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厅,几人坐下,下人奉上香茶,便退下。只剩下苏全忠垂手侍立在旁。苏小方,沉吟了片刻,说道:“府中现在如何?我爹爹可在?大哥呢?”
苏全忠面带忧色,答道:“三公子不知,自三公子离家后不久,大公子也披挂上阵了,这些年老爷身体一直不好,近两年更是常年卧病在床,如今大公子镇守镇南关,军务繁重,路途遥远,也是很少回家。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派人来通传说,已求了皇上下旨,召大公子回皇都,陪伴老爷。”
苏小方一听,心中一惊,忙问道:“爹爹病了?是何病?大夫如何说?”苏全忠已忍不住哭出声音,道:“老爷身经百战,浴血沙场,身上早已新伤旧创无数,如今年岁大了,便一起复发了。宫中这一年来,每日都有太医官前来诊治,府中也花费了无数金银财物到处寻访名医,但是,但是,都说是药石已经再难凑效,只等……只等……”已是泣不成声。
苏小方心中悲恸,呆坐不动,苏全忠站立一旁,口中呜咽。三女坐着也不敢说话,良久,良久,舒漪萱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公子,快去看看你爹爹吧。”
苏小方如遭电击,猛然醒悟过来,说道:“全忠,吩咐下人招呼她们,先安排客房住下,我去看爹爹。”随即起身走去后堂。
老国公一直卧床不起,时睡时醒,下人们也不敢来打扰他,告诉他三公子回家了。苏小方一直走到他父亲的房前,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走入房中,只闻到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走到床前,看着他那今世的老父亲。昔日如雄狮般威猛强壮的老将军,如今已是满头白发,沉沉得睡在床上。现在才不过九月,大宇国地处东南,天气还是比较炎热,身上却盖着数张锦被,最下面那张甚至还露出一角貂皮。
跪于床前,细细看着老父,须发皆已霜白,满面皱纹沟壑纵横,已是老态龙钟,唇边嘴角的白须上还挂着一丝口涎,苏小方小心伸手擦去。
这时老人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开眼来,朦胧间看不清楚,却又不像平日里伺候自己之人,咳了几声,问道:“你是哪个?府中新来的下人吗?怎的不识规矩?”声音苍老衰弱。
苏小方含泪忍悲,喊了出声,道:“爹爹,不肖孩儿回来了。孩儿不孝,爹爹卧病,竟未能于身前侍奉,孩儿不孝,孩儿不孝,爹爹,爹爹,孩儿回来了。”
老人吃了一惊,挣扎想起身,苏小方连忙起身搀扶,老人迟疑道:“是、是飞儿回来了?你、你不是飞儿,不是飞儿,是方儿?你是方儿!是方儿回来了?”
苏小方坐在床边,把老人扶起,依靠在自己身上,轻握着父亲那骨节*却已枯瘦干涩的手,说道:“爹爹,是方儿,方儿回来了。”
老人声音颤抖的说道:“真是方儿?快,快坐到前面来,让我看看。”苏小方把老父扶坐好,便坐到了老人的面前。老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生怕一闭上眼,他又消失不见了,一时间父子二人皆是相对无言,默默相望。
父子二人相见一番激动后,说了片刻的话,老人终是久病之身,精神极差,便又沉沉睡去。苏小方给父亲盖好被子,把了把脉,早已是气血枯竭,脉弱如丝,生机尽去,若不是本身武人体魄强健,又有数不尽的珍贵药材不要钱的当饭吃,吊着命,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苏小方自己的真元乃主杀戮的剑道剑气,凌厉凶霸,无坚不摧,常人根本无法承受,更是不敢用真气为他推脉过血,老父衰弱如斯,只怕自己真气一发,就一命呜呼了。
苏小方悄立床前,看着那沉睡中苍老的面容,自己因为穿越而来,投胎在此,却又完整保留着前世的清晰记忆,所以一直对这个世界有一种疏离感,只觉得自己在此不过是个路人甲,是个过客。
从小就大胆包天,胡作妄为,我行我素,母亲又去世得早。老父亲是个武人,身兼母职,却是面冷心热,威严有余,慈爱不足,时时呵斥责罚,其实心中对己确是极为疼爱,真是爱如珍宝。
可想而知自己音信全无的这十多年来,老父亲是如何伤心难过,牵肠挂肚,望断肝肠。原本体魄强健,豪气干云的骠骑大将军不到七十岁竟已老迈衰弱如斯。
直到这一刻,苏小方心中才完全的感觉到自己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真正是这个世界中的一份子,而不再只是一个旁观者。
苏小方悄然离去,轻轻的关上房门。茫然走着,猛抬头见前方一栋小楼,竟已不知不觉间走到自己旧时的书房前。
双手推开门,苏小方一脚便踏入了二十年前。
房中一案一几一桌一椅皆是一尘不染,所有的家具摆设甚至连桌上的一笔一墨都全在原来的位置上,就和自己在时摆放的一模一样,就像自己从未离开过。不知到了那夜晚,窗外的明月是否也依然无恙?
