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不经意间,奶奶和外公都走了 这个学期的我过得很平淡很平静。虽然有史以来第一次挂了科,但我仍觉得平静无比。平静的原因,不是因为我获得了多少,而是我对大学生活已经没有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殊不知,前方的不幸正在等着我。
下了火车正在汽车站等着下乡的公交车的时候,不期遇上了一个同村的青年,他一看见我便争不可待的告诉我:“你奶奶过世了。”
我心中一愣,怎么我开学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么说没就没了呢。“ 奶奶十五岁就嫁给了爷爷,至今已经六十年了。其间的感情我们无从理解,但奶奶在爷爷十几岁的时候就跟了爷爷,可以说正是有了奶奶,才有了我们这一家子。
按现在的标准,那时候的爷爷是肯定找不到老婆的。虽说家里还有一间土砖房,但一岁多就死了爹,祖奶奶好不容易背着寡妇的名声将爷爷拉扯到了十九岁,又定好了和奶奶的亲事。但奶奶却是趁着祖奶奶的丧事娶过门来的,其间的寒酸可想而知。
而且看爷爷这一辈子,除了让奶奶怀上了十次胎,最终剩下父亲这姐弟三个外,也没有什么大的出息。按现在的人的标准,不但算不上现货,连期货都算不上。但奶奶还是无怨无悔的跟了爷爷,就算在那三年说作是天灾其实是人祸的最困难的时候,眼看着全家人都要活活饿死,爷爷不舍家中的母子几个,一定要舍了那份矿工的工作回家种地,但奶奶却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仍有良知的人都要动容的话:“生在这种世道,也只能逃出一个算一个,你还年轻,就算我们娘儿几个都挺不下去了解,你保得住自己的身子至少还可以另娶,还能让郑家传宗接代。”
听到姑妈学着奶奶的这些话的时候,我止不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只是几句极其中朴素的话,或许还要让许多人诟病它丧失人性,它不尊重女性。他们那些只知道胡乱指责的人却不知道这需要多大的牺牲精神,一个为了一家的延续宁愿牺牲自己的精神。试问我们的民族,不正是靠着这种牺牲的精神才能延续至今的吗。
结果,一家人总算都挺过了那一关,爷爷也被奶奶*着留在了矿上,没有回家务农。
父亲两兄弟开始分家单过之后,爷爷的日子开始轻松起来。也是从这个时代开始,奶奶便很少做什么事情,甚至于连家务活都让爷爷给包了。村里许多人都在议论纷纷,母亲也经常数落父亲不如爷爷那么对待奶奶。甚至于年幼时的我都曾表示过不解。但在奶奶死去了多年之后,当我看了这世间的无数女子之后,我才渐渐的明白。
爷爷对奶奶的感情,已经不再是浅薄的爱或者不爱,而是一份沉甸甸的相濡以沫、至死不渝的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爷爷有本事也好,赚得来的让奶奶过几天好日子也是她应得的;爷爷就算再没有用,奶奶也是容任何人说他的不是。因为爷爷就是一座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是奶奶这一辈子的依靠。就算过得再苦,跟了他了也是自己的命。可为何后来的人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女人的负担越来越轻了,权力也越来越多了,这世上的男人反倒更令这世间的女子们不满意起来了。甚至于宁愿跑到穷得掉渣的非洲去做老二老三或想方设法要嫁给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以满足自己嫁入豪门的梦想呢。爷爷奶奶要是知道了不会明白,我也不明白。
但我渐渐明白了一点,为何古人总会有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因为陪着男人一起从穷困潦倒走过来的女人理应享受男人发达之后的富裕生活,理应受到这一家家族的子孙后代们的礼敬。其实古人的礼制中,去除程朱理学中非人性的部分,已经对婚姻生活中男女双方各自应抱持的权利和义务做了很好的诠释。
相比之下,那些同男人扯下一纸婚书就想着分男人一半家产甚至全部家产的女子们,或许永远都不会自省,但她们应该自省一下。她们从来就不曾想到自己应该对婚姻生活承担怎样的义务,因为按古人的原则,只有同过苦的人才能共甘。所以现在的女人他们大多没有资格抱怨男人的不专一,因为只有一心一意的追随男人的女人,也才有权利享爱男人的关爱和财富。
怪不得爷爷死的时候,奶奶是哭得最伤心的,她的顶梁柱蹋了,她的心也跟着去了大半。此后的岁月,她便浑浑噩噩地活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似乎已经和她无关。
我也曾暗自想过,说不定等以后赚钱了,要好好孝敬一下奶奶,也让她的晚年有些欣慰。可我的前途仍无着落,奶奶已经近八十岁了,天知道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没有想到,她就这么走了。
我的心情立即蒙上了一层阴影,整个身心都被重重的悲伤压住,我只有反复的告诫自己,奶奶活到这个时代,死之前仍能生活自理,也没有用儿女怎么伺候,也算是寿终正寝了。都说久病无孝子,她这样平静的离去,对早已经浑浑噩噩的她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你外公也死了。”同村的人好象意犹未尽的说,根本不理会我此刻伤心不己的表情。说完这话后,他径直就走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如同跌入了冰窟。外公才六十四岁,身体也还不错,怎么说走就走了。他的后辈们还来不及对他尽哪怕一点点心意,甚至他还不能看着我和表弟读完大学,他甚至还不能等到我们放学回家,就在腊月的初五离开了我们。
