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清跌跌撞撞扑上去扶起段誉,只觉得自己魂飞天外,拼命大喊:“哥哥!哥哥!……”
段誉面如金纸,勉强睁开眼,张了张嘴,翕动嘴唇道:“婉……妹……你快走……”口中霎时鲜血横流,微微举起来的手也落了下去,眼神慢慢涣散迷离。
木婉清摸到段誉胸口一片柔软,知道他的肋骨被鸠摩智刚才那一记雄浑异常的掌力给尽皆震碎了,恐怕脏腑也破裂了,顿时感到五雷轰顶,忍不住抱着段誉放声哭泣嚎啕:“哥哥!哥哥!你千万别死!你不能死!”霎那间泪如雨下。木婉清急急地背起段誉,嘴里喊道:“哥哥你要撑住!我立刻带你去看大夫!”双腿提气,施展轻功,如风似影般地飞奔而去。木婉清虽然只学了母亲秦红棉教给她的一些低微轻功,但她此时体内真气充盈,再加这十万火急、五内俱焚之下,因此奔跑得犹如旋风过地,瞬间便跑到了附近的村子。木婉清急急地对田地里正准备结束劳作回家的村民询问了一下附近哪里有城镇后,便在众村民的瞠目结舌中以极其迅捷的身影步法奔离而去。
木婉清背着段誉在乡野草莽间犹如不知疲倦地飞速奔跑。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更从来没有这么悲伤过,即便当初在万劫谷外的屋子里被瑞婆婆等人围攻,即便当初在山崖上被南海鳄神挟持,即便在无量山下被云中鹤轻薄、被叶二娘险些挖眼睛时都没有这么害怕惊慌过,只觉得背上段誉的气息越来越弱。木婉清一边竭力奔跑,一边泪流满面地喃喃自语道:“哥哥!你一定要坚持住呀!我马上就给你找到大夫了!你可不能丢下我!你怎么能丢下我呢?你要是丢下我,我会恨你一辈子的……”言语间,泪水滚滚而落,已成泪人。
这样在夜幕中不知狂奔了多久,木婉清顺着那几个乡民所指的方向,来到一座雄伟大城的城门下,却见城门已经紧闭,城门口上镌刻着“无锡”二字。原来她和段誉这二十天来已经被鸠摩智一路从大理挟持到了宋国的江南。木婉清仰望着城墙,她轻功虽然尚可,但也只能跃得镇南王府那一丈高的围墙,如何能跃得这三丈多高的厚固坚墙,若是再等得天明开门,段誉怕是早已气绝。木婉清惶然地环顾四周,打定主意,解下段誉的腰带将他缠于自己背上,然后屏气运力,提起轻功,奋力飞升了一丈多高。木婉清双手使力,牢牢抓住城墙上的砖块。无锡乃是江南大城重地,这城垣也不知修建了几百年,墙壁砖石历经风吹雨打早已经斑驳残蚀破旧,抓住砖石间的缝隙悬挂在上面并非难事,但木婉清此时背负着段誉,体重双倍有余,她只得苦力支撑,使尽全力于十指,背着段誉摇摇欲坠地挂在墙上,继而如壁虎般向上攀爬。
夜风阵阵,木婉清只觉得浑身冰凉,如坠深渊,十指更是痛不可当。木婉清流泪道:“要是一松手,我必和哥哥一起坠下去摔死。”但又一想,“能和哥哥摔死在一起,倒也死得其所。”想到这里,木婉清咬牙苦苦坚持,一步一步攀爬了上去。等站在城墙上时,双手十指都已经磨破。木婉清本想纵身从城墙上跳入城内,这三丈高的城墙,虽不易攀爬,但跳下去对于有武功基础的她来说倒也不是难事。但木婉清一想到段誉身受重伤,自己贸然跳下去怕是会再次震伤段誉,因此又倒挂金钩般地顺着内城墙慢慢地爬了下去,待落地时,十指已痛入心扉,尽皆磨得鲜血淋漓。
此时已是四更时分,城内万籁俱静,街道上毫无人影。木婉清心乱如麻地背着段誉在城内到处疾走奔跑,好容易看见一家店铺门口外面挂着“悬壶济世”的招牌,急忙跑上前拼命敲门喊道:“大夫!大夫!快开开门!救救我哥哥!”
