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清这一觉足足睡到天黑才醒来,睁开眼后,便看到莺儿和鹂儿早在床边静立等待着。两人看到木婉清醒来后,莺儿托着一只瓷盘走到床边:“姐姐你睡醒了?请先用参茶漱漱口。”
木婉清睡了四五个时辰,也只觉得口中苦涩,喉头干渴,见碗中盛着一碗黄澄澄的茶水,拿起便喝,入口甜中带苦,却无茶味,便咕嘟咕嘟地喝个清光。鹂儿则托着热水盆和热毛巾,上前轻声道:“奴婢服侍姐姐梳洗。”木婉清掀开被子起床,她从小都是独立自主,即便在镇南王府居住的短暂时间内也没找过仆役佣人,此时被人服侍只感到浑身不自在,皱眉道:“我又没残没废的,我自己来就好了。”说着自己做到梳妆台的铜镜前,用热水和毛巾擦了脸手,又用赵煦送来的胭脂唇脂稍微打扮了一下,莺儿和鹂儿分立两边给木婉清梳扎头发,束成宫廷女官发式,又插上发簪饰品,最后给木婉清更衣。宋国宫廷服饰在纹理上沿袭唐朝五代式,服饰端庄素雅而不失精细秀丽,交叉盘领长袖,上衣右衽交领小袖上襦,细褶长裙系于腰部,再束以鹅黄色围腰,内着襦裙,外加褙衣,腋下和背后留有装饰双带。木婉清穿的是正六品尚宫御侍女官服,自然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华丽精细无比。木婉清虽然很不耐烦这一穿就要花费一盏茶时间的繁琐官服,但穿上后对着铜镜凝视,却发现这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倒也显得自己英气勃勃且潇洒飘逸,暗想:“如果哥哥看到我这副样子,却不知如何是想。”一想到段誉,木婉清的心头又隐隐酸疼起来。
莺儿和鹂儿给木婉清更衣完毕后,道:“姐姐,尚宫局下属的司记、司言、司薄、司闱、典记、掌记、典言、掌言、典薄、掌薄、典闱、掌闱的十二位姐姐,以及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五局的姐姐都已在外面等候,请求拜见姐姐。”
木婉清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莺儿道:“回姐姐,宫内女婢共归属六局,每局下辖四司。姐姐你是尚宫局女官,尚宫局下辖司记、司言、司薄、司闱四司,按照法理,这四司的姐姐该当是要来拜见你的;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这五局都是本尚宫局的同僚所属,这五局的姐姐都是姐姐你的同僚。而这六局之中,以姐姐你执掌的尚宫局权力最大。获知姐姐你上任尚宫局女官后,她们自然也来拜会你。”
木婉清无奈道:“好吧,让她们进来吧!”
只见莺莺燕燕、姹紫嫣红中,十七个木婉清的属下女官或五局平级女官鱼贯而入,都是宋国女子,进来后无不对木婉清亲热无比,说的无非是“恭喜木姐姐荣当尚宫局女官”、“以后请木姐姐多多关照”、“姐姐可真是貌若天仙”之类的客套话,和木婉清称姐道妹,满屋子叽叽呱呱、莺啼燕叱。木婉清听得极不耐烦,怒道:“赵煦呢?”满屋子女官顿时无不悚然。鹂儿战战栗栗道:“姐姐,陛下的名讳除太皇太后和皇太妃外,别人都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姐姐你应该也称呼他为‘陛下’。”
木婉清忍住气:“陛下呢?”
莺儿道:“陛下正在紫宸殿接受几位大人的拜见并与之议论国家大事。”
木婉清一挥袖道:“哦,那我去找他。你们自己先回去吧!”