我冲着空旷苍白的天空挥舞起拳头,我想怒吼几声,我想冲着天空喊,老天为何不给我们一点时间,哪怕让我再见他们一面也好。
我总算明白了比尔。盖茨说过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我们最经不起等待的便是孝心。
我们总以为,长辈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我们以后还有很多的机会表达我们的孝心。等我们以后日子好过了,我们自然可以给他们最好的生活,让他们享受我们对他们的孝敬,安享他们的晚年之乐。
可是,随着我们的渐渐长大,随着我们的渐渐成熟,随着我们终于小有所成,他们也在不经意间老去,直至有一天,不经意的离开我们。
外公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那个最疼我最爱我的外公走了。我再也听不到外公在我面前的唠叨了,我再也不能感受不到外公那双一听说我要过去,便会赶着牛走出几里路,沿着后山走出几里路迎上我的关切的目光了——由于伯母的强势,爷爷奶奶的大多数精力都要照顾堂兄堂姐,我的小时候大多数是在外公家长大的,也因此,我同外公的感情是最深的。
如今外公走了,我才感觉到,外公的唠叨是那么亲切,外公那用心的轻斥已经成了我永远只能回味的回响了。
我进门的时候,父亲早已哭成了泪人。爷爷直到老的时候都没有让他们兄弟几个赡养过,爷爷在六十九岁的那年走的时候,他们都很自责,原想着可以好好的让奶奶过个晚年。可是,父亲一病就是几年,身体还没有好上,又赶上我上大学的事情。父亲也算明白了,奶奶还没有等到他们的孝敬就走了,这一辈子,只怕他再也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孝心了。
父亲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去年的那件棉大衣,我怎么就没有买来了呢。娘说要去南岳还愿,我们怎么就没有应了她呢。”可奶奶还是走了,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虽然就算让我们再从头来过,我们家的状况未必会让我们做出那样的决定,但好象只有这样的自责,才会让我们的内心好受一些。
母亲也在自责,一遍遍地反复念叨:“我的命怎么那么硬呢,一下子就克死了家里的两个老人。”
父亲只得收拾了自己的悲痛安慰母亲:“如今他们二老也算是有儿有孙了,都是寿终正寝的,不算你克的。”母亲这才稍稍心安。
当父亲收拾了奶奶去世的悲痛,打算去外婆家报丧的时候,路上却碰上了也是打算过来报丧的一个远房的堂舅。一听到外公也走了的消息,父亲几近崩溃了。抱着堂舅,快五十岁的大男人,就在那路上毫无顾忌的号陶大哭。
奶奶只剩下一具黑漆漆的棺材躺在堂屋当中了,而外公此时却只剩下一杯黄土留等我去瞻仰。
“外公死的那天,还在问你外婆,说正槐也该放学了吧。”舅舅轻轻地说,生怕惊醒了沉睡的外公。“外婆还责怪他说,现在初五呢,怎么会那么早放学的。想不到,他下午就走了呢,那一会,我还忙着给他的千年屋上油漆呢。”
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了,哗哗的泪水雨点般溅落在外公的坟前,溅落在疏松的黄土里。
不知道外公此时是否能明白我的心情。我怔怔地跪在外公的坟前,舅舅点着了鞭炮,四处散落的鞭炮炸开的纸屑让风一吹,立即吹得到处都是。
我恭敬地磕了几个头,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悲愤和忧伤:外公就这么孤零零的躺在这荒凉的山头,冬天的败草如今随意地落在他的头上,更生一股凄凉之感。外公躺在这冰冷的地下,他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觉得孤单。从此以后,我再再也听不到他的唠叨了,再也不会有人站在外婆家后门的山坳间,一脸期待的望着我们来的方向了。如今,我所有的思念和思绪,还有追忆,也只能面对着这个孤零零的坟头,相顾无言。
奶奶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很朴素。伯父前年刚将堂嫂娶过门,去年又嫁了女,经济也很不宽裕。奶奶的去世已经使他失去了主张,但一向帮着人家做些红白喜事的姑父这时拿了主意。由姑父出面请吹打班子,该走的程序都不少,但丧事就尽量省了,由三天改作两天。在这一点上,父亲和伯父达成了惊人的一致:生前没有好好的孝敬奶奶,如今奶奶死了也无需打肿脸充胖子,办一场让活人受罪,骗世人的风光大葬。
虽然丧事的时间是压缩了,但因着姑父的面子,吹鼓手和说唱手都是鼓足了劲,尽量让丧事热热闹闹的。因此,丧事的时间虽然短了一些,但一点儿都不显得冷清。
当堂嫂抱着仅一岁多的堂侄,在伯父的带领下,姑父又将远在外地打工的表哥表姐都叫过来了跪在灵前的时候,听着说唱手为奶奶唱家祭文,缅怀奶奶这一生的经历时,旁年的几个老年女子小声的在背后议论:“这个老人家苦了一辈子,如今后人也有二十几个为她送葬,这一辈子也算值了。”那一刻我们才稍觉心安。
吹鼓手一路吹吹打的直至将奶奶送到坟边才散去。抬灵的人将奶奶的棺材缓缓放下了土坑内,全体人都解下了白布,扬起的黄土在我面前飞洒,缓缓的将奶奶的棺材淹没。我想,奶奶终于实现了她和爷爷在地下相会的梦想,从此,她不会再挂念地下的爷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