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农历九月下旬至次年的三月,安南和占城就已经进入了旱季。像这样连续十五六天的阴雨连绵是十分少见的。
陈圣宗这两天的心情就和这天气一样令人压抑郁闷不安。
从升平门直驰入宫的信骑踏得水花四溅,守在宫廷里的王公大臣都翘首相望,希望这次从西南传来的消息能叫人将心头的巨石揭去。
征南大军在占城接连败北的消息也在后宫传来,听着信骑直驰入宫,后宫妃嫔以及宫女、内侍,也都伸长脖子,希望能有好消息从南边传回来。
近四万王国征南精锐,前一阶段所向披靡捷报频传,先是乌州报捷、紧接着是里州指日可下,王朝之内处处喜气洋洋,谁都以为占城不日将尽握安南之手,哪里想到短短十数日间,竟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瑞安宫乃王妃黎冰沁的寝殿,店内放置的数十盆名贵茶花正在争艳绽放。但这十数日来,升龙城里笼罩着一股奇寒刺骨的气氛,压抑人喘不过气来,瑞安宫里又岂能独善其身?
“你那苦命的弟弟,这些年来为安南的江山南征北战,流的汗、流的血,不比谁少,但就这样在占城生死不明,圣宗也不说派兵去救……”王妃及黎德清之母太宰夫人李凤莲此时在永宁宫里坐在榻前跟女儿王妃诉苦。
王妃黎冰沁也心痛弟弟生死不明,但眼下已远远不是个人安危之事,更何况圣宗的侄子安南理郡王、枢密使陈克礼也是生死未卜,她怎能为自己的私事去烦扰圣宗国王?
此时安南虽说尚有二十余万军队可调,还可以动员上百万民壮从军。但是这次在占城被消灭的却是王朝最有战力的禁军,剩余的禁军还驻守在与大宋接壤的边境地区一时也难以抽调回来。
事关国家大事,偏偏母亲还以为陈圣宗放任不管任凭黎德清落入宋军之手,尽管王妃心里焦急、痛苦,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抚母亲道“如今南边兵荒马乱的,道路又叫宋朝大军封锁,消息不甚灵通,娘亲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定弟弟就能返回王都与娘亲团聚……”
听着信骑直驰入宫,王妃忍不住直起腰来,往升平门方向望去,只是隔着重重宫阙、楼台殿阁,怎么又望得见信骑入宫的情形,她那娇美明艳的脸容也显得十分憔悴,双眸却是依旧清亮,使她的容光叫周遭看似清丽的宫女黯然失色。
“应是从占城有消息传回,女儿你要么去升元殿打探一下,指不定就有你弟弟的消息。”李凤莲说道。
“娘亲,你说什么话呢,弟弟出了事,女儿心里也痛苦,但王臣大公都在崇文殿跟国王议事,女儿怎么不能叫国王再添烦心地凑过去呢?”王妃忍不住埋怨道。
过了片刻,有一个黄门内侍走来,走到王妃前跪禀道:“太宰有信函递来,国主请娘娘过去。”
玉妃也来不及细想父亲来信的内容,随着黄门内侍来到了升元殿。还没进内殿便听见少宰李朝晋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想那大宋自视天朝正统,历来是以提倡王道教化、讲究仁义礼制为正道,怎么会提出这般令人不齿的要求?想是太宰大人救子心切,自作主张应许了宋使好处,反过来说是宋使要求来要挟王朝吧?”
黎冰沁听到这话,不禁心生怒意。父亲危机之时挺身而出,前往宋军大营与宋使交涉,反倒要受此暗箭中伤!于是抬脚走进殿内,敛身与诸位王公大臣行了个礼,便朝丹陛走去。
陈圣宗坐在升元殿的宝座上,俯视偌大的朝堂。不过那宝座太宽太广,宽有五尺多,长有三尺,与其说是座椅,不如说是床榻。坐在上面,扶手和靠背都用不上,也只能正襟危坐。
王妃向施了一礼,挨着陈圣宗坐下柔声问道:“王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其意是叫内殿争论的诸人晓得她已经过来了。
看着王妃不愉的神色和憔悴的面容,陈圣宗心有不忍,说道“太宰来信言及,宋使遣责我朝廷藐视天朝皇帝,擅自挑起边衅、不尊旨意、对抗天兵要我朝付与战争赔款黄金十万两。所有战俘,校尉以下每人赎金五两、校尉每人一千两、将军每人三千两。更有甚者,你弟弟赎金五千两,理郡王竟要两万两。赎回西卷城还要一万两!合计竟要黄金高达三十二万两之多!这还不算,还要我朝遣使到临安请罪!向占城道歉!真是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咦?宋人不是中锋儒家之学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市侩、一副奸商嘴脸了?”王妃黎冰沁一听大为不解,不禁出声疑惑地问道。
“王上!您看就连王妃也认为此事定是另有玄虚!臣下所疑并非空穴来风啊!”少宰李朝晋理直气壮地说道。
王妃一听可气坏了,这个李朝晋还真不是个东西,竟然顺着杆子爬过来了。于是气愤地说道“王上!臣妾想来,那宋使这所以这般做,定是因为宋朝与元朝连年交战,财政拮据所致!有道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朝廷和他慢慢商谈也就是了!按说,王上和诸位王公大臣议论国事,臣妾本不该多言,只是其中牵涉臣妾的弟弟,臣妾表个态,我弟弟的赎金自然不要朝廷来出,就由黎家自行筹措好了!臣妾以为太宰绝不会因私废公的!如若对太宰有所信不过,还请皇上另选贤能也就是了!少宰正是分掌户部,理应出面商谈此事!”
