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并不受村民们待见的第一个大学生 自从得知了我高考成绩不错,十有八九要上大学的消息之后,村民们的脸色似乎一下子全变了。
本来迎面走来,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可是一见到我,马上脸色阴沉下来,暗暗地加快了脚步;或者是我满脸笑容地迎上去:“安叔,强哥,下地干活啊。“他们最多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如同躲避瘟疫一般避得远远的。
等他们稍走远一些,我便能听到他们似乎并未压低的声音说:“有什么了不起,还没有上大学呢,就学会摆谱了。再说他学的是理科,就算读出来也分不到工的,还真以为我会拍他的马屁啊。”
我不由涌起一阵心酸,不就是考个大学嘛,我到底得罪谁了,让他们如此象躲避瘟疫一般躲着我。
自从父亲和伯父重新开始说知之后,伯父便手到了我:“正槐,你去报个农林学校吧,以后毕业了业分在乡政府等部门,乡里乡亲的也好有个照应。”若不是知道了伯父的德性,我几乎要感激涕零。伯父做村里的干事已经快二十年了,想尽了各种方法挤进乡政府去吃公粮都未能如愿,难道他真的以为我这个还没有正式上学的准大学生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早在几年前,农校的毕业的,哪怕只是个中专的,分到乡政府都还是挺红的,也难怪伯父会这么想。
“报师专吧,”李老师了解我们家的情况,也找上门来,“以后分个工有保障,一辈子也算安稳下来了。”
但我谢绝了李老师的好意。如果我能和别的人一样一路平静的走过来,或许我会选择做个普通的老师过完这一辈子。但就算我能做个还算体面的小学或中学教师,一辈子生活无忧,可这根本洗刷不了我们这一家子曾经遭受过的屈辱和鄙视。
我选择了Z市的一座工学院的机械专业。之所以选择这个,一是这个专业在我们这个县的招生名额比较多,尽管我知道自己被录取的可能性是十有八九,但名额多了,没有任何关系和背景的我便少了让人家暗箱*作刷下来的可能。二是这个学校离家里近,坐火车也只三五个钟头,家里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录取通知书一到手,父亲便四处张罗着要请客,我劝他:“咱们家的亲戚都不富裕,就不劳烦他们了吧。”
“自从你爷爷过世,我们家都有几年没有张罗请客办酒了。就算要劳烦他们又怎么了?正槐,你别管,跟你学校的老师说好个日子就行了。我今天就要借着你的面子,该请的亲戚我都要请到。”父亲这话说得很是理直气壮,可是我知道,一辈子低声下气的父亲是不会错过这个让他在人群中挺起头来说话的机会的。他要借着这次的酒席对所有的人宣布:“你们不是说我们郑家湾永远出不了读书人吗?你们不是说我郑秋生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出息吗?可是我们家如今出了郑家湾第一个大学生了,而且还是国家公费生。”
其实父亲还有一层心思,这些年我们家送出去的人情不少,父亲是想借此机会收回一些,也让我的学费不那么紧张。
可亲戚们似乎并不买他的账,人倒是基本上都来了,但筹集起来的人情钱也只有不到一千元,除了五六百块开销们出去的,离学费还差得远。
村里的人,此时似乎彻底失了声。尽管有不少人在我去高考之前曾经放言,要是这个村子里有人考上大学了,他舍得花二十块钱的人情钱过来喝个酒,那个时候村民们互相请客喝酒都是十块钱,二十块的也算是舍得了。可是到我们真正办升学酒的时候,全村四五十户也只邻居的丙古、乙古两兄弟来了,其它的人全部选择了充耳未闻。郑家湾出了个大学生,和他们无关。
伯父没有失言,他奉上了八十大元,而且,一早就坐上了桌子同李老师大侃特侃,其喜悦之情似乎是真正的发自内心。但就在昨晚,我们还听到隔壁传来他们的争吵。
“人家上大学,关你什么事情,要你去捧你的场。”是伯母不满的责备声。
“不管如何他都是我郑家的人,是我春生的侄子。他能上大学也是我们家的荣誉。再说了,我可是村干部,这也是村里的荣誉,村里别的人家出了大学生我们都要去捧场的,自己家的侄子上大学我却当作不知道,难道让人家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太没有觉悟。”
“你们家侄子?你们家侄子又怎么了。你靠得上他们哪里。等你老了,还不是得靠我们家正成。”伯母此时已是放开了声音。
“你一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能知道什么,不该你管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伯父的语调也高了起来。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伯母的声音更加高亢了,一点也和她那矮小瘦弱的身材相符。“我们家正成还不是只读了个高中,就当上了拉长。我们家小成,高中还没有毕业,还不是照样当上了文员。现在的大学生工作都找不到,你寄望他,他何日才能还得起你今日的情。”
拉长和文员是什么级别的官,我真的不知道。但看着每到过年堂兄、堂姐意气风发、无比风光地回家,对伯父伯母一副颐气使性的样子,我想,那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职位了。
“他分不分得到工,靠不靠得上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他分不到工,不是正好可以出去打工,让人看看他们这些大学生的深浅了吗?但是我作为做伯父的不去做喝酒却是我人的不是了,别人要是说我这个当干部的都这样不带头支持大学生,我还怎么站稳脚,你要知道我在这四乡八寨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让别人说我这样,有什么好?”
伯母似乎是吵累了,也似乎是觉得伯父说得或许有理,隔壁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