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清讶然不已,她原本真的只是把这赵煦当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鬼头”看的,可刚才见识了他“龙颜大怒”的样子,才在心里猛然清醒,这个男孩真的是个皇帝。木婉清道:“这些国家大事,我也不知道,不好评论。”赵煦道:“木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木婉清顿时恼火起来,没好气地道:“你这是给我安排的什么破官?一点意思都没有,烦都烦死了!我不想干了!”赵煦手足无措道:“可是木姐姐,这尚宫局正六品女官已经是宫内最高女官了,要不,我让你去做将军?唉!可是任命军政大权都在那老太婆手里,我也没有权力让你去做将军。”木婉清甩手道:“烦死了!什么女官女将军,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简直是没事找罪受。”赵煦搓搓手,脸上刚才的皇帝气象一扫而空,恢复一个男孩神色:“木姐姐你千万别走,要不,我们先用晚膳,再慢慢商量。”木婉清听他这么一说,肚子也不由得咕咕叫了起来,确实她睡了四五个时辰,醒来后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便点头道:“好吧!”
两人在一堆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回到福宁宫的膳食厅内,赵煦坐下后,木婉清也大咧咧地坐在了桌子边,在厅内早已经待命好的一干御膳房的太监立刻行云流水地端上一份份热腾腾的菜肴,丰盛而不铺张,都是木婉清见未曾见、尝未曾尝的,但只有十来样菜肴,并不多。这大宋国虽然富庶发达冠于天下诸国,但太祖、太宗、仁宗等多位皇帝都以勤俭节约而自律,宫廷内的风气并不铺张奢侈。木婉清已是饥肠辘辘,坐下后不客气地举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但赵煦拉住她:“木姐姐,你先等一等。”他对侍立在一边的一个太监点头说道:“你开始吧!”那太监道:“谨遵圣旨。”说着举起筷子,轻轻夹了一点木婉清正要伸筷子的那盘菜里的菜肴,放入嘴中细细咀嚼。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赵煦才对木婉清道:“木姐姐,这盘可以吃了。”
木婉清迷惑不解,但迅速明白了。这太监是试食太监,专门在皇帝吃饭前试吃皇帝要吃的某样菜肴,以检验里面有没有被人下毒。木婉清顿时在心里暗暗都可怜赵煦了,身为皇帝,却连一顿淋漓尽兴的饭菜都吃不得,还不如寻常百姓。木婉清以前在江湖上,那些武林豪客走到路边的店里,点了好酒好菜,直接毫无忌惮地大吃大喝,吃得风卷残云、喝得一醉方休,是何等痛快过瘾,而眼下这位皇帝,虽然受命于天、九五之尊,但却连普通人那吃饭的乐趣都享受不到,即便吃自己爱吃的东西也都要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木婉清一边在心头叹息着,一边举起筷子用饭,但也不敢碰那试食太监没试过的菜肴。
用到一半时,突听得外面的守门太监高声道:“太皇太后驾到。”
赵煦手中的筷子一抖,险些落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也登时大变,夹杂着厌恶和一丝恐惧。但他也不敢懈怠,急忙丢下筷子跑到门口,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木婉清刚刚站起身,门口已经在十多个太监女官的前后簇拥下,走进来了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妇人,容貌沧桑、衣着华贵,神色威严、目光凌厉。刚刚在紫宸殿内凛然神威地呵斥司马光等人的赵煦见到她,犹如见到猫的老鼠般心惊胆寒,嘴里道:“孩儿见过奶奶。”这位老妇人自然便是人称“女中尧舜”的大宋太皇高太后。高太后走进殿内,两眼如冰地扫视了一下,见到木婉清后,厉声呵斥:“孩儿,此女子是何人?”木婉清知道这老妇人是厉害角色,心头也有些悚然,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还是跪倒行礼。
赵煦道:“回奶奶,她是尚宫局的新任女官木婉清。”
高太后冷哼一声:“既是女官,却为何如此妖娆美艳!”她望向赵煦,声色愈发严厉,“孩儿,你忘了仁宗先皇身体力行的教导了吗?昔日太尉王德用曾进献了数名美貌女子给仁宗皇帝,仁宗皇帝非常喜爱,谏官王素随后上书力谏,请求仁宗皇帝将那几个美女都送出宫去以免仁宗皇帝沉迷女色而荒废国事。仁宗皇帝虽然不舍,但还是在当天便把那几个美女都赐钱送出了宫外。孩儿啊,须知红颜祸水这四个字乃是历史教训。商纣王宠爱妲己,周幽王迷恋褒姒,吴王夫差沉迷西施,唐玄宗独宠杨贵妃,这几个君王个个都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你为何不学习仁宗皇帝的高风品德,却和那些亡国之君一般德行?奶奶平日里对你的百般循循教导,你都抛到哪里去了?”
赵煦战战栗栗道:“回奶奶,木婉清只是女官,并非孩儿的宠妃。”
高太后冷冷道:“宫内女官如此之多,为何她却能和你同桌用膳?哼!正所谓欲盖弥彰。奶奶虽然老了,但还没有糊涂!立刻让这个她出宫遣离!”
