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宫门,苏小方问道:“宇文先生,你若全力施为,到镇南关需要多少时间?”宇文铬答道:“在下如今先天八重的境界,全力施为的话,一个时辰可以飞奔六七百里,大约要十四五个时辰才能到镇南关。”
苏小方现在一个时辰可以跑出去两千多里,五个时辰就能到镇南关,于是就对宇文铬说,分开上路,到镇南关汇合。宇文铬也无奈答应,谁叫自己跑的慢,总不能拖人家后腿吧。
宇文铬离开后,苏小方想了想,就回了镇国公府一趟。正好,他大嫂和儿女都回来了。一见他回来,陈氏连忙带着儿女上前见礼。
苏云飞的儿子如今也快十八岁了,长得和他爹差不多一个样子,身高体壮像头小牛犊一样。苏小方当年离家的时候,他才刚刚出生不久,不过巴掌大的小人儿,如今竟比苏小方还高一个头了。
苏云飞的女儿却是滴溜溜着眼睛看着这个只听爹娘说过,但是从没见过的小叔,这三叔叔怎么那么年轻啊,那皮肤还这么好,我认识的京城里那些大家闺秀没一个比得上他。
苏云飞家教极严,小叔是长辈,母亲正在和长辈说话,那两个小朋友就乖乖站在母亲身后,低着头垂着手,乖巧得就像两只小羊羔。
苏小方和陈氏见过礼后,苏小方沉吟了一下,说道:“大嫂,我刚才入宫,见了姐姐,也见到陛下了。如今边关出了点变故,我马上就要去一趟,大嫂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大哥?”
陈氏大惊失色,连忙问道:“边关怎么了?你大哥不是已经奉旨回朝在路上了吗?”她也是世家出身,知道在外统兵的大将,最是难做人。无他,只因兵权在手,本就是极受疑忌的,稍有一点闪失都是灭族抄家的巨祸。只是未曾想到是边关告急,被两国围攻。
苏小方把镇南关的军情简单说了一下,陈氏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两个小的更加不知所措,大眼瞪小眼。
苏小方安慰道:“大嫂莫急,我一定把大哥平安带回来。”陈氏心里也没了主意,只好千叮万嘱叫他一定要保护好苏云飞,两个一起平安回来,然后一把拉过女儿,两母女就哭作一团。
苏小方叹了口气,对他侄儿苏卓彦说道:“卓彦,你如今长大了,已经是个男子汉了。现在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了,你便是一家之主了,好好照顾家里,照顾好母亲和妹妹,照顾好你爷爷,知道吗?”
苏卓彦听到三叔说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马上把胸膛一挺,虎声虎气的大声应道:“三叔放心,家里交给侄儿就行。”
苏小方随后又和赵氏姐妹,舒漪萱三人交代了几句,便出城朝镇南关飞奔而去。
出了城后,如今事态紧急,也不顾得那么多,尽快到镇南关找到大哥才是。也不管惊世骇俗,吓死活人了,化为一道轻烟沿着官道疾驰。
连续飞奔了五个时辰后,已经是半夜了。远远看到镇南关高耸坚实的城墙上灯火通明,人影重重。
幸好,城头还未易帜,还是插着大宇国和苏字的旗号,苏小方松了口气,大哥应该还无恙。
飞越城墙,进了城后,只见满城街道凌乱,家家关门闭户,一队队的巡逻士兵来回穿梭,戒备森严,隐约间能听到城南方向杀声震天。
苏小方急往南城门而去。这边是主战场,城外便是百万敌军,战况激烈,战鼓雷鸣,天上的箭矢密集如雨,嗖嗖声几乎连成一片,不绝于耳,不时还有投石机抛出的巨石飞进城来。
城门附近的所有建筑已经几乎拆卸干净了,都用来加固城门和做为滚木礌石之类,街道两旁有许多刚换防下来的士兵早已疲倦不堪,随便找个空地一躺,就在地上睡着了,也许有许多人就这样一睡不醒。
苏小方飞上城楼。城楼上大群兵士,见到一个青袍年轻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防守最密集的地方,不禁都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不知这个是人是鬼。
苏小方掏出一块银色令牌,令牌上只有一个字“苏”,高高举起,沉声喝道:“苏云飞将军何在?”战场上正如火如荼,但是城上的二十多万大宇国将士竟然都听的清清楚楚,就像是在自己耳边说出的一样。
这时前方挤满人的城楼上,迅速让出一条通道,苏云飞全身甲胄大步流星直奔而来。苏小方看着前方走来,阔别了十七年的大哥,如今他心结已开,已经真正融入了这个世界中,也把在这个世界中的亲人当做了自己真正的亲人。
苏小方撩起袍裾,单膝跪地,苏云飞直奔而至,粗壮的臂膀一手拉起苏小方。“大哥”,看着这个与自己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在这个世界中最亲的人之一,苏小方双眼湿润,微微扬起头,不让那泪珠滑落。
