次勒索之前,他不会轻易动自己。对朱胖子来说,自己就好像一个会下金蛋的鸡,榨干最后一颗金蛋之前,他是不会动手的。
范永斗的大管家来到无良镇卫所的时候,小猪正在清点这次打劫所带来的丰厚收获。五万石的粮食,运用了无良镇收留的近六千流民,可以说是个人都上去了,连十来岁的孩子也提个麻袋跟着大家冲向了白敖。有车的自然拿小板车推,没车的肩扛人抬,五万石粮食是个什么概念?五百万斤粮食,无良卫军一名战兵的标准粮食配给是每天三斤,五百战兵一天消耗一千五百斤粮食,一个月消耗四万五千斤。这五万石粮食足够无良卫军吃一百二十个月,吃上十年都够了。
不过还有几千流民需要安顿,几百杂兵也要粮食,五百杂兵一天消耗五百斤,一千军队就要两千斤一天,一个流民一天的消耗则要少很多,按每天一个人头消耗三两米粮计算,十个流民才相当于一个战兵的耗粮量。六千流民每天需要消耗三百斤,比起养军队来压力要小得多了。军队加上流民一天就要消耗两千三百斤。
这是按照最低标准来计算的,配给制分给流民的仅是维持生存的最低标准,但好歹这些流民都有活儿干,比如砍木头的,砌城墙的,打铁的,当皮匠,还有缝补衣服,做饭的,这些都可以领到额外的粮食。原本胖子还把编为军户的两千流民另做计算,仅四千人加上军队一个月便要实际消耗一千石粮食。而现在把两千军户重新纳入统计范围,因为在明年秋收之前,卫所还必须提供他们的必要口粮,这样一个月他就必须消耗一千五百到一千八百石粮食。
五万石加上他之前的九千石存粮,按每月一千八百石消耗量计算,胖子手里的粮食可以支撑三十六个月,也就是三年左右。但小猪肯定不止满足于眼前这几千人口和近千军队。无良镇的本地居民也没有纳入他的统筹体系,他们都是有田有宅的自由民,不会像流民那样依赖胖子。说得好听点,他们只是缴税和纳赋,胖子是保卫乡梓的官兵。说得难听点,胖子就是收他们保护费的看门狗。
就在胖子不断外出剿贼的同时,无良镇的工匠坊里依旧每天不间断的生产着武器装备。间或采购来的生铁也打造出了第一批铁甲,十五套。胖子便将这批带袖铁甲全部装备了自己的亲卫队。其他各队也基本上做到了全副武装。
通过剿匪的收获,胖子目前储备的银两也有四五万左右。不过这时节有银子并不等于有实力,如果没有粮食,再强的军队也会瓦解。好在胖子通过积累和打下范家粮仓,终于跳出了饥饿的阴影,腰杆也难得的挺直了起来。当范家管家范忠带着范永斗的亲笔信和十万两银子来到无良镇的时候,胖子热情的接待了他,并且丝毫没有提及曾被范家袭击的自己商队之事。当范忠提出用十万两白银赎回范增的时候,胖子也是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这让作足了硬撼一番准备的范管家有些茫然的同时,产生了一种有力使不出的非常不爽的感觉。
至于范大少身上有什么东西,不小心被朱百户捡到,范忠希望他能本着物归原主的精神,将之归还范家。可是小猪却是一脸天真到爆的表情,萌得让人觉得怀疑他就是犯罪一样:“怎么可以,范管家怎么可以这样怀疑人家呢?人家绝对不是那种占人小便宜的人了啦。绝对绝对不是的啦。唉呀,你好讨厌好讨厌的啦。”
不幸留在百户所陪同小猪一起接待范管家的若霖同志,攥紧了拳头,强忍住上去狂揍他一顿的冲动,脸庞因为克制而扭曲得就像被拧干的抹布。李连杰还是一副木讷的表情,好像并不明白一向只占人便宜的死胖子,何时便得如此纯洁可爱。至于周幼婷和邹丹两人,一个已经对他的耍宝有了很强的免疫力,另一个则看出了胖子演戏的意义。这家伙耍无赖的本事,估计会让那位范管家崩溃的吧。
本来做好了和胖子理论一番的范管家,此时真的很无语了。人家,那扭捏委屈的造型,加上一双水汪汪的小眼睛,瞅着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只觉得后面菊花一凉。天啦,这变态是怎么当上百户的?他觉得和这样的人讲道理,完全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的蠢事。人家明摆着要拿这件证据当要挟的把柄,所以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让人。不过范永斗本来也没有寄予多大期望,只是想借此稳住胖子而已。
两边各怀鬼胎,范管家好歹也算骗到了胖子的一顿宴请,回程时还讨到了胖子的一封墨宝。当然这和那篇鬼画符般的勒索信完全不是一个人的笔迹。胖子的字虽说不上什么大家风范,但工整有力之余,还有一股决断杀伐的剽悍魄力。
看着断了一只左手的范增,范永斗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他抬头望了一眼用雕梁画栋的屋宇,完全无视范大少的痛哭和咒骂。他突然回过头,狠狠一巴掌抽在范增脸上,怒喝道:“你还想报仇?你这个败家子,若我今天便死,范家明日便会毁在你手上。你竟让蜡丸落到了外人的手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盼那十万两银子能暂时稳住他,否则我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