赵煦哪里敢违背高太后的意思,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是,孩儿立刻便送她出宫。”
木婉清在旁边听得原本心头大怒,随后却又一喜,她虽然来皇宫才一天,但已经厌倦这种深宫内闺里的生活方式,巴不得一走了之、无拘无束,如今听到被赶走,自然是求之不得。
高太后又严厉地道:“孩儿,听说你刚才在紫宸殿当面呵斥了司马光三人?可有此事?”木婉清在旁边听了,暗想:“原来那几个老头子去告状了,使得这个太皇太后兴师问罪来了。”
赵煦瑟瑟发抖道:“确有此事。司马光三人要求把西北四寨割让给西夏,孩儿认为不妥……”
高太后叹口气:“孩儿啊,你太年轻了,所以如此年轻气盛,不懂得司马光他们的苦心。司马光他们在你的眼里确实很不顺眼,但实际上,他们才是我大宋国真正的脊柱股肱,他们的每番考虑都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的。孩子啊,大宋国现在不能打仗啊,须知这治国之道,乃是欲速则不达。老子曾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孩儿啊,欲使国之富强,切不可*之过急。须知管仲亦曾有云,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孩儿,你莫非都忘了这些先哲圣贤的教诲了吗?”
赵煦连连道:“孩儿从未敢忘。”
高太后轻轻冷哼一声,神色厉然:“用过晚膳后,把管仲的治国第四十八章和刘向的《说苑·政理》各抄写三十遍,明日交给奶奶检查。”说着拂袖出门离去。
等高太后离去后,赵煦原本畏惧胆怯的神色立刻重新化为了憎恶和愤怒,他先喝道:“你们都出去!”再等膳食厅内除了木婉清之外的所有太监宫女都退下后,赵煦终于爆发了:“岂有此理!如此待我,我还算什么皇帝!她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司马光那几个老家伙分明是卖国苟安,我身为皇帝却居然连呵斥几个祸国之辈的权力都没有!”怒火之下,赵煦一脚踢翻一张凳子,整个人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般焦躁愤慨。木婉清颇为同情地看着这个毫无实权的小皇帝,此时也隐约有些理解了他的境地和他想要毒害他祖母的用意,但木婉清可没兴趣参和进去,便道:“我说小皇帝,你的奶奶既然已经发话要把我驱逐出宫了,那我可没办法继续呆在这里了,我马上就离开。”
赵煦听了后顿时急了,脸上浮出祈求之色:“木姐姐,你不能走呀!我身边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一个有本事的人都没有,你要是走了,那我可就死定了。木姐姐,你也看到了,那个老太婆处处都管着我,我就是她的掌中玩物。”木婉清不以为然道:“你奶奶都要我走了,我还留着作甚?”赵煦急得团团转,眼中蓦然寒光一闪:“木姐姐,今晚我们去杀了她如何?”木婉清吃了一惊:“什么?你又要我去杀你的奶奶?”赵煦坚定地点头道:“是的,看这情形,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木婉清怫然道:“我可不干!”赵煦急得手足无措,眼中也不由得泪光盈盈:“木姐姐,你答应要保护我的。”木婉清道:“我是答应要保护你的,但你却叫我去杀人,这是两码事。”赵煦道:“你不杀了那个人,那个人早晚杀我,你现在杀了她,也是保护我。”他又问道,“姐姐,你那朋友的伤病治好了没有?”木婉清回道:“托你的福,好了。”赵煦破涕为笑道:“木姐姐,我上次送了你很多珍稀药材和灵丹妙药,既救了你那朋友的命,那你就欠我一个人情,你现在帮我杀一个人,就还了我的人情,也就是一命换一命了。这如何不行?只要你帮了我,那我们以后就两不相欠。”
木婉清本来被赵煦的纠缠搞得颇为愠怒,但心里又一想:“这小鬼说得也是有几分道理,他既然帮我救了我哥哥,我现在帮他杀一个人,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了。”便点了点头:“那好,我就帮你这一次。不过,从这以后,我就不欠你什么,并且你奶奶死了的事情若是东窗事发,你也不能说是我干的,之后我们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赵煦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好!我们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两人用过晚膳后,回到赵煦的寝宫内。赵煦屏退寝宫内的所有侍从奴仆,摊开纸张佯装抄写书文,木婉清则先回到自己住处,取走修罗刀和夜行衣,再回到赵煦的寝宫内,暂时休息以养精蓄锐。三更时分,赵煦轻手轻脚地叫醒木婉清。木婉清换上衣服,赵煦坚持也要去,木婉清只得让赵煦也换上黑衣服,施展轻功,提着赵煦翻出窗户并跃上金銮屋顶,按赵煦的指路,向高太后所居住的延福宫而去。木婉清轻功不弱,再加上习得凌波微步后,轻功身手自然更上一层楼,赵煦此时方十四岁,身材瘦小,因此木婉清提着他飞檐走壁倒也不甚困难。两人悄无声息地避开宫内的侍卫岗哨,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悄悄来到了延福宫内。木婉清提着赵煦从围墙上跃入花圃中,两人屏气凝神,打量四周后,轻轻移步到正宫的墙角窗户边,却见里面烛灯闪烁、明火辉煌。木婉清和赵煦在窗户纸上戳了两个洞,一起凑眼看去,只见高太后正襟端坐在正堂上闭目养神,似乎并未睡着,四个宫女低头分站四周,堂内静悄悄的。
赵煦奇怪地低声道:“怪了!这老太婆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觉?”
木婉清暗叫不好,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却见那高太后突然睁开眼,目光凌厉地扫视过来,显然是听到了这里的声音,随后站起身,向这边走过来。赵煦惊恐得瑟瑟发抖,木婉清双手握住刀柄,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