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我们都没有本事在深圳买下房子
陈建发其实算是个可怜的人。
他今天之所以会如此失态的喝下如此多的酒，并对我这个还不是很熟的人吐露心事，只是因为他失恋了，伤得很重，很重。
他那相恋已经整整七年的女朋友，冷漠的对他提出了分手，并冷然的在电话里对他说：“我们之间已经完了，没有原因，你不要想太多，你是对我很好，也一向对我照顾有加。但是你没有本事在深圳买房子，所以，咱们之间不会再有将来了。”
而当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赶到深圳市区女友的租房时，斯人早已人去楼空，与此同时的，是他留在那里的毕业证，技术资料、过冬衣物等全部不见了踪影。
他感到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他的心在那几天之内一直处在空落落的状态，几天都没吃下什么东西。那几天之内，他都在神思恍惚中度过，一百三十斤的大男人，眼看着就掉下来了十几斤。也正是他的经历，让我想到，或许伍子胥一夜之间白了头的故事竟是真实的。
其实何止是他，作为有着同样经历的我，立即也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因为，我们都没有本事在深圳买下房子。
他和她都是彼此的初恋，她第一次将自己交给他的时候，他十六岁，她十五岁。当说起他们初次的紧张、生涩、笨拙、疼痛以及最后的愉悦和放松时，他的脸上不由泛起了甜密的笑容。
“那是一段多么值得回味的日子啊。”他娓娓的说来，我静静的聆听，心情随着他的故事而起伏不定。
周末的宿舍、校园后山的小树林、*场的夜色中、校外的小山坡上、暑假父母不在家时的小床上，到处都曾经留下他们的欢爱和甜密回忆。虽然他们并无一纸婚约的约束，可他们已经俨然一对老夫老妻，七年间同床共枕的经历，让他们彼此坚信，今生，他是她的夫，而她将是他的妻。
“怎么一下子说变就变了呢，而且变得如此没有征兆，如此绝情。”他始终不得其解，难道仅仅因为我不能在深圳买下房子，她难道不知道，仅靠打工的工资，又有几人能在这里买下房子呢。”
他们曾经一起背着简单的行装来到广东寻梦，他们曾经在自己租住的小屋里无数次疯狂的欢爱，然后紧紧相拥在一起，然后一起憧憬他们共同的美好未来，对他们来说，相知、相爱、结婚、生子，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她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呢。”陈建发又陷处了深深的沉思和自责之中，“到底是我哪里做得不好，难道就因为我在深圳买不起房子？可如今在深圳买得起房子的又有几个，难道他们都不要恋爱结婚了？”
我也无话可说，只有陪着他一起唉声，一起叹气。我在想，若我和刘小宇从一开始就在一起，那走到今天，我们会不会就是如今这样的结局呢？尽管我十分的不愿相信。
时隔许多年以后，当我从别的同学那里听到，相恋八年之久的周国伟和谭姝也是突然之间提出了分手，原因同样是因为周国伟没有本事在Z市买起房子。那时候我又想起陈建发曾经的遭遇。
那时的电视里正热播着《非诚勿忧》的电视，当那个浅薄的女人大言不惭的叫嚣“我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意在自行车后笑”的时候，尽管那时候我已经在县城有了百几十平米的蜗居，我仍觉得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我相信很多和我处境差不多的贫家子弟都感到受到了伤害。因为对于我们这群同样是靠白手起家或正在白手起家的贫家子弟来说，来自社会的一个群体的女人们的庸俗、势利、拜金、为金钱不择手段的嘲弄和挖苦时，我想我和所有的贫家子弟们都是感同身受的。
更令人气愤的是，有个称之为狼教授的人更是为这个女子极力的辩护。因为他认为，在这样一个时代里，底层的人们极其缺少向上奋斗的机会，所以，该小姐的这种想法很是正常，因为非如此，她们实在难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狼教授更是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位女子的勇气的佩服之情，因为他以为，其它的女子也会是这么想的，只是她们没有这么说出来而己，这位女子勇敢的将其它人不敢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更应该值得大家的颂扬。狼教授更是以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指责我们，指认我们这群虚伪的伪君子们，是没有资格指责女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生物本性的。
