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位于中原之中,雁门关则在代州之北三十里的雁门险道,是大宋国的北疆咽喉要塞。话说一百三十年前,宋太祖和宋太宗统一九州,但华夏北方的燕云十六州却一直掌控在契丹人和辽国的手里。燕云十六州乃是冀北和晋北的战略要地,雄踞百关、坐拥群山。得此要地,辽军南下可谓居高临下、势如破竹,而大宋中原之地则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辽军铁骑自燕云而下,便可长驱直入。大宋也多次试图夺回燕云十六州,但每次拼杀得尸山血海,却始终无法夺得。宋辽连连征战,宋国素来胜少败多,一方面是兵甲武力确实逊于辽国,另一方面就是这战略要地的优势尽在辽国之手。既失去了燕云十六州,那雁门关便是大宋北疆的第一军事堡垒。雁门关距离洛阳,约有五百多里。木婉清所乘骏马脚力矫健,她自身也武功高强,但阿朱毕竟重伤初愈,经不起颠簸,木婉清便跟着她缓步慢行。足足十多天后,两人才抵达雁门山南麓,但见群山如浪、此起彼伏;峰岭如刃、直插云霄;悬崖陡峭,山路崎岖,果然是个绝险的要地所在。出了这雁门关,便是塞北之地了,但也并非辽国国土。宋辽军队经常在雁门关下互相厮杀,白骨遍地,因此关隘之北数十里地乃是双方军队的拉锯区,荒无人烟。
雁门关既是大宋北塞重镇,自然有重兵驻守。木婉清和阿朱看到关隘下旌旗飘扬、刀枪林立的场面,知道若是从关门中过,肯定要受到守关宋军的盘查或刁难。其实,木婉清要是掏出殿前司节度使的军符,必然会畅通无阻,但木婉清不想如此招摇,因此和阿朱商量了后,两人把马匹留在附近村镇上的一家店里,交了佣金请人暂时照料,两人徒步从关隘以西的高岭上翻山越岭绕道而行。阿朱武功低微且重伤初愈,无法爬山,木婉清便背起她,步履似风、如履平地爬上山了去。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后,两人爬到雁门绝岭上,脚下乃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谷,放眼望去,但见繁峙、五台东耸,宁武诸山西带,正阳、石鼓挺于南,其北则为朔州、马邑,长坡峻阪,苍茫无际。此时在中原正是十月金秋时节,但这塞北早已是寒林漠漠,万里山野,景象萧索。木婉清和阿朱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苍凉雄伟的景象,忍不住也有些肃然震撼。木婉清道:“阮妹妹,你说乔大哥会来吗?还是他已经来过了,但却已经走了?”阿朱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在这里等下去,一直等到他到来。”言语和神色都颇为坚决。
当天晚上,木婉清和阿朱在绝岭山崖的一处避风处简单露宿。木婉清不忍阿朱受到风寒,便把外衣和带来的几件衣物都给了阿朱。阿朱痴痴等待,木婉清则在旁护卫并继续练习武功,她的修罗刀法、一阳指心法、六脉神剑之少冲剑和中冲剑、北冥神功、凌波微步都已经学得融会贯通,但新学的斗转星移和小无相功却还只是初级阶段,一有空闲,木婉清便潜心修习。两人在这山崖上足足风餐露宿了十多天,翘首以盼、望眼欲穿,既要忍受这风霜之苦,又要忍受心头的等待煎熬。木婉清一开始还算是满怀期待,但七八天一过后,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不由得萌生退意。但阿朱始终不为所动,心如铁石地坚持着,对木婉清道:“木姐姐,要不你先走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好了。”木婉清顿时被激起脾气,重新恢复了坚持决心:“不,我要和你一起等,况且,我也不放心阮妹妹你一个人在这里呀。”阿朱笑着道:“这才是我的好姐姐。”木婉清看她神色憔悴、忧心忡忡,颇有风霜之色,暗暗的十分不忍心。
第十二天的一大早,木婉清正迷迷糊糊小憩着,耳中突听得一阵断断续续的呼喊怒吼声,在风中飘飘忽忽、不甚清楚,阿朱浑然不觉。木婉清则内功深厚,耳明眼亮超过常人,立刻觉察到了。她霍然跳起身,举目顺声望去,却见数百丈外的另一个山头上,一个体型魁梧的神武大汉正在奋然挥掌击打着山崖,眉目间悲愤欲绝,嘴里则在狂呼高喊着什么,正是乔峰。木婉清大喜:“阿朱!乔大哥真的来了!他在那!”阿朱听到这句话,欣喜若狂地也站起身来。两人一起大声喊道:“乔大哥!”
乔峰此时精神几乎失控,情绪异常激动,只顾一掌又一掌地往山壁上劈去,山壁上石屑四溅,他两手也鲜血淋漓,哪里听得到木婉清和阿朱的呼喊声。阿朱看得又惊又急,木婉清抱住阿朱的软腰,提气运功,施展凌波微步,踏着山峦间的枯木莽草纵身飞奔而去。一盏茶的功夫后,两人登上乔峰所在的山崖。阿朱惊声喊道:“乔大哥!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打垮了。”乔峰听得一怔,回过头来,虎目含泪,却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盈盈少女,一个身穿淡红衫裙,一个身穿黑衣黑裤,正是阿朱和木婉清,顿时大感惊讶而欣喜:“阿朱,你身子好了?木姑娘,你也来了?你们怎么在这里?”木婉清看乔峰脸上喜中含苦,笑容也有些勉强艰涩,心头不忍:“乔大哥,我们在这已经等你十二天了。”
乔峰吃了一惊:“啊?你们一直在这里等我?”