苏云飞也看着这个心目中不争气的弟弟,心中激荡,爱恨交缠。这个弟弟从小极聪明极灵慧,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但又极是叛逆,看着他上进学好了,十五岁就中了状元,苏云飞身为大哥与有荣焉,甚至比他还要高兴。
母亲因病早逝,临死前仍流着泪紧紧拉着他的手,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千万不能让弟弟受半点委屈。但是为什么他就是那么不务正业呢?既不为将又不为官,堂堂国公之子,状元之才,非要去学什么剑修什么仙,真是被天雷劈坏了脑子不成。
然后说要去游历天下,刚出去的一年半载还算懂事,寄了家书和那个内甲来,自己这十七年来,无时无刻都贴身穿着。谁知,之后就消失无踪,音信全无,足足十七年零三月,害的老父伤心,妹妹担心,自己揪心。
“大哥,我回来了。”苏小方望着他,轻笑道。
一声大哥,十七年来的所有的埋怨,焦虑,担忧,怨怼,愤怒顿时烟消云散。
是啊,这是我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唯一的弟弟,苏云飞张开双臂把苏小方紧紧拥抱,“死小子,知道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张被战火硝烟熏黑的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略白的痕迹。
苏云飞又立刻想起,这里是战场,还是最危险的城楼,城外二百多万大军正在集结攻城,太危险了,忙对苏小方说道:“三儿,这里太危险,城下几百万敌军。你现在快从北门走,我派人护送你先回皇都家里。”说完就想吩咐侍卫送走苏小方。
苏小方微微一笑,对着苏云飞摆摆了手,道:“大哥不必担心我,无妨的,就算再多百倍兵马,如今也伤不了我分毫,我是奉皇上旨意前来退敌的,皇叔宇文铬随后就到。”
苏云飞大感惊奇,问道:“三儿,你何时见到皇上的?何时奉旨离开皇都的?这边关的急报我估算着也是这两天才刚到皇都啊。”
苏小方仰起头,望着天边黑夜中的天际,已被战火染得通红,轻声说道:“大哥,我确实今日午后才离开皇都而来。我已非凡俗中人,你不必多问了。”
苏云飞这十多年来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到处寻找苏小方的下落,自然也多少对那些极为神秘的修行者,和传说中超脱人间界的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有一些了解,听到苏小方这么说,也只好不再说话了。
苏小方望着城外不远,集结的大量兵马,问道:“大哥,现在战况如何?”苏云飞双眉紧皱,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他已经三天三夜在城楼上没有合过眼了,低声说道:“这次两国有备而来,早在两三年前就已谋划,两国的皇帝都御驾亲征。这次趁我离城,突然发动袭击,我军猝不及防,伤亡极大。
我军虽有坚城,但是兵力相差太过悬殊,这十天时间死伤的将士就不下二十万了。昨日城门已两度易手,我军死伤无数,拼死夺回。今夜敌军又连夜攻城,攻势愈加猛烈,若是再无援军,恐怕守不了多久了。若是镇南关破,秦江以南再也无险可守,半壁江山将落入敌手。”
苏小方淡淡的“哦”了一声,估算了一下时间,宇文铬大概要到明日中午前后才能到达,自己这次既然要出手,就不单止是给两国联军看的,也是要给宇文渊看的。
这时苏小方超人的目力看到,远方两国联军的新一波攻势已经集结完毕了,大队的弓步兵潮水般涌来,眉头一皱,说道:“大哥,我先把今夜敌军退去,明日等宇文铬到了之后,再做打算。”
说完,未等苏云飞说话,便在城楼上几十万士兵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飘然下城。越过护城河,苏小方孤身静立,身后便是镇南关,城楼上正有数十万的大宇国将士。
苏小方一袭淡青色的长袍,披散的头发用一根淡青色的绸带随意束之,夜风吹过,飘散的长发轻舞飞扬。
这一波攻击,是由大良国负责。大良军的先锋大将淳于浦一马当先,身后是潮水般向前汹涌的二十万精锐步卒。
淳于浦现在的心中唯一想的就是大良国皇帝许下的重赏,攻下镇南关者封一等侯,食邑十万户,赏黄金十万两。
眼看着已经离护城河只有不到二里之地了,突然在镇南关城头有如白昼的灯火映照下,自己是见了鬼吗?怎么在护城河前站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淳于浦突然感觉到完全被颠覆了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这是两军交战的战场啊,百万大军在这里拉锯争抢城门,每时每分死的人都是数以百计千计万计的……这、这、这,怎么会站着个人?
