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连滚带爬地从沙丘上面跑下来,带起的沙子都飞到了汪守业手里的馕上。
“那个,那个……”土狗指着上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脸上一脸的兴奋。
汪守业拍了拍手上的馕,一巴掌拍在土狗的头上:“慌什么。”
汪守业六十多岁,原来是灵明堂的旁支,流落带中原已经四十多年,这次回到北方是因为接到了来自拱门的口唤。
土狗是他的徒弟,资质不错,只是个性太活泼了一点。灵明堂崇尚苦修,汪守业为此放弃了当教主的机会,他到了中原很多门派偷偷学习,经常以乞讨为生。土狗就是他在路边捡的一个孩子。不过这并不意味这汪守业穷,按照中原的分法,汪守业达到了练气期,有几个炼气期的修士是穷人?
所以汪守业这次回傲旗,穿得还算整齐,加上白花花的胡子,一副道貌盎然的样子。只是土狗还是改不了江湖的脾性。
“女人,很漂亮的女人,骑着一匹马,汗血马。”
“喔?没见过女人?”汪守业不满地看着眉飞色舞的徒弟。
土狗笑嘻嘻地说:“不是,从巴彦,到傲旗,只有乎斯勒一个地方……有人。乎斯勒是圣女住的地方。”
“喔?”汪守业站了起来,走上沙脊。
太阳已经西沉,映得酡红的沙丘,在蔚蓝的天空下,显得空芜而沉寂,一匹枣红色的马沿着一条沙脊向东飞驰。马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前面的女子白衣白袍,头发很短,骑术非常熟练。倒是背后的趴着一个女人穿着很华丽的黄色蒙古衣袍,头发花白,但是很长。
汪守业没有看清两个女子的面容。但是自己的徒弟自己非常清楚,眼光还是非常不错了。他说漂亮,十有八九是不会错的。
“乎斯勒的圣女。”汪守业皱起了眉头。
乎斯勒是个没落的王国,但是因为乎斯勒的族人英勇善战,在这一带的牧民中非常有威信。乎斯勒王族还在,但是奇怪的是男丁甚少,所以每一代都有一位公主被奉为圣女。
乌日娜老了,她趴在琪琪格的背上沉睡,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到琪琪格的肩头,扯得琪琪格的心一直在疼。
琪琪格是谢冬娜的小名,乌日娜一直这样叫。自从父亲过世,乌日娜就陷入了沉默,话语很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叫过琪琪格,她的世界仿佛陨落了。
巴彦的那达慕今年有点冷清,很多节目和比赛都没有进行,但是放了一场电影。琪琪格抱着乌日娜,感到生命在电影音乐响起的那一刻,从乌日娜的身体里绽放出来,她的目光变得清澈,神情专注而快乐。电影快放完的时候,她说:“要是冬子在就好了。”然后开始流泪,她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琪琪格一直对乌日娜叫已经60多岁的父亲“冬子”感到好笑,但是现在,琪琪格笑不出来。看着孩子一样依赖着她的乌日娜,感到几分无力。
蓝色的天空之中,落日沉甸甸的,仿佛要把大漠压入虚空之中。琪琪格催着枣红马飞驰,卷起沙尘,她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乎斯勒。
琪琪格带着乌日娜参加巴彦的那达慕,原本想劝乌日娜从荒无人烟的乎斯勒搬出来,但是现在,琪琪格只想回去。乎斯勒荒凉,只有琪琪格和乌日娜两个人,但是那里的乌日娜平静而快乐的,除了不喜欢说话以外。
乎斯勒是巴彦塔拉到傲旗之间的一小块绿洲,也是中间唯一有人的地方。库伦沙漠横亘在中间几百公里,并且一天比一天大。库伦沙漠的意思是有城市的沙漠,也有人把这片沙漠叫做乎斯勒沙漠,因为乎斯勒古城就在其中。只不过已经掩盖在沙漠的下面了而已。
沿着石头山的沙脊,风吹着沙自北向南移动。很多沙丘都是移动的,除了石头沙丘。碎石片和沙混在一起,偶尔露出来的被风打磨的十分圆滑的巨石,这是琪琪格最明显的回家之路。
随着沙丘越来越高,石头山光滑的脊梁像沙漠巨兽的獠牙一样伸出来,正是这只獠牙,挡住了沙漠的侵袭,在山下保留了一小块绿洲。
枣红马不喜欢脚下的碎小石头,它的速度放慢下来,不过它闻到了水和干草的味道,不停地打着响鼻,甩着尾巴,十分高兴。
在大石头山和小石头山之间,是狭长的石头戈壁,一条小河流淌在其中,它直接流向沙漠,然后消失。但是在石头戈壁的一侧,也就是在这条河的两旁,是琪琪格和乌日娜赖以生存的一小片草场。
琪琪格的毡包搭在八口井,这是一块充满了碎砖和瓦砾的地方。琪琪格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在这片乱瓦砾之间平整出一块场地,建起了围墙、羊圈和马棚。琪琪格没有可以转场的草场,所以巨大的干草堆是琪琪格四匹骆驼,三匹马和三十多只羊冬天的草料。琪琪格不敢喂养太多的牲畜,在学校时,虽然她是兽医专业,但是也知道这边草场承受不了太多。