阿朱向乔峰凝视片刻,突然间纵身扑入他怀中,哭道:“乔大哥!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佑,你终于安好无恙,没有受到损伤。那……真是好,真是太好了!”
木婉清在旁边微笑看着真情流露的阿朱。乔峰脸色微红,也听出阿朱对自己是关怀至极,全心全意在盼望自己平安,心头也一暖,问道:“你们怎知我会到这里来?”阿朱慢慢抬起头来,满脸泪花,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一个男子怀中,又见木婉清在旁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脸上一红,退开两步,再想起适才自己情不自禁,直抒情怀,不由登时满脸绯红,羞涩不已。乔峰则握住阿朱的手腕,神色惊喜:“薛神医妙手回春,果真名不虚传!阿朱,你可算好了。”他望向木婉清:“木姑娘,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又为何在这里等我?”
木婉清笑道:“乔大哥,那天我们在洛阳杨树林一别后,我陆续在江湖上听了你的事情,又知你在聚贤庄遭到上百江湖好手的围攻,你是我和我哥哥的救命恩人,我自然十分担心你,听说你后来被一位黑衣人救走,不知所踪,但把阮妹妹交给薛神医救治,我便前来寻阮妹妹。阮妹妹的伤势已经基本好了,但天天对你是牵肠挂肚,我便又跟着她一起逃出了薛府。阮妹妹判断你会调查自己的身世来雁门关,所以我就陪她一起在这里等你。”
乔峰叹息一声,面色悲苦:“我乔峰素来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未想突然间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背上杀父杀母杀师的恶名,在江湖上没有立足之地。昔日的袍泽兄弟,个个与我恩断义绝、反目为仇,个个不耻与我为伍,都要杀我,除了木姑娘你的哥哥段公子,我已是孑然一身、众叛亲离。没想到,你们这两位姑娘家,却对我是如此情深意重。我乔峰……我乔峰……能有你们这两位义妹,可真是天大的福气。”热泪滚滚夺眶而出,显然他此时心神激荡至极。
木婉清心头阵阵苦楚愧疚,她已经知道,乔峰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地步,天机堂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木婉清此时真想把真相说出来,但觉得这么做,又对不起极度信任自己的赵煦。木婉清又想:“乔大哥,你这人也真是木讷,我做你的义妹当然很好,但阿朱可不是来做你的义妹的。”阿朱见乔峰神色凄苦,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他手掌,安慰道:“乔大哥,你又何须自苦?种种事端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只要问心无愧,行事对得住天地,那就行了!”乔峰苦笑:“我乔峰自以为顶天立地、问心无愧,没想到我却连自己的身世都搞不清楚。我刚刚来到这山崖,这里正是当年中原群雄伏击那对契丹夫妇的地方。”他指了指刚才自己奋力击打的山石,“智光禅师说这石壁上写有那契丹武士遗言,却不知是给谁凿去了?我心里当真憋屈,不知究竟是何人在与我做对!老天为何如此待我!我乔峰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仰天怒视,神色悲愤。
木婉清问道:“乔大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乔峰神色坚定地道:“当然是继续追查我的身世了。这块石壁虽已被毁,但当年参与雁门关血战的几个知情人还在世上,我要去找他们,找出真相。”言语间拳头紧握,牙关紧咬。
阿朱上前轻轻拉住乔峰的手,柔声道:“乔大哥,你救了我一命,我以后要永远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哪怕天涯海角、一生一世,我也矢志不渝。”说着轻轻靠在他身上。乔峰虽然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对男女之情从无眷恋,但也听得出阿朱这番话语间尽是对自己的情意,脸色不由得也微微泛红:“阿朱……”
木婉清看阿朱终于得偿所愿地见到了乔峰,也知道这两人已经生出了情愫,自己此时不便继续留在他们身边,便向乔峰行礼道:“乔大哥,我陪阮妹妹来雁门关一来是沿途护送她,二来是我很担心你的安危。现在阮妹妹已经回到你身边,乔大哥你也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乔大哥、阮妹妹,我们后会有期了!”
乔峰和阿朱都有些惊讶:“木姑娘,你打算去哪里呢?”
木婉清想了想,道:“我离开我爹娘和哥哥已经很久了,我怕他们担心我,想去见他们。”
乔峰点点头:“木姑娘,你和你哥哥都对我乔峰有情有义,这份恩情,我乔峰没齿不忘!你哥哥是我义弟,你就是我的义妹。我们后会有期!”说着也向木婉清抱拳行礼。阿朱冰雪聪明,知道木婉清这是在暗中帮自己,脸色微微发红地道:“木姐姐,那我们就以后再见了!”
木婉清笑道:“后会有期!”说着腾起轻功,顺山踏草而去。下山过程中,她忍不住回头看乔峰和阿朱,见他们依偎在山崖上,淡淡斜阳照来,柔情无限。木婉清心头不由苦涩:“阮妹妹是个好姑娘,乔大哥以后有了她,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乔大哥和阮妹妹如今可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可我……却不知哥哥在哪里。”想到段誉,木婉清忍不住满腹酸涩愁思。
天黑时候,木婉清下了山,去那村镇上取回黑玫瑰,策马向南返回。她也不知段誉现在哪里,其实心里既想去找他,又不想见到他,至于父亲段正淳和母亲秦红棉,应该在少林寺。木婉清打定主意去找段正淳和秦红棉,毕竟自己离开这么久,他们怕是也担心了,自己也很想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