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见习农民
这是一个宁静而祥和的山庄。
这是一个美丽且尚称淳朴的村庄。
这里是九十年代中期的中国湘南某县。
对于习惯了现代城市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的现代人们来说,对于习惯了汽车、飞机上天入地、可以纵情的驾驭这花花世界的现代人们来说,对于已经逐渐麻木于勾心半角、尔虞我诈的现代人们来说。
这里或许尚称一片人间的净土,这里或称为一片小小的世外桃源。
因为这里的人们就算已经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但仍粗浅的坚持着自己年复一年简单而平淡的日子。因为山外那喧嚣的世界似乎和自己的关系不大,他们也只有在自己的儿女一人们回乡的时候,向他们眉飞色舞的讲起外面那些与山里不同的世界时间,才会小小的产生一些向往。但该过的日子仍然如旧。
清明时节刚过,一场不期而至的热浪便席卷而来,人们早早的翻出了放了一冬的短袖穿在了身上,大街小巷,红男绿女,给这个初夏的山村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就着一小股自田角渗出来的细流种下的早稻,早已在连日骄阳的曝晒下,蜷起了叶片。望着田间已经有些泛白的土地,父亲不由露出陈列忧心忡忡的神色。
今天的数学课上,老师布下的习题让我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一路想了很久也有想出个所以然。数学课的徐老师最近正醉心于他在赌桌上输掉的钱,面对我的疑问,也只是是稍稍敷衍了几句,眼见我仍是一知半解,匆匆扔给了我一本辅导教材,转眼不见了人影。
我正想晚上回家好好对照参考书琢磨一番,不期正遇上了父亲在田边唉声叹气的模样。我立即明白了父亲的心思,只有疾步回了家,将书往墙角的柜子上一扔,随便扒拉了碗饭,提着只铁桶便出了门。走了不多远,看到父亲也提了只桶,半步半步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按说我们家的田根本不用担心没有水。隔着三四十米外就是灌溉这附近数百亩稻田、几十年来从未干涸过的的小溪。但我家的稻的水必须从人家的田边过,这几户人家可是远近闻名的懒户,也只是犁了田中间的地插了点水稻,至于水稻长得怎么样,甚少去管,更不要说去管理田埂和过水沟了。
水沟里由于多年杂草藤蔓从生,又加之连年淤泥,竟已比入水口还略高一些,也只是遇上丰水的时节,才会有些水流过来,象这种枯水季节,除了祈祷从上面的田里渗点水过来之外,也只能望着水从身边流走而束手无策。
父亲几次动了将水沟清通的想法,可每当他拉开架势准备干的时候,还没有挥动几下锄头,就不得不捂住肚子直流冷汗了。而我呢,一是没时间,因为整通这几十米的水渠起码要花上两天以上的时间,二是我以为,这些活本来应该是那真正的农民们更应该干的活,我仍只是个学生而己,就算是个农民,也是个见实。而我更确信,我的未来不应该是个农民,他们不能把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农民们都不屑干的活儿扔给我这个还在上高中的学生。
赶着往年的时候,水田的一个角上倒也能不断的往下渗水,维持水稻不好不坏的长着。但赶上今年这样的年代,眼见田里都露了白,只怕再不下雨就要绝收了,这一亩来田可是我们全家一年的一半口粮,自然是不能弃之不顾。我在下面田边的水沟里挖了个两尺深的水坑,又将水引到了水坑里,然后一桶一桶的将水往田中提去。
父亲一到田里,便忍不住嘟囔道:“多好的田啊,就这么浪费了。那些人哪,做工人又没有那个本事,做农民又嫌脏了,白白的荒废了这么好的田。”父亲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让人听到了找他的麻烦,但他那惋惜之情,好似是自家的地荒废了一般。
“正槐啊,你以后可不要学着他们这样子,咱们作农民的,得靠种好了地才能过日子呢。?”父亲语重心长的说。
正槐是我的大名,好象是听说母亲嫁给父亲之后好几年都没有生我,因为这个没少让一过门便怀上了堂兄的伯母拿这个来指桑骂槐。后来据产邻乡有一座槐树庙很灵,母亲很虔诚的去烧了香,之后便有了我,为了感念这棵槐树的送子之情,母亲便自作主张给我取名叫作正槐,而正字,则是我在郑家宗族中的字辈。
将我和那群眼高手低,不学无术的假农民们作比,我以为这是对我的侮辱,或许我以后仍不得将象父亲这样留在家里种地,但我绝对不会象他们那群人那样,除了好吃懒做,东家蹭西家骗之外,再也没有点什么正经事情。但看在父亲郑重其事的神情上,我笑了笑算是应了。
父亲刚提了几桶又忍不住胃疼歇了下来,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右手摁住肚子,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老旱烟,我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了对他说:“爸爸,你有胃病就不要抽烟了吧,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的。”
“六十年的老痨病了啊,哪能说不抽就不抽了呢。我们年小跟着你爷爷过日子那会,哪怕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你爷爷都要买好几斤旱烟放在家里。哪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来戒烟。”又猛吸了几口,终于恋恋不舍地丢下了烟头,眼光却落在逐渐黑下来的群山间,似乎是在想念起已经长眠在那片山里的爷爷。
我只能默默地低下了头,一桶一桶地继续机械地动作着。提了只不过一个小时,眼看着不少人家已经开始亮灯了,我却已感到浑身都是酸痛的,可看了水才走了不到一半的田的面积,只能忍着痛继续重复着。到后来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仅仅凭着本能还在继续着提桶放桶的动作。
“四个角上都有一个手指深的水了,可以了。”父亲背着手走了几圈又转到了我身边说,听到这话,我才感到全身已如同散了架一般,丢下水桶,脱力地倒在了田埂上直喘粗气,父亲看到我疲惫不堪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意犹未尽地接过了铁桶,又提了几桶,可也只是提了几桶,便又捂着肚子喊起痛来,只好作罢。
走在回家的路上,也只能借着些许的星光和远处人家的灯火仔细的辩认着路。甚至有人家已经歇了灯开始准备睡觉了,我心中默念,现在应该差不多九点多钟了吧。
黑暗之中突见到一点火星一闪一闪的向我靠近,一个高大的身影眼看就要与我擦肩而过。
“正槐,这么晚了,你才收工?”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让我不得不止住了脚步。
“李老师,这么晚了,你这是去哪里?”我不由得打起了精神回应道。李老师是我初三的班主任,就住在我的邻村,有关我的事情他就算不全知道,也会知道个大半。我能支持到今天,可以说也离不开他一向以来的支持和鼓励,但面对他近来越来越关切的眼神,我禁不住有些慌乱,有时候路上碰上了,能找个地方躲开就尽量躲开了不让他看到。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你可得抓紧了,”李老师仍如以前的一般语重心长,“你先不要担心那么多,只管自己努力,等考上了大家再想办法呗。”
“我知道了,李老师,我会努力的确良。多谢您的关心。我这会还要赶着回家洗澡呢,”我匆匆回了句,便低着头,一边躲闪着挨着他的身子继续往前走。
“唉”。李老师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话要说,黑暗中似乎摇了摇头,将烟头往地下一扔,碾了几脚,背起手阔步也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