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先锋大军已行至“几何涧”。
康猛儿在涧岸停下马。
望向离自己丈步之隔的山涧,康猛儿神色有些谔然。他不敢确定。地图标注称这里乃是“山溪似河,水势汹涌”。可是,现下康猛儿的眼睛所见到的又恰恰非如是。
大军所处位置是在山涧的东岸,从此看去,东岸到彼岸实有二十丈之遥。山涧源头在南,康猛儿望眼上游,在这视能所见的百十来丈涧道,康猛儿至少看见七八处岩台。
现下在最远的那座岩台那里,正有几注很微弱的溪水流经台面。当水流溅落下来,它们又重新凝聚,汇集成一股或多股的溪流在度往下一处岩台而流淌。在离大军最近的那处岩台石面上,溪水尚且不论,一滴水珠竟也不曾有。如此景观,真可谓:涧中无水,尽是青石。
康猛儿喝令马儿前行。徐徐走向站在入涧三丈处的张保马。
少靖轻声问道:“康哥,这处山涧为何无水?是干枯了吗?”
康猛儿未作回答。因为他也不甚清楚。但他猜想,依此处地势,若还有溪水流淌,当溪水流经翘状形态地岩台,溪水呈冲天之势,化为喷注,激溅成万千水雾,兴许在这干热的天气里还能幻化出一道道彩虹。
那该有多美啊!彩虹是世上最神奇的自然景观,它有七色。康猛儿在心中默想,是哪七种颜色呢?红色?对,是有红色,还有什么?脑海闪过一道怪异的感觉,康猛儿立时又将它泯灭,怎可在这时浮现,自己难得起了一回雅性。哦!想起来了,其他六种颜色,分别有橙、黄、绿、蓝、紫。还有一种。是什么?
康猛儿停下马,站在张保马的身旁。随后,两人眉间俱是一皱。
是青色。
青色乃七颜彩虹之色。青色也是“几何涧”中因无水、而裸露于众人眼前的青苔之色。
张保马望向来人,低声道:“怪石原野虽是近路,但两年前的那场教训摆在我们的眼前,故我决意改走路程稍远的几何涧。没想到这里也大有古怪。”张保马脸颊削瘦,浓眉一皱,神情更显凝重。他说完抬手指向地上的青苔。
康猛儿早已注意到了地上的不寻常。而少靖则是循着堂哥所指,这才觉察到这处山涧的异样。
一眼望去,这涧中虽然无水,但覆盖在溪石上的青苔却俱是潮湿。由此可见,这“几何涧”里的溪水是在极短暂的时间内所枯竭。
康猛儿抬头上望。悬在头顶上的烈阳趁机死命的向他的脸上和眼中射去强光。眯了眯眼,康猛儿骂道:“这鬼天气。”待一骂完,低下头,向着张保马笑然道:“老马你忽要多想,照我看啊!这溪水兴许是被连续半个来月没回家的热老天给收去了。哈哈,热老天身上肯定很肮脏,他将溪水收去洗澡,不洗干净身子,他不敢回家。”
张少靖不由被这番玩笑给逗乐,附和道:“哥。这不是很好吗?几何涧水干,我们也不用费力气去找寻地图上标注的那座石桥。
张保马眉间仍是紧皱不松。
康猛儿收起玩笑之态,神情转而严肃道:“那我们派人去上游查看一下。”
张保马点头道:“我也正是此意。”转头看向张少靖,道:“少靖听令。”
“末将在。”
“交予你一项任务。你即刻率领一支搜索小队,前往几何涧上游去查看水枯之因由。”
“末将得令。”
年轻人笑容灿烂——如同获得了一项光荣地使命一般——调转马头,在军中选出一支十来人的探查队伍。张少靖率领这支小队顺着几何涧往南行。过去一个弯角,小队消失在茫茫青苔树林中。
张保马收回目光,大声道:“所有人继续前行,目标,青台城。”
先锋大军收到主将的命令,似一条长龙般,逐然起动各项关节。浩浩荡荡,横穿山涧。向着彼岸的另一面更加广阔的青苔森林进发。
“老马,我们不等少靖回来吗?”
“原本身处佛城化藏的青国皇主,据探子回报,关堂青知于昨日收到战报,现下正回赶青台。我们要赶在他回防之前率先到达青台。”张保马目中闪过一道蓝芒,决然道:“攻陷青台。”
张保马探手到马囊中取出作战地图。拉展开的宣纸上标注着他们现下的位置。青台城就在这处森林的尽头。
康猛儿猜想。先前经过的那片树林,会不会就是现下这片森林的一部分?几何涧将一个整体切割成两半——怪不得人们给它起“几何”之名——一树林小,宁静宜人。森林大,谧静通幽。
张保马心中充沛着信任,目中流转着自信。他头也不抬地道:“少靖会赶上我们的。当他赶上我们的时候,青台城的大门已为他敞开。”
康猛儿终于明白了他身旁这位同僚心中所想。
张保马一直都很担心。张少靖偷跑出家门、投靠自己、踏上征西之路的那一刻起,张保马便无时无刻不在担心。
张少靖年轻面孔背后的鲁莽、对战争的低估、对死亡的无知,任何一项都会对他自己的生命做出终结。做为一位兄长,一位舍弃家族使命、改而投军的张家大少爷。张保马日夜无不思念着自己的未婚妻。打完这场仗,他决定踏上回家的路途。在这条回家的路上,张少靖将陪同自己一道回去,让年轻人见证一场大婚,为他以后必经的一天做好准备。或者是自己陪同这位私自跑出家门的张家三少爷,他兴许要挨他父亲的打,六年未见三叔。三叔的脾气可不大好。自己到时是帮还是不帮着劝呢?自己兴许也要挨打,这份打无关年龄,无关荣誉,也无关其他,事关亲情。
沙!沙!沙!
