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
夜色如墨,风声如咽。阴暗的窄巷两边,零零星星的挂着纸灯,散发着无力而又昏暗的微光;显得诡异而又苍老。
一道黑影急速穿过,微弱的光芒下,模模糊糊的看到他赤着双脚,蓬头垢衣,很快消失在巷道深处。此人,正是白天里在明月楼前胡言乱语的叫花子。
巷道深处,伸手不见五指,那叫花子却行动自如,他很快在最后的小屋前停了下来。借助微弱的灯光,看见一扇暗淡泛枯的门。岁月在门上悄悄剥落,零星散落下一地的红漆碎片。
门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仿佛这里永远都是凝固在死寂之中,彻底与世隔绝。叫花子轻轻的推开了门,穿过小小的庭院,正当他提脚登上第一层石阶的时候,大堂前的大门自动的打开了。
叫花子登上石阶,单膝跪下。屋内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个人影;凝固的黑夜,更是没有一丝声响,难道,他跪拜的是鬼!
“消息散发出去了!”漆黑的屋内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
叫花子轻声道:“是!”语气干脆利落,与白日里的滑稽可笑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泽潭,你现在即刻动身,前往洛阳总舵。此去之后,发动帮众兄弟,用最短的时间,将青阳城事件散发出去!”阴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九幽,令人心生寒颤。
泽潭干脆道:“是!”
风吹过空旷的小院,留下一阵哭泣般的呜咽。刚刚的两个人仿佛化作空气,彻底的融化在黑夜之中,再也寻不得一丝踪迹。
赵府,闲心楼书房内。
风轻轻的吹动烛架上的明火,带动墙上的黑影晃动起来,透露出几分不安。烛光中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微胖面善,眼中闪着精光,功力之深,不可想象;正是赵家当家人,赵天雷。白日里见他满脸泛着红光,一脸随和微笑,此刻脸上却是一阵发铁青,僵硬无比。似乎听到一阵噩耗一般,满是震惊。过了一小会才回过神道:“你说,青云飞死了!”
站在他一边的白衣公子正是其子赵琪瑞,听得父亲问话,立马回道:“孩儿也不确定是否属实,只是白日里听到有一叫花子在明月楼门前,说到这事,孩儿就留心了一下,只是那叫花子最后提到青城主结局时,也是迷糊不清,估计是胡言乱语。”
其他人听来或许是胡言乱语,可是在赵天雷听来就不是这样的了。悠悠的烛火,在其瞳仁中轻轻摇曳,愈见模糊,口中缓缓道:“瑞儿,此言差矣!你可知道‘魔域森林’?”
赵琪瑞自幼熟读历史,对魔域森林自然了解,轻声道:“孩儿知道,魔域森林,西陲妖林,屡扰我神州安宁,于百年前,被青阳城城主青云飞挫败,自此一蹶不振,几乎退出历史舞台...”赵琪瑞说的很仔细,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最后皱起眉头疑声道:“难道这件事情与‘魔域森林’有关系?”
赵天雷不大情愿的点了点头,道:“你只知书中记载,不知具体情况。”
赵琪瑞皱眉,满脸疑问,收心细听。
赵天雷感慨不已,仿佛又回到那个铁血峥嵘的年代,慨然道:“一百年前,天下战乱不止,武林门阀林立,历经八十余年战火洗礼,终于只剩下当时最强大的十大门派。长年累月的激战,大家都很疲倦,一致休战,暗中扩大势力,意图再度争霸天下。可就在这个时候,南疆却惊现朱雀,一时间生灵涂炭,百姓受苦,一片岩烧地狱!十大门派为了保存实力,竟然不出主力制服凶兽。导致事态恶化,神州几乎欲毁,就着这个时候,万苍生挺身而出,击退朱雀,但是自己也身负重伤,几乎殒命。”
赵琪瑞满脸疑惑,耐心的往下听着。赵天雷接着道:“不久之后,‘魔域森林’领袖木魔,抓住十大门派修生养息的时候,连百万之军,发兵中原,欲将神州,一举摧毁!而青阳城,是他进军中原的首道障碍,当时的青阳城城主卓紫炎,将青阳城中仅有的三万弟子,投入到战场。那百万魔兵虽然武功真气不强,但生命力极其顽强。卓紫炎手下三万弟子皆是以一当十的精英高手,战斗之初,占尽先机,可是时间一久...”赵天雷几乎不忍在回忆那一段往事,额前尽是细小的汗珠。一时间,竟心潮难平。
赵琪瑞赶紧端上一杯凉茶,关切道:“爹,竟然那段往事已经烟消云散,何必再次提它!”