淳于浦一发号令,无数灯号亮起,大军变阵,刀盾手全部移往前方,弓兵紧跟其后,淳于浦催马紧跟着前方的刀盾手,到了离前方站着的那人还有一箭之地时,便命令全军停止前进。
淳于浦极其狐疑的从阵中,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人,背着光,面目看不太清楚,身长七尺有余,长身玉立,双手负于背后,长发和长袍在夜风吹拂中轻轻飘动。
淳于浦高声大喊:“前面那个!是人是鬼?莫要挡我大军去路,否则将你碾成齑粉!”淳于浦那超大号的嗓门在夜空下的两军阵前回荡,空旷的战场中甚至产生了回音……碾成……成……齑粉……齑粉……齑……粉……粉……粉…………
然后城上城下几十万大军的耳边同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道:“前方将士听着,都退去吧。让你国皇帝明日午后在此等我。”
淳于浦如被天雷劈中,雷的里焦外嫩,脑子都直接空白了,这个就算是鬼好了,他想一个人抵挡这里二十万精锐?还叫陛下明天来这里等他?等他做什么?大家坐下来喝杯茶,吃个包,慢慢谈吗?
淳于浦目瞪口呆楞了半晌,二十万大军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城楼上大宇国的数十万大军目瞪口呆愣了半晌。
淳于浦大将军终于回过神来,已经出离愤怒了,一声大喝,就像旱天打了个闷雷,“放箭!”
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一听到号令,前军刀盾手立即半身蹲下,层层盾牌竖起,后军长弓,短弓,弩弓,十多万支箭矢犹如平地卷起的一阵金属风暴,狂卷向前方站立的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物体。
这一场战争之后,无论是大良国还是大宇国的战士,很多一直到老到死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晚上,因为那个晚上升起了一轮太阳。但是绝大多数的人怎么都想不明白,晚上,为什么会出太阳呢?
淳于浦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坐在马鞍上,手提大刀,看着无数的箭矢向着那个人飞射而去。突然,那个人手中多了一把剑,然后淳于浦就看见让他至死不忘的情景,一个太阳从那里升起了。所有的箭矢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无声无息化为了漫天的尘末,被夜风吹的四处飘散。
城上城下几十万人,寂静无声,只有那燃烧着的火把噼啪噼啪的微响。午夜中的太阳已经消失了,那人剑已入鞘,依然双手负立,仿佛从来没有动过。
淳于浦张大了嘴巴,嘴里想喊些什么,但是发现自己喉咙已经因为过于震惊,哑了,已经说不出来话来,手里的大刀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地上。调转马头,挥舞双手,用极度沙哑撕裂的声音,也不管士兵们听不听得到,嘶声道:“鸣金!鸣金!撤退,撤退,快点撤退!”
这时候淳于浦已经不去考虑那个是不是鬼了,但是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人。二十万大军心胆俱丧,丢盔卸甲,转身夺路而逃,扔下满地的旗帜,云车,箭楼,云梯等等无数辎重。
城楼上这时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和鼓号声。苏小方还站在原地,突然感到心中极度的厌倦和无奈,这些人对于自己来说和蝼蚁并无区别,哪怕来上亿万,也不过一剑灭之,自己实在不应该再留在人间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