琪琪格并非出生在这里,很多事情她并不懂,但是乌日娜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姑娘,她直到二十四岁才被大她七八岁、高大英俊的父亲拐走,随着父亲东征西战,直到父亲去世。
所以乌日娜对饲养牲畜非常熟悉,琪琪格还记得自己带着乌日娜找到这里时她高兴的样子,她能够在这片乱瓦砾之间,轻松地说出哪里是原来住的房子,哪里是一口井。按照乌日娜的说法,这里有八口井,但是琪琪格只看到了乱石和瓦砾,除了胡杨井,还有一株活着的胡杨。
这株胡杨是乎斯勒唯一的一棵树,粗壮的树干大半已经干死,只有半腰小片地方是绿色,抽出的新枝条竟然长得十分旺盛。就像倚在巨人身边的孩子一样。
这株胡杨就在琪琪格的院子门口。上面栓了很多新旧不一的红布条。这是来往在巴彦塔拉和傲旗之间的人留下的。这些人原来大多是商人,但是现在少了。傲旗和巴彦的人在战争期间都去参军打仗,人口迅速减少。只是在最近几年才慢慢回流。巴彦塔拉以牧民居多。而傲旗是军队驻地,那里有军马场和很多工厂,是完全建立在沙漠中的人工绿洲。
琪琪格读书的地方也属于这支部队,但是不在这里,那是一个大城市,琪琪格的父亲是南方人,十多岁就当红军,从南打到北,他是个战士,但是也是个医生,后来到学校教书。他全身都是伤痕,火化时除了骨灰就是一堆弹片。琪琪格不能想象一个人的身体里有这么多异物还能那么开朗,笑起来豪爽动人。他很可能是在痛苦中死去的,但是却没人知道他的痛苦,乌日娜不知道,琪琪格在没看见骨灰时也不知道。她总算明白了父亲若无其事地吃止痛药的原因,但是已经晚了。
琪琪格一直奇怪作为妻子的乌日娜为什么会不知道。她没叫过乌日娜母亲,琪琪格一直为乌日娜就像父亲养的第一个女儿一样感到十分不高兴。但是现在她明白了,那恐怕就是爱情。
乌日娜在一到石头戈壁的时候就醒了,下马孩子一样地跑向在草场中围成一堆的羊群。这群羊中的很多母羊又快产仔了。
琪琪格有些无奈地摇头,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才是母亲,而五十多岁的乌日娜才是孩子。从自己开始懂事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那时候有父亲宠着乌日娜,现在是自己。琪琪格的父亲没有宠过琪琪格,她被当成男孩子一样对待,跟着部队里的一大帮小孩子被父亲训着列队,跑步,读书,参加劳动。遇到战斗,琪琪格是和学生兵一起活动。战争结束,琪琪格开始读书,在父亲的学校读书,她只是父亲手下的学生和士兵,仿佛不是亲人一样。
琪琪格牵着马进了院子,小母马白雪和三只大骆驼带着一只小骆驼已经回来了,看到枣红马十分高兴,走过来和它亲热。白雪已经怀孕,肚子很大,白雪是琪琪格在军马场最喜欢的一匹马。而枣红马的年纪要大一些,它是父亲的坐骑。琪琪格到乎斯勒时只带了两匹马和三头驮东西的骆驼。
羊群是到了乎斯勒以后才买的,开始只有十多只,在乌日娜像养孩子一样的呵护下,今年数量直接翻上了一番。琪琪格决定还是要控制一下数量,不管乌日娜怎么反对也要控制,不然明年冬天就没有足够的干草来喂养它们了。
琪琪格卸了枣红马的马鞍,让它和白雪自由活动。放马鞍的时候,琪琪格就看见门口的有一个信封,被一块大石头压着。
来往在巴彦和傲旗之间最多的人就是邮递员巴根大叔,他是父亲的老战友,腿受伤有了残疾,才当了邮递员。
信很简单,是封介绍信,还有巴根大叔的留言。说让琪琪格到傲旗接一个下放的学生。这个叫做叶志敏的学生是和琪琪格一个学校,学畜牧的,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支援国家建设,被分到乎斯勒。
琪琪格很奇怪,因为乎斯勒并不是个行政区域,在琪琪格没回来之前,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要分到这个地方?巴根大叔的留言就更有意思,他说:“快去接你的小男人去吧。”
琪琪格的脸就红了,琪琪格毕业后分在傲旗的军马场,父亲在军马场有很多战友。高大英俊的父亲还有很多仰慕者。其中一个就是研究所的柯敏大姐,琪琪格和柯敏的关系有时候比父亲和母亲还要亲热。父亲去世后,比乌日娜还大一岁,却一直未婚的柯敏大姐就开始为琪琪格找男朋友,都被琪琪格拒绝了。这次估计还是这位大姐搞的鬼。
乎斯勒只有两个女人,分一个男人过来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