我知道这个世界的女子确实是越来越势利拜金，越来越希望手中掌握现金而不是期货。可是，作为贫家子弟的我们，仍想要求一个机会，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我们不祈求上天掉下金条，我们只希望让她们等我们几年，让我们用自己的奋斗和真诚感动她们，让她们看到，除了一片真诚之外，我们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她们过上美好的生活。
尽管这个社会底层的人们，很难通过自己的努力向上爬，因为大多数机会都被官二代富二代霸着了。可是仍有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成功了，这就说明，只要我们更努力，更勤奋，那即便我们不能达到别人一样的成功，至少我们也能拉近和他们的差距。那时候，让我们深爱的女子和我们一起分享我们成功的果实，那将是多么大的喜悦，是多少振奋人心的事情。可是就算这样，她们仍不愿意给我们这点时间。
追求美好生活是所有人的合理诉求。身为一介有责任心有上进心的共和国青年，我们也想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富足的生活，也不希望心爱的她跟着我们吃苦受累。可是，我以为，一个有责任心有上进心的青年，正在自己的奋斗的道路上孤独的打拼的时候，实在不应该遭受女人们的这种集体性的蔑视和侮辱。那是一支蓄意射向我们心房的毒箭，在一时间，它会使我们窒息，便我们迷茫、甚至迷失了方向。
而就算在一个绝对公正的社会里，所有的人面前都曾经有了向上爬的机会了，那所有的人都能成功了吗？在一个成熟的社会里，总统和清洁工同样需要人去做。或许我们经历了无数次努力之后，我们仍是一名不文，可就算这样，我们应该接受这种侮辱和蔑视吗？追求安稳富足的生活是女人的生物本性使然，但她们如今已经进化在为人了，难道就为了那锦衣玉食的生活，便赎卖了自己的道德和良知。顺便还狠狠的向我们这些贫家小子蓄意的射上几支毒箭。
或许我们仍将独自的奋斗，但在我们奋斗的路上，我们的心房已经变得空落落的，我想许多同样遭遇的我们，心境绝非当初的那种心境了。
“我想起来了，”陈建发的眼神又闪过了些什么，“我记得她曾经和她的同事们议论说，和穷小子睡觉是睡，和有钱人睡觉也是睡，那干什么还要和穷小子们睡觉呢。”
陈建发转眼间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才不甘地说：“难道两个人相爱结婚便只是睡个觉不成吗？”
我默言的无声，我仔细的品味了这句话良久，似乎品不出什么不对来。
对于我们这些草根小民们来说，结婚如果不是为了睡觉生孩子，难道还能让我们对其赋予更加崇高更加伟大的革命意义来？难道我们要说，为了响应组织的号召，为了更好的将我们的革命事业进行下去，你和我睡觉吧。
可我们并不是组织，自然无权对那些十七八岁，正是如花似玉般年纪的姑娘们说：“我们已经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奉献给了人类最伟大的事业，为了拯救我们的民族，为了拯救我们的人民，赶跑各个帝国主义，推翻各座大山，我们无怨无悔的自己的青春奉给了组织，奉献给了人民。但是，为了将我们的革命事业继续进行下去，你们这些正享受我们的热血和生命换来的美好生活的年轻的人们，应该要发扬勇敢的牺牲精神，以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革命精神，投身于我们伟大的事业中来，和我们的老同志们共组革命的家庭，共同培养革命的下一代。因为，这是组织和人民对你们的信任和考验。”
可那也似乎还只是睡觉啊。难道革命家睡觉和我等草民睡觉又有何不同了。
