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不能衣锦,也要还乡了
虽然我对于自己的工友同胞们的遭遇亦十分的同情,虽然我也十分不满那些保安们狗腿子的做法,但在此时的我看来,那些事情似乎离我仍很遥远。
因为在我看来,就在我的身边,我们的老板谷老先生平时也挺和气,工人们以前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或许那件事情只是小小的误会。
虽然罢工仍在进行,但我要交给客户的板却是拖不起的,因为耽误了客户的样板,让客户怀疑我们公司的能力,就会导致公司失去客户,更严重的甚至可能维持不下去。因为只有公司维持下去,我们才能就业的机会,才能期待更好的前途。所以,我内心一方面十分希望员工们的诉求能尽快的得到解决,另一方面却暗暗的希望此时能有个人帮助我一把,尽快将客户的样板赶出来。
在罢工之前,我做样板的模具已经装了上去,就等着材料到位就可以上机开机调试了。
但此时,机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了,连照明灯都被关掉了,车间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我内心里很是焦急,转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很老实的老乡,立即陪着笑脸迎了上去:“老乡,帮我做一下这个样板,好不好?
老板是个老实的中年汉子,虽然他也想待遇能好一些,但象这样整天不做事情他也是忧心不己。或许他家中还等着他这个月的工资回去给孩子交学费呢。因此他只略一犹豫了一下,便打开了机器。空荡的车间又响起了单调高亢的冲压机的轰鸣声。
我陪着他一起调试了一下机器,看着样板一件件顺利的了出炉,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交待了老乡几句,便又匆匆的回到了办公室。我还要回复业务那边的交期。这个样板客户昨天甚至将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我不得不打起精神了去应付。
但我刚刚打完电话,便又听到车间里的响声又停止了,不得不放下刚端起的茶杯回到车间。
老乡一脸颓丧的站在机台面前,象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我才刚开了几模,他们便跑来将我的机器关了,还说了些难听的话。”
我这里亦不由有了些火气,虽然待遇要改善是不错,但总不能让公司的客户跑掉吧。我立即又打开了机器,气冲冲地说:“我自己来开机,你帮我打下手,看他们谁再敢来捣乱。”
我终于如愿的交上了样板,业务部的文员收到样板的时候,略略的愣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而我也丝毫没有留意到办公室那几个正在玩电脑游戏的文员们的异样的眼神有什么不对。
罢工终于在公司答应提高工资和改善伙食和住宿条件的情况下停止,公司又恢复了正常的生产。作为复工的条件之一,公司决定取消辞退那十几个员工的决定,并承诺负担发生的医药费用。至于那几个动手打人的保安,则发了一纸处分通告,批评了他们动手打人的行为。事情很快得到了平息,似乎是双方一片和气收了场。
老板似乎根本不曾感到是我自己开的机帮他交的样板,而我也并不以为意,因为我以为,我已经拿了公司的工资,这些应该是我做为职业人的本份而己。
经过一段时间的赶货,终于将订单完成了七七八八,尤其是我,完成了前期的工作之后,如今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我仍不敢怠慢,我仍在加班将下个月才要做的事情提前赶出来。因为再过十几天就是父亲的生日了,我不想因为我的请假耽误公司的工作。
“你要请假?”胖乎乎的谢经理仍一如既往的嚼着青槟榔,“你是我和谷先生都极为器重的人,如今公司正在生产紧张的关头,你更应该起到带头的作用,和公司一起度过目前的难关才对啊。”
“可是,我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再说,我父亲过几天就要五十大寿了,我想回去帮他过生日。谢经理放心,我不会耽误很久的,我只要五天假,五天以后我立即赶了回来。”
、“请假条先放在这里吧,我再考虑一下。”谢经理的眼光正停留在他桌子上的一沓报告表上,脸上似乎有些不悦。