这家大夫被这半夜催命鬼般的敲门声给吵得不得不起来,原本怒不可遏,但开门后看到是却一个身穿黑衣、满脸泪水但容貌清丽无双的少女,火气也消了不少。接进门来后,大夫给段誉刚刚一把脉,便连连摇头:“这位公子受伤极重,内息虚弱而紊乱,十二对肋骨基本都已折断,脏腑多处破裂,脉搏都快没有了,完全就还是吊着一口残气,顶多还能撑个半天。姑娘,节哀顺变,给他准备后事吧。”说着颇为同情地叹口气。
木婉清只觉得耳边轰隆隆作响,被这番话几乎惊呆了。她素来心高气傲,见了皇帝都不下跪,生平唯一的一次下跪还是母亲秦红棉让她对天发那个“看到自己的脸的男人要么杀要么嫁”时对天下的跪,此时她则毫不犹豫地对这个大夫跪下来,整个人泪落如雨道:“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哥哥!我不能没有他!我求求你了!”声音凄切哀婉至极,令人心碎。
大夫叹息着扶起她:“姑娘,不是我不肯救,而是他真的已经回天无力了。”
木婉清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脑子一片空白,苍然无力地扶起段誉再背在身上。走出门外,木婉清只觉得这夜晚的清风冰凉刺骨,整个人六神无主、目光茫然。她又看了看段誉,只见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气息若有若无、悬于一线,怕是随时都会离她而去。木婉清不死心,背着段誉在街道上空无一人的城内到处乱转,看到店铺外挂着“医”字或“药”字的便去拍门求救。有的大夫不理不睬、只顾酣睡,有的大夫在屋内破口大骂、恶言拒之,若放在以前,木婉清早就挥刀杀人了,但此时为了救段誉的命,她只得落泪哀求,几乎跑遍了整个无锡城,连续敲了二三十家医店药铺,浑然忘了腿脚麻木、身上疲惫。也有大夫热情开门接诊,但无一例外在给段誉把脉后都摇头叹息。木婉清越多求了一家,便越是感到心如死灰、身坠冰渊。
辰时过后,朝阳初升、霞光万丈,木婉清只觉得这明媚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都是冰冷的。无锡城内也熙熙攘攘、人烟四起,街上行人惊讶地看到一个浑身黑衣、满脸泪痕的清丽少女抱着一个一身青衫、面色灰白的俊秀青年坐在路口。木婉清两眼无神,万念俱灰,只抱着段誉坐在地。折腾一晚上,她先是发足狂奔了两个多时辰,又在城内转了两个多时辰,此时浑身只觉得倦意如潮水,心头更加黯然无力。“哥哥!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听你的话,害了你。”木婉清紧紧抱着段誉已经冰冷的身躯,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围观人群中有几个孟浪无赖见木婉清长得清丽绝伦,上前嬉笑调戏:“小娘子,你可是卖身葬夫?好啊,大爷我买了你,去给你这早死的相公买口上好的棺材……”一边口出浪荡秽语一边手脚也不干不净地上来拉拉扯扯,甚至摸在木婉清的肩膀和腰间。木婉清从小到大都跟母亲生活在山谷里,长这么大也只曾跟段誉当初在无量山上亲昵过,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她心头悲痛欲绝,眼见这几个浮夸之徒口出不逊之言,手脚也不干净,她本来就杀人不眨眼,满腔悲痛登时化为怒火,一挥手,右手小指的少冲剑气凌厉而出,当场将一个无赖的脖子给切断半边。只见此人倒在地上,血水狂喷,眼看是活不了了。剩余的几个无赖见此情景顿时吓得连滚带爬而逃,周围的路人纷纷大惊失色,叫喊道:“哎呀!杀人了!这可了不得了!……”
木婉清心如死水,对周边的喧嚣混乱置若罔闻。她握着段誉的手,感到脉搏已微不可闻,彻底绝望死心。木婉清泪水簌簌而落,抱住段誉,将脸颊贴在段誉冰冷的面庞上,脸上慢慢绽出凄然而温柔的微笑:“哥哥,当初我们在无量山石崖上的约定,这辈子不算数了,下辈子还算数吗?”言罢,缓缓举起右手,小指尖抵在自己颔下,痴痴地凝视着段誉,轻声说道:“哥哥,你慢点走,等等我。如果有来生,你千万别忘了我们这辈子的约定,千万记得娶我。”她转念又一想,若是打烂了自己的脸,那自己和段誉在黄泉相会,怕是段誉也认不得自己了,便把指尖按在胸口心脏处,说完轻轻闭眼,任凭泪水滚滚流出,运转真气决然用少冲剑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