赵天雷接过茶杯,放到书桌上,轻轻摇了摇手,缓缓道:“不碍事...让我继续说下去...”
赵琪瑞连忙几声道:“爹...”
赵天雷依旧抬起了右手,接着道:“战况到了后期之后,青阳城的三万弟子就开始力竭,不可避免的战死沙场。卓紫炎也渐渐的陷于被动之中。那时候,冲在最前线的青云飞被他看到,他就下定决心将未来交给这个后起之秀,并铁定命令让他呆在最后方。之后,独自一人,带领残余弟子在最前线日夜拼杀...西陲战况惨烈,传到万苍生耳中,他竟然拖着重伤之躯,一夜跑死三匹快马,来到我赵家门口,由于伤势太重,他无法站立行走,硬是凭着莫大毅力,爬到了大堂之内!地面上满是鲜血,他口中只喊着一个名字‘青云飞’,然后便昏了过去。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青云飞是谁,但是眼前这个人身上所受的伤却是认得,正是朱雀所为!此人正是万苍生!一个为了整个神州而只身挑战朱雀的男人。当时我的心情无比激动,但是我赵家是古老的四大家族,我若全力出击,那十大门派天晓得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恐怕祖上留下的基业会在我的手中断送,一时间竟然两难!”
赵琪瑞的眼中也流露出一丝羞愧,随即安慰道:“爹,这也不怨您啊!”
赵天雷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责怪十大门派为一己私欲隐藏实力,其实自己呢?”他脸上抹过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赵琪瑞自然知道父亲心中的苦衷,但是他对后来为什么四大家族一起出征昆仑的事感到好奇,问道:“既然爹爹您左右为难,那么为什么最终还是去了呢?”
赵天雷的眼神的光芒大盛,敬佩道:“自那一夜之后,万苍生苏醒,虽然带着几分憔悴,但是他那眉宇之间散发出了的高贵之气,直教人不敢*视,却又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他。当我向他言明苦衷的时候,他坚定的对我说,有他在,十大门派不敢进犯四大家族!他就这一句话,却有着神奇的魔力,就算他说的是大话,我也相信他。”
赵琪瑞惊异道:“就因为他一句话,您就真的全力出击了?”