“那就多谢谢经理了。”我连忙出了谢经理的办公室,心中暗想,谢经理这种措辞或许只是为了向办公室的其它生产部门的主管们表个态而己。按我这些年来为公司做出的贡献的份上,谢经理这份面子还是会给我的,请这几天假还不是很轻巧的事。
谢经理还是答应了我的请假,只是将我的五天假改为了四天。四天就四天吧,大不了路上辛苦一点,我想。
公司前几个月请来了个姓杨的副总,老板老谷似有淡出公司的日常管理专心跑国外市场之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那两位公子除了在车间玩了几个年幼无知的少女之外,对公司的管理和经营没有什么帮助,老谷估计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挖来了也是近五十岁的杨副总——也是从他来了之后,公司的许多厂规严厉了许多,一时间许多员工都有些不适应,许多干了许多年的老员工们开始选择了离开,这样也好,正好让杨副总重新调派人手。但他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我怎么样,因为我虽然只是挂着个助理工程师的厂牌,但我这个部门仍只是我一个人在负全责。我只是感到,黄副理自从这个杨副总来了之后,低调了许多。
“你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请假啊。”黄副理把我的请假条递给了我,略有所思地说。我一脸不解的望着黄副理,他却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了。
临出发前,我又给小姨妈和伯父、姑妈各打了个电话。令我奇怪的是,虽然他们家大小的生日父母基本上没有拉下,就算我们没有钱,土产品基本上没有少过,但他们这些却集体的选择了遗忘。或许父亲之于他们根本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听我说我父亲就要五十岁了,齐齐露出了惊奇的口气:“啊,你爸才五十岁啊,我们还以为早就过了呢。”或许他们是对的,父亲那副苍老的容颜,怎么看都不象还不到五十岁的样子。
因为知道回家的车一直不好坐,早算好了又得挤被工友们戏称的垃圾车,还好有些心理准备,一直挤着站了一个晚上火车,站到县城的时候,天才刚刚蒙蒙亮。敲开姨妈家的房里,姨妈还是睡眼惺松,我略有歉意的将东西扔到了他的门口,并怯怯的说出了我的想法,我是个大男人,一直羞于和别人讨价还价,姨妈在城里已经住了几年了,应该熟知城市的行情了吧,我找她了去,应该能省点钱吧。姨妈没有推迟,很快的收拾了一下,便和仍躺在床上的姨父打了个扫呼便随我出了门。
本来想着从广东带些东西过去的,这样也好小小的满足一下父母的虚荣心,但整天忙于加班,让我几乎没有时间出去逛,好象我们这个县城现在是越来越繁华,我想,应该能找到合适的东西的。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年轻的时候身体很好。冬天里基本上不用穿袜子的,这些年或许是年轻时劳累过累的缘故,父亲显得特别怕冷。还在上班的时候我就在想,趁着这次回去给父母各买一件皮衣,让他们也体会一把培养全村第一个大学生的成就感,因为貌似在这个几百口人的村子里,并没有谁穿上件真正的皮衣。
可逛到姨妈家附近的刚开业不久的服装城看时,那些标出来的价格让我大大的吃了一惊。基本上没有一千元以内的,许多衣服更是达两三千之多。我已经算是做了近一年的助理工程师了,自问一个月的工资尚不能买回一件,更不要说其它普通员工们了。我不知道,在我们这座没有一点工业的纯消费城市,市民们是哪里来的钱穿这么贵的衣服的。
我还是怕别人说我寒酸,因此我只在店中稍转了一圈便出了门,姨妈似乎没有察觉出过我的窘况,或许在我的眼里,我这两千来块的工资相比在学校里拿着千来块的固定工资的姨父来说太高了,一边将我往最贵的档领,还一边絮絮地说:“要就不要买,要买就要买好的,现在千来块的皮衣质量都太差了。
那一刻,我感到姨妈的话比那些店主的异样目光更让我感到难堪。我只有心不蔫的跟在姨妈后面,任姨妈和售货员和我推荐各种款式,然后找出各种理由:诸如颜色我父亲不会喜欢哪,或者款子他们穿不出来哪,结果转了两个多小时,连姨妈都觉得不厌其烦了,我还没有买下一件合适的衣服。
姨妈的电话突然想起来了,原来是姨妈要出门了,刚刚三岁的小表弟没有人带,要姨妈赶快回家。姨妈一脸歉意的望着我:“我实在是回家了,要不你自己去看看,反正我觉得买给老人家的东西,总不能太差了。”