少宰李朝晋一听王妃如此说,赶忙跪倒磕头“娘娘息怒!微臣失言了!太宰德高望重,非他无人可担此重任!微臣知罪了!”其他王公大臣也异口同声“王上圣明!非太宰大人难当此任!”
陈圣宗一看忙安慰了一下王妃,转身说道“传寡人旨意:着太宰全权负责与宋使商谈赎金一事,少宰李朝晋为副使,负责具体谈判事宜!各有司衙门务必全力配合!”
……
随着卢容的攻陷,战役的目的和意图已经达到,张克成便下令收兵。战事暂时也就消停了下来。除了武小坡率领五百名飞虎营正辅兵丁,前出西卷城接替白林担任守备任务外,大部分海东军战士转入了轮番休整。占城国王还派出五千多士兵,押着两万多安南俘虏在日南郡境内“劳动改造”、给海东军砍伐可以用来造船的千年古树。
三百名夷州乡勇和一百多名海商武卫却在里州占城军的协助下,四处“清剿”,抓捕安南“奴隶”去了。张大人可是说了一个成年丁壮奖赏五两银子、年轻妇女奖赏二两银子!
张克成的大帐就设在卢容城内的县衙内,此时宣瑜副使、“国舅”杨亮节正坐在大堂正面的一侧,他对张克成提出的以俘虏换赎金的提议很是不以为然“我天朝乃是泱泱大国!历来以德服人、教化四方!宣瑜使大人已经给了安南必要的教训,不可*人太甚,凡事以和为贵、素要赎金不免让人以为我等勒索。也让安南人看瘪了!还是不为己甚的好。”
张克成这时忽然收起了满脸笑容,气哼哼地站起来说道:“国舅大人!我们死伤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钱,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没来由让我大宋的国库掏腰包吧!再说,安南不服王化已久,这次又驱逐作为钦使国舅、藐视我天朝皇帝之尊严,后来又胆敢对抗天兵!不给以足够教训,他也难以记住!既然俘虏都是我军的战利品,我不杀了那些战俘已是仁慈,为什么不能向他们要赎金和赔偿?还有他们竟敢侮辱国舅,怎么地也得赔付国舅爷一万两精神损失费吧?”
“安南如今日趋强盛,不缺粮食,亦不缺金银器皿,他们损失不起的是人。一个精壮战俘换几两黄金,想必那些人还是应该会掂量掂量的!听说他们嫁娶时的聘礼可是豪奢得很!若是他们说暂时没钱,那很简单,那就把河内以北地区都归还我大宋好了!”张克成对安南这个忘恩负义的民族可没有什么好感。
杨亮节一下子哑口无言,这败北者留下军资乃至子民、财帛,原本就是蛮夷部族之间弱肉强食的真理,但他生长在大宋这个礼仪之邦,仁义道德的理念在脑海里生根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奇谈怪论,面上的表情甭提多古怪了。——啊,对是战争赔偿——在大宋就叫作纳贡。这样一想,心中就平衡多了。
张克成一看杨亮节的神色,又进一步诱惑到“国舅爷放心。安南有的是金子,在晋朝时,先锋萧景宪就曾夺黄金数十万斤。现在安南太庙的祖宗的塑像都是用黄金铸造的。所以国舅爷也别怕他们会穷了!”(见资料《殊域周咨录》。卷七。南蛮)
就这样连哄带骗外加强压,张克成终于让杨亮节同意了他对俘虏的处置办法并同意参与其间,接着趁热打铁便把武云富和曹渊找了来,于是四个人悄悄地嘀咕起来,张克成把自己的打算娓娓道来。结果,就只见其他三个人连连点头,但越到后来点头的频率越慢,最后三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齐齐看向张克成的眼珠子也越瞪越大……
就在一天前,张克成秘密约见了太宰黎元福和黎德清,一是说明扣下李丽金和乌州四千俘虏以及随同黎德清计赚乌州的327名士卒的原因,是为了避免黎德清帮助海东军夺取乌州之事外泄;二是解释了为了不使黎德清被怀疑所以素要赎金,实属“无奈之举”;三是答应以后让黎家做顺济商社在安南的“总经销商”。黎元福父子几乎是感恩戴德、受宠若惊地答应了。
把敲诈赎金的事定下来交给杨国舅和武云峰、曹渊去执行,待夷州的第二批海船到来,他自己就在玉林郡主芊芊的陪同下,带着收罗来的近一万名男女奴隶和三百多名俘虏兵,到他的领地风流潇洒地视察、“旅游”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