赵天雷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赵琪瑞睁大了眼睛,显然不能相信,但是看着父亲坚定的神色,便也不好说什么,当下细细听下去。
赵天雷接着道:“那之后,我、萧雄、项辰、傅震翰四人,带领二十万精英弟子,星夜兼程,奔赴战场。当我们刚刚抵达战场的时候,卓紫炎已经身毁人亡。战场之上,声震如雷,地动山摇,许多山峰都已被削平;头顶乌云密布,虽白天,却不见阳光;天地萧萧,西风哀嚎!卓紫炎手下三万弟子,也沙场埋骨,慨然赴死。唯一的抵抗力量就是一名青年,在那百万军中东奔西闯,纵横捭阖!眼中竟丝毫没有一丝绝望之色。而他的征袍,早已染满敌人的血液,场面极其严酷悲壮!而这个青年人就叫青云飞。当我看到这个后起之秀,竟以一己之力独抗百万大军的时候,我竟隐约间看到了祖上赵子龙,在那遥远的千年,于曹营百万军中,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境的震撼场面!顿时心生豪迈,手中龙胆,电光四射,更显峥嵘!遂纵马前冲,持着‘龙胆’银枪,于百万军中,纵情挥舞。当我身上的血液完全沸腾燃烧之后,我才知道,青云飞眼中的狂热代表着什么!那一次是最纯粹的时候,我们心中所想的就是奋勇杀敌!兄弟倒下了,踏着他们的尸体无畏前进。那时候,没有师徒之别,门户之见,大家的心紧紧的依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神奇的力量,面对凶悍的百万魔军,于绝望之中绽放出希望的光芒。渐渐的将战局扭转过来,而先前不可一世的百万魔军却渐露败相。”
赵琪瑞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感受着沙场纵横的铁血情怀。
赵天雷接着道:“木魔终于无奈下令退军十里,但是,他不甘心。要求与我方最强骁将,一决雌雄。木魔何等盖世武功!当时的四大家族当家的没有一个能够战胜木魔。一旦我方败了,将无力再阻其大军,祸延神州。事关重大,我们五人聚在一起沉默了很久,那是最沉闷的一次聚集,但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当晚于营帐之中,我写好遗书,放在显眼处。第二天一早,刚走出营帐,看到三大家族的领袖竟然站在青云飞后面。原来他们也跟我一样,写好遗书,慨然应战。明知不敌,亦要亮剑,阵前较量,气势为先!”赵天雷情绪越来越激动,没有了平日里悠闲垂钓的散漫,此刻正变得庄重严肃,慷慨激昂;就连站在他身边的赵琪瑞,也被感染,梦回那段铁血峥嵘的年代!
赵天雷的眼中露出无比的敬佩之情,道:“谁知道,那青云飞竟制止了我们,他身材高大,浓眉俊脸,身躯挺拔,一身豪气,乃是我神州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的眼中始终洋溢着热烈,只是那么随便的负手而立,便有一种睥睨天下的豪迈气势。我当时就在想,这个青年人的修为到底到达何种境界,气势竟如此了得!直到两军阵前,青云飞与木魔一战,才知道他一身功力何等恐怖,宛如爆炸的熔浆,极具压迫感,双方鏖战万余回合,直打的天昏地暗,山摇地转;苍木如龙,烈焰如阳;迸发出黑暗战场上最耀眼灿烂的光芒!随着那光芒渐渐褪去,青云飞依然挺立,而木魔身负重伤,仓皇而逃...”
赵琪瑞仿佛松了一口气,道:“终于胜利了...”
赵天雷却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忧虑,道:“百年前,我神州武林,拼上了巨大的代价,才将战乱平息,而今异象又起,除了那西方魔域森林,还有谁?”他顿了顿接着道:“青云飞是抵抗木魔的绝对主帅,青阳城也是极其重要的战略据点,若青云飞身死,西方魔域森林,必定会有大举动。可是,魔域森林至今依旧风平浪静,说明青云飞还没有死!”
赵琪瑞正声道:“爹爹所言极是,青城主在百年之前就能力挫木魔,百年之后,功力理当更胜从前,哪有这么容易就死,定是那叫花子胡言乱语。只是...”
“讲!”
赵琪瑞想了想,问道:“这一战胜利,青云飞免去战死的命运,万苍生是否念及这份恩情,才没有兼并我们四大家族?”
赵天雷点了点头。
赵琪瑞又问道:“那十大门派呢?”
赵琪瑞缓缓道:“自昆仑回来之后,我东方四大家族元气大伤,陷入有史以来的最低谷。十大门派,狼子野心,乘虚而入,意图瓜分古老的东方四大家族,千年基业,几毁于一旦!危急存亡之际,自九华山十王峰之巅,迸发出一道闪耀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神州大地!几乎以摧枯拉朽之势,由南向北,横扫天下,十大门派,几乎一夜间就灰飞烟灭!可万苍生并没有停手,一直向北,直打的北域匈奴,退出长城,一直退到北海附近,万苍生这才罢手。出于对万苍生的忌惮,匈奴百年不敢进犯中原!”
月光如水,柔柳轻舞;如玉扬州,在夏虫悠鸣中,悄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