是什么声音?
张保马感到一丝不妙。他察觉到周边环境在变化。植物也开始疯狂的生长。弱不禁风的小花一阵摇晃、变成脸盆巨花。顽强的野草长成原来的百倍、阳光照在锋利的倒钩上晃荡出夺目的冰寒。
眨眼间,通往青台城的道路消失无影。
张保马面不改色,冷静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做好迎战的准备。”
传令兵挥舞着令旗,向大军中后段快速行去。给几十位营长传达主将的战喻。
“大军怎么又停下来了?前面是不是又出啥子事况了。”小兵阿六向伍长抱怨“刚停过一次。不就是山涧水干了吗,这有什么。将军们真是大惊小怪。”
叶伍长笑骂道:“给你停下休息还不好?你小子早上从那座海什么的城。”
边上一名小兵提醒道:“是海晏城。”
叶伍长摸了把自己的大胡子道:“看我这记性。”冲着阿六道:“你小子早上从海晏城起,一路抱怨到这里,现在有空,我要好好说说你。我们这是来打蒙古人,这地还处在青国,连蒙元国境的草都没摸到边。阿六你想想自己为什么来参军。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早日凯旋归来才是正理。罢了,不说了,你投军是为了混吃军粮,我也懒的说你。”
阿六气愤愤道:“我阿六投军岂是为混吃喝?话说回来,我也不想在当兵了,等打完这场仗,我就退伍。”
边上小兵道:“六哥你混的好好的怎么就要走呢?”叶伍长心下好奇,支起耳朵,欲要细听。
阿六脸容肃然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们大明将蒙元帝国瓦解,还把他们赶回到草原老家,现如今,我们在神王和兰王的带领下,西征一战必然是胜利归来。天下终得太平。”说到这里,阿六神色一转,嬉皮笑脸道:“天下都他个太平了,我还他个留在军队里做啥子,早早回我江南老家开间铺子,买卖货品算了。不求富甲一方,只求腰缠万贯,娶个婆娘,生对儿女,这日子好不自在。”
叶伍长白眼一翻,道:“得了吧你,若论我们兰部里谁最混日子,当算你阿六。”
阿六脸厚如墙,叶伍长一番讽刺,他完全不被所动。脸上似也有所动。阿六捂着肚子,边跑进大道旁的森林里,边喊道:“伍长,我去方便一下。”
叶伍长骂道:“将军命令大军继续前行了。”
阿六回头看了一眼,油滑道:“伍长,你骗谁啊!”
叶伍长冲渐行渐远的部下无奈道:“你个小王八蛋给我快着些,大军要真继续前行,你追不上的。在给我跑远些,你小子拉的那玩意臭气熏天,别污了我们这边的空气。”
阿六刚想蹲下,经伍长一喊,又站起身,一边咒骂,一边往森林深处跑去。挑了棵长的颇年老的青苔树,裤子一脱,就地方便起来。
过了一会,方便完毕,阿六提裤子站起身,哼着小曲,转头看向大道。阿六虽然往森林里走了不少路,但其实只跟大道那边间隔不过十来棵青苔树的距离。当他回头看时。他看到从大军前方骑马奔来一位传令兵。传令兵挥舞着令旗,向着阿六所属营部的营长传达着信息。隔着太远,阿六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传令兵只停留了小半刻,将张保马的战喻传达完毕,立即喝马朝着大军下一段奔去。而营长待传令兵走后,面色凝重,叫喊着“集合”,边上归他管治的伍长和兵士们听到喊声之后,渐渐地聚到他的边上。不知营长冲大家说了什么,所有人立即举起手中刀兵。刀兵朝向大道两旁的森林里,一个个神色紧张万分,不知在戒备着什么东西。
大军这番举动,似如临大敌,可阿六又未见到任何一名敌人,这让他当真有些摸不着头脑。远远望去,叶伍长正朝自己死命的挥手,阿六心中一笑,原来这老小子还是很关心我的。于是阿六也挥手以示回应。但是,叶伍长仍然在那大力的挥着手。叶伍长怒冲冲的停下手,改换成指。指向阿六。指向他的背后。一边指,一边大喊。太远了,阿六听不清楚。好象是在喊“小心你的后面”。
我的后面?
阿六转过头。一道黑影袭来。
砰!
阿六胸口剧痛。嘴里喷出一口血。脚下一软,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