苏小方看着自己平日习字读书的桌后,墙壁上有一个铜把手,擦拭的光可鉴人。自己以前常常读书到通宵达旦,不知疲倦,母亲就叫人专门制造了这机关,只要自己拉一下那个把手,另一边机关相连的铜铃就会响起。
不管在任何时间,哪怕已是凌晨深夜,母亲都会带着温热的鸡汤,香甜的糕点,解暑的冰镇酸梅汤,还有那浓到骨子里的慈爱,随着铃响温馨而来。
苏小方两眼微微湿润,轻轻地抚摸着那个铜把手,自从母亲逝去后,他便从未再拉动过这个机关,如今心怀激荡,不禁轻轻的拉动了一下。恍惚中,好像便看到母亲微笑的站在眼前。
片刻后,书房外,苏全忠侍立门外,说道:“三公子,有何吩咐。”苏小方坐到桌前,唤他进来。苏小方笼着双手,静静的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放的各种书籍,生怕一伸手过去便会惊动了这好像被施了仙咒在时光中静止了的一切。
苏全忠说道:“这房间,每日早晚都有以前伺候三公子的老人打扫清洁。老爷说过,这里一支笔一张纸都不可变动,一定要和三公子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前些年,老爷精神还好的时候,时时便会一个人在此独坐,甚而还有几次一坐便是一夜,直到天明。”
苏小方长吁了一口气,将胸中积郁的伤感和哀痛,长呼而出,收拾情怀。现今家中老父卧床,大哥身在万里外的军中,家中就只有自己这一个男主人了。
整理了一下思绪,便问道:“如今爹爹病重,家中朝中可有什么变故?可知大哥几时回来?怎不见大嫂在家中?”
苏全忠思量片刻,一一答道:“回禀三公子。如今老爷虽是卧病,但朝廷对我苏家还是信任有加。大公子手握重兵,战功彪炳,威震敌国,还有皇后娘娘坐镇宫中,圣眷不衰,朝中这些年大致还算平静。约是半月前,重阳祭祀后,皇后娘娘派人来通传的,估算着也就这几日大公子应该就回到皇都了。
府中近年,老爷已久不理事,府中大小之事都是大少奶奶掌管,大少奶奶持家有道,府中一切都井井有条。前日大少奶奶带着小少爷和小姐回陈府省亲去了。听说陈老尚书如今身体也不行了,只怕也是去日无多。属下刚刚已派人去通知大少奶奶说三公子回来了。”
苏云飞之妻陈氏,原是朝中吏部尚书之女,家中也是世家勋贵。嫁于苏云飞也有二十多年,生有一子一女。
苏小方点点头,放下心来,看来家里暂时还不用怎么担心。看看天色也差不多晚了,就说道:“明日派人到宫中传报,说我回来了。吩咐准备晚饭吧,去请我那几位朋友来。”
四个人在一座小花厅中,围坐吃饭,见苏小方回家之后,父亲病重,情绪低落,郁郁寡欢,赵氏姐妹都在柔言细语劝慰着,哄他开心。舒漪萱感受着他的悲伤,心中也感难过,却是不懂得如何安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美目中闪现从未有过的温柔,长长的睫毛眨动间,就像两把小扇子在扇啊扇。
(哎,说句题外话,大家都要好好孝敬父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