姨妈急急的走了,我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陪着姨妈逛的时候,其实我此时已经不敢想象皮衣了,我开始留意起各个棉大衣的店里。貌似青松一到冬天就穿着一件有些褪色了的棉大衣四处招摇,说自己穿的简直就是一条火龙袍,不管多大的风都不要怕,我想,父亲应该会喜欢这样的东西,因为自从小刚也上了大学之后,青松一直找各个方面和父亲比,而父亲一贯的选择了沉默。或许帮父亲买件这样的衣服,也能小小的满足一下父亲的虚荣心。
我没有花多少时间就选中了一件青灰色的还带有头罩的棉大衣,又就着售货员的身材帮母亲选择了一件棕黄色的大衣,加起来打了折之后也要一千一百块钱。但为了让姨妈不要继续拿着她自己都没有实现的标准来要求我,说出很难听的话,我让售货员的开了一千五百元的发票。想不到一向自认为从不弄虚作假的我,如今也不得不在世俗的面前虚伪了一把,但我的虚伪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别人揶揄而己,我想,就算上天知道了,也会原谅我的。
我不知道父母在家里都买了些什么东西,但我还是尽着一个月的工资把好酒好烟,一些鲍鱼海参的菜各买了一些,两手满满的提到了姨妈家里。为了不让姨父家里的人说我们乡下的人没有规矩,我又狠下心买了两瓶六十多块每瓶的酒,那可是我两天的工资了。
姨妈出奇的没有说那些一定要买多贵的话,只是小小小的感叹了一句:“哇,你去的是紫水印店里买的衣服,那家店的衣服可是同类里最贵的。”但她似乎对我那花了两天工资的酒还满意,特意的向刚刚回来的姨父示意了一下:“那可是我外甥买给你的。”
小表弟抱着一大堆玩具正在自己的小房间玩得正欢,我很热络的走过去:“涛涛,来,让哥哥抱抱。”涛涛根本没有理会我,仍在顾自的拆弄自己的玩具坦克。我还是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举过了头顶。可涛涛不依不饶的立即挣扎,并向我发出了大声的抗议声。
“这小子,虽然才几岁,就知道势利,他自己的姑妈姑父对他那么好,可人家要是有哪一次不买点东西来给他,他就不理会人家。”我不知道姨妈的话是在夸她儿子还是在批评自己的儿子,但听在我的耳里,我就知道下回该怎么做了。
“你可要向正槐哥哥学习,看这一大堆东西都是哥哥买给姨父姨妈的,你长大了可也要象哥哥孝敬姨父姨妈那样孝敬我们。”姨妈立即指着那一堆的东西开始教育自己的儿子。
“妈妈,你放心,我长大了一下会好好的孝敬你们,一定会买许多许多的东西给你们,我一定会比正槐哥哥做得更好。”涛涛奶声奶气地说,语气显得很是坚定。
我不知道涛涛知不知道如何才是做得更好,但姨妈显然对自己儿子的这番对答甚是满意,由衷地说,“这小子,也不枉我这么久来一个人带着他,他奶奶人家可是退休教师,人家有退休工资的,说是不指望着儿女们负担,因此尽管涛涛是他爷爷三兄弟中唯一的孙子,她仍是不肯带一下,只说自己手痛带不了。好歹我也把他拉扯到这么大了,他却是除了我谁都不跟。”
其实姨妈不这么说,我早对她进入这样的人家会有怎样的对待有所预感,只是因为她是我的长辈,我不好意思说明。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一个旁人又能说什么呢。再说了,看不起我们农民的不正是象她这样的人吗,但是她想摆脱我们这群农民们融入城里人中去,可嫁入的家庭也是自己刚刚洗干净脚上的泥上岸,自然的会对农民出身的我们有一股子厌弃之情,怎么可能以一颗平常心对待她的高攀嫁入呢。
姨父那一刻的神色也很为满意,或许他开始认为,我这个分不到工的读了大学也没有什么用的大学生,不再是那么不堪的吧,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以为介绍的那个局长家的千金如今过得如何了,是不是如果跟了我的话,我仍是高攀。
姨妈和姨父小声的议论:“大姐家里几十年都没有办过什么酒了,我们可是一定要去的,你身上还有多少钱,我小时候读书的时候可没少打扰姐夫姐姐,人家五十大寿我们可不能太寒酸了。”
姨父不知道小声的嘀咕了几句什么,但还是掏了几张钱递给予姨妈。那一刻我还在想,原来姨妈还记得她读初中时吃住都在我们家里啊。就凭这点,我还是要对她改变一些看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