这一段路，我们足足走了两三个小时，直到路边的小摊开始收拾东西逐渐散开，陈建发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了些，也因为我陪着他走过这数里的路的经历，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熟络起来。
陈建发和我一样不喜欢逛街，因为他和我一样不习惯那些繁华的人流处嘈杂的声音。但自此之后，但凡他不得不上街买点什么东西，他必把我捎上。
“这款T恤不错的，买两年还打特价呢，要不我们一人买一件。”陈建发忽然在超市门口的广告前停了下来。
我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望着超市门口的大标语：“转季大清仓，两件七十元。”
此时蜂涌而上的人群已经将T恤的柜前挤得水泄不通，望了望挂在墙上琳琅满目的样品，许多都是我从未试过穿着的款式，若是能买回一件穿在身上，想必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我略有些心动，可是想了想自己口袋里仅剩下的五块钱，我立即摇了摇头：“算了，我暂时还有衣服穿，过段时间再买吧。”
这时，我确实是有两件早已有些打皱斑白，领口已经微露出磨损的线头的衬衫。可是我不能让别人看出我的寒酸，我只能反复的在心里安慰自己说：“穿得好看又怎么样，肚子里一包糠还不是没有一点用，只要自己堂堂正正的做人，我才不管别人如何去说。”
谭建发似乎根本没有理会我的感受，一把就抓住我的手往前挤。嘴上还急急地说：“什么过段时间，如今转季的时候正是买衣服的好时候。等明年就买不到这么便宜的货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由分说将我拽进了人群。
我象木偶一般任由着陈建发在我身上比划了不同的款式。他和我的身材差不多，很快便让他瞄上了一件桔红色的T恤，他一把就捞了过来，兴奋地说：“行了，就买这一件。”
我小小的吓了一跳，我可从来没有尝试穿过如此艳丽的衣服，我连连摇摇头：“我怕我穿不出来。”
“什么穿不穿得出来，行不行得要先试了才知道。”他又不由分说将我推进了试衣间。
我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我还是那个我，可如今穿上这件得裁剪得体的衣服，立即显出了一股英气和干练，人也似乎精神了许多。
“哇，简直是帅呆了。”我一推开门出来，陈建发就立即夸张的叫道，“我要是小姑娘，一定会爱死你了。算了，你就不要脱下来了，就穿着这件回去。唠，老板，拿两件，给你钱。”
经过厂门口的时候，那几个保安们盯着我足足愣了几秒钟才认出是我来。他们可能还无法将此前那个一身土气的我和眼前这个英气威武的我联系起来，他们似乎欣赏的眼光让我又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
或许真的如陈建发某次和我闲聊中说的那样，人穿得太朴素了，或许我们可以利用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来麻醉自己，鼓舞自己一阵子。但穿戴得整齐一些，不一定非得要是名牌，却可以让人立即透露出一股精气神来。古人都说了，人靠衣妆马要靠鞍，或许正是这个道理。或许我们可以安慰自己说，朴素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优秀传统，但这个世界上以貌陈取人、狗眼看人低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们每要经过他们的时候都要费心的和他们解释一番。
可我事后看陈建发似乎并不缺什么衣服穿。他用一种不露痕迹的方式让我换下了那件早就该进垃圾堆的衬衫，让我似乎因此此找到了些自信。这让我在四处奔波流浪以及被抓进治安队从而跌倒在人生最低谷的信心，又逐渐找了回来。想起他费心的安排，我莫名产生了一份感动。
在我们的生命中总会有这样一些人，当我们身陷绝境的时候，他们从不吝于伸出自己援助的手，当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也毫不吝惜自己的鼓励和帮助。他们便如同寒冬里的一盆火，让我们在雪地里都能感到阵阵的暖流，让我们在这冷漠的城市里无助的时候，仍感觉到人间的温情，让我们看着前方，还能看到感觉到希望，。
虽然，命运似乎一直在捉弄他们，但我想，好人终究是会有好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