现场众女官面面相觑,无不惊愕异常,但木婉清已经提步走了出去。莺儿和鹂儿都不敢怠慢失职,急忙走到木婉清前面引路。三人走出福宁宫,一路穿过集英殿、升平楼、大庆殿,直向紫宸殿。大殿富丽堂皇,里面灯火通明,大殿门口一队铁甲卫士和两个太监护卫伺立着。莺儿慌忙抢上前,对那两个太监道:“烦请公公传报陛下,尚宫局女官有事求见陛下。”那太监点点头,移步走入殿内。木婉清以前在镇南王府见过这种架势,倒也不太敢放肆,只得在外面等候着,同时心头恼怒道:“我在外面是何等自由自在,都是上了赵煦这个小鬼头的当,我也脑子发昏,没事跑来做一群宫女的头,在这皇宫内出入行走都如此麻烦,受这么多破规矩的限制,等今天后半夜,我就跑了不干了!”不一会儿,那太监重新走出来,高声道:“陛下有旨,召尚宫局女官木婉清觐见。”
木婉清恼怒地哼了一声,在那太监的引路下大步走入内殿。只见内殿中高设一席,桌椅均铺设了绣着金龙的黄色锦缎,赵煦一身滚龙袍正襟危坐于其上,倒也颇有少年天子的风范,但满脸都是厌烦不悦之色。在看到木婉清后,赵煦神色转喜,向她招手:“木姐姐,快过来。”木婉清旁若无人地走上前,站在赵煦的身边,正想呵斥他骗了自己,做一个毫无意思且烦死人的所谓尚宫局女官,却看到殿中堂上还站着三个长须白发的大臣,知道此时不能过于随意,只得板着脸站在赵煦身边。赵煦轻声对她道:“木姐姐,等我打发了这几个老家伙,我就陪你出去玩。”说着,赵煦重新恢复庄严正色,对下面那三名大臣为首的一位朗声道:“司马卿还有何事汇报?速速说来。”
站在殿下的那为首的大臣便是名满天下的大宋门下省侍郎司马光。他先莫名其妙地看着冒冒然进来的木婉清,然后向赵煦鞠身行礼:“陛下,今日朝会之时,臣等认为,西夏国眼下虽咄咄*人,但始终并不足为患,大宋只有继续秉承休养生息之国策,积蓄力量才能厚积薄发。西北边塞之安疆、葭芦、浮图、米脂。这四寨并非军事重镇,西夏人之所以百般欲得四寨,不过是为了巩固其永乐城之安危。我大宋边军为维护这四寨,与西夏军反复拉锯作战,伤亡巨大、耗资无数,长期以往乃是得不偿失之举。眼下,永乐城沦于西夏已成定局,急切间是收不回来的,因此这四寨继续在手也毫无意义,甚至反成累赘。因此臣等建议,不妨暂时割让于西夏,换得西夏人不再继续挑衅滋事及我大宋西北边疆的一时安宁,待日后我大宋兵强马壮、准备充分,再一举连同永乐城收复回来也为时不晚。”
站在司马光后面的中书侍郎范纯仁和尚书左仆射吕大防一起道:“陛下,臣等亦赞成司马侍郎的看法。西北四寨确实留之无用,反成累赘,不如交付于西夏,以换西北边疆之安宁。”
赵煦勃然大怒道:“三位卿家既都是饱读诗书、博学精深之人,岂不知苏洵之《六国论》?文中曰‘六国互丧,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乃是警示名言!文中又曰‘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莫非我大宋也要重蹈六国之覆辙吗?大宋每一寸国土,都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苦心经营而得,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来之不易!边关的大宋将士为捍卫国土,更是浴血奋战、出生入死!三位卿家要朕割让西北四寨给西夏,那西北四寨难道不是大宋国土?朕割让大宋国土换来一时苟安,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又如何对得起边关将士?后人和史书又如何评价朕?朕即便无法像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那样开疆拓土、大兴武功,也起码要像仁宗皇帝那样做一位守成仁君,岂能将祖宗遗留的国土拱手让给外寇戎狄?特别是永乐城,简直就是我大宋的国耻!先皇神宗帝十年前发动大军三十万,意图一举灭掉西夏,原本犁庭扫穴、势如破竹,最后就在永乐城之战中峰回路转、一败涂地,致使我大宋二十余万将士血染沙场,真可谓壮志未酬!此国耻至今不但未报,夏贼反还继续要我大宋割让国土!当真是欲壑难填、得陇望蜀!范侍郎!你先父范仲淹文正公当年为平定西夏叛贼,呕心沥血、誓死报国,而你今日却劝朕割让大宋国土给西夏戎狄,简直岂有此理!”赵煦声色俱厉、怒发冲冠。
范纯仁听得战战栗栗、汗如浆出,吕大防也毛骨悚然、心惊胆战。司马光则是安之若素、泰然自如,既没有辩解,也没有畏惧,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赵煦。
赵煦发完怒火,神色被一层悲哀给笼罩了:“朕不是傻子,你们这件事早就跟太皇太后请示过了吧?还要朕说什么?太皇太后有什么批示,你们照办不就得了!”言语间愤愤不平。
司马光神色波澜不惊,语气不温不火:“微臣领旨。”
赵煦又怒气冲冲道:“还有什么事?”
司马光道:“启奏陛下,辽国已派使者前来汴梁,预计三日后拜见陛下,商讨宋辽两国部分边界重新划分圈定以及澶渊之盟大宋交纳岁币的问题。辽人非我宋人,无论是容貌长相还是服饰礼仪,都与我大宋大为不同,还请陛下届时切勿过分惊讶慌乱。”
赵煦冷冷道:“辽国使者可是人?”
司马光道:“当然是人,不过是戎狄蛮夷。”
赵煦冷哼道:“既是人,朕怕他作甚?”
司马光哑然无语。
赵煦不耐烦地一甩袖子:“还有何事?没事的话,你们自行退下吧!”
司马光三人一起鞠身行礼:“臣等告退。”
等这三人走了后,大殿里只剩下了赵煦和木婉清。赵煦愤愤然地对木婉清道:“木姐姐,你看到了吧?这帮昏庸糊涂的老东西,只想着苟且偷生,根本不知奋发图强。等我身登大宝、手握皇权后,非把这些烦人的老东西统统流放到天涯海角去不可!靠这帮老东西,国将不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