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通关节的程序很简单无非就是送礼塞钱之类的东西，林信递上王化贞的书信然后就被后金士兵领到中庭不久又来人通知他可以离开了他也奉命去驸马府等候消息。
到驸马府坐下不到一盏茶时间就看见一个青衣文士走了进来，等林信行过全礼就说道：“把信递上来吧。”
文士一边撕开密信一边冷笑着问：“你想不想知道王化贞都对汗王说了什么。”
这种问题林信自然不敢接口他知道上面多半都是对努尔哈赤的痛骂或许还有劝降。文士也不理他低头看信同时讥笑道；“王化贞的信虽然都是些废话但是让汗王笑得很开心说将来捉到这厮一定要让他自己再读给汗王听一遍。你先下去领赏吧今天先住驿馆那两个歌姬也不要召去总要掩人耳目为上。”
任务又无惊无险地完成了！装出感激涕零的低姿态后林信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刚走出书房大门没有几步突然听见背后一声叫喊：“林将军留步。”他回过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幕僚满脸笑容地赶了过来“驸马爷说黄将军以后和我就是同僚了要我和将军多亲近亲近所以就想请黄将军去喝一杯。”
又是一个来试探的对这种遭遇林信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当即含笑点头。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文士几次布下的陷阱都被他轻易化解应对得滴水不漏。很快文士就彻底放心下来交谈中也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两个人交换着毫无营养的恭维很快就亲热的如同亲兄弟一般。
“我不是将军先生高抬在下了。”
“将军过谦了现在大金肇造将军前途不可限量啊。”
“先生过奖了。”
林信很快就搞清楚这又是一个汉人落第秀才考到了十几年也没有考上所以对大明称得上是一肚子怨气。正好赶上后金初到辽东的机会他就攀上枝头变凤凰了。他的言语中不停夸耀后金的武功歌颂汗王的勤政爱民。
文士自己更是大有不是后金人胜似后金人的架势林信对这种人很熟悉。那文士言语、表情和动作协调一致呈现出陶醉的姿态差点让他当场呕吐起来。强压住内心对这个人的深深厌恶林信也是虚与委蛇反正花花轿子人抬人他把调书包拍马屁的功夫放出了一两成登时哄得文士飘飘欲仙。林信嘴上奉承着这无耻之徒内心里却很盼望他能倒一场大霉。
两只袖子一直拢在一起的文士走起路来左摇右摆这姿势让林信看着就别扭感觉比小脚女人还不大方幸好很快就走到了偏厢。
进了偏厢文士还是一口一个将军地称呼林信送上美酒热菜以后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林信不怀好意地一杯接一杯灌他那文士也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醉态可掬了不过直到此时他还能捻住长袖捏起酒杯的时候只探出那根翘起来的小拇指。
揣着手喝酒——真是不可思议的文雅敬佩到五体投地的林信一面暗暗学习这种礼仪一面在脸上堆满阿谀的笑容听着文士吹嘘如何被李永芳看重。那李永芳不但是驸马而且被努尔哈赤编入正蓝旗拥有大批的牛录不说还负责大部分的汉军牛录的训练绝对称得上是位高权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驸马爷就是这么说我的。”李永芳武将出身他的文化素养林信早就是心里有数。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税。就算打死林信他也不会相信李永芳那个武夫会知道曹*的诗句：“先生能得到驸马爷的器重一展所长那还不是指日可待啊。”
哈哈大笑的文士紧跟着打了一个酒嗝眼光愈地涣散根据林信的经验这人已经快不行了。果不其然这个家伙醉得已经不再掩饰自己对武人的蔑视了他用讥讽的语气说：“黄将军也懂诗词么？哈哈我念的这两句可是大有来头的。”
短歌行我怎么会不清楚林信在肚子里面咒骂着。不过那个文士自然不是林信肚子里面的蛔虫他看着嘿然不语的林信狂笑起来：“我所料不差黄将军果然不知道言语不尽不实当罚三杯。”
说着他就*林信给自己倒酒睨看着林信的眼神中满是嘲笑这让林信气往上冲给了他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我听说曹贼写这诗的时候已经有不臣之心不知道是也不是。”
这话不禁讥笑了文士还隐隐把李永芳也绕上了让他愣了一下尴尬地开始喝酒掩饰。林信满足地看着他受窘的神情更高兴他的吹嘘总算告一段落。
不过也就是暂停了片刻而已很快文士就又开始了而且也越来越离谱：“诸葛武侯被先主简拔于草庐我也被驸马爷从白身邀为席幕僚此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
听他胡扯了半天林信才抓住一个缝隙恭维：“先生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我一介武夫佩服佩服。”
这个恭维让文士更不知道自己行老几了狂态毕现：“我打算向驸马爷进言镇江毛文龙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辽东明军根本就在广宁只要汗王破其根本余孽自然消散。所以还是早日出兵辽河为上！黄将军觉得如何？”
不顾后方积极的敌人就去招惹正面的静坐大军更不知道应该趁敌军弱小的时候加以消灭就这白痴水平还敢去献计。林信在内心冷笑了起来他越来越希望能旁观这个二百五汉奸被抽一顿鞭子了。
所以林信急不可待地添了一把火：“辽东战局确是如此先生洞若观火这就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先生应该立刻去献计！”
“我日前还觅得元太祖诗一：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文士摇头晃脑地读完海陵王完颜亮的大作脸上又露出恶心的自得笑容：“等我献计汗王兵辽河马踏广宁的时候我定要把此诗敬献汗王！”
海陵王写完后就被宋军打得一败涂地死于乱军之中把这种不吉利到家的诗献给努尔哈赤估计马上就能享用骑木驴游街的待遇林信现在算是明白眼前这位爷的水平了难怪考了几十年还没有考上秀才了。
“先生真是大才”林信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咧着嘴又是双手捧着一杯酒敬上：“汗王必然大喜先生飞黄腾达之时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文士竟然没有酒杯更没有接过话茬脸上敛去醉容目光清澈明亮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狂妄这明亮的目光渐渐拢成一个针尖——刀锋一样得在林信脸上刻动。
片刻后文士冲着林信淡淡一笑掉过头甩了甩袖子伸出一只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弥漫出的杀气让林信腾的一下子站起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出刺耳地破碎声。他倒退到屋脚一伸手就把腰刀抽了出来屋子里顿时寒光四射。
仿佛没有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般那个文士从容喝下那杯酒才出言对着林信侃侃而谈：“若是海陵王是刘裕那样的伟丈夫一十七人便可灭朝夺国肇纪立极何须百万雄师？若不是真男儿纵有精兵猛将也不过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尔。林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你是镇抚司的属下还是内厂密探？”文士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菜握住筷子的手经络纵横饱经沧桑诉说着主人的征战经历。他瞥了一眼林信：“不对内厂密探从来都用身材不起眼长相更不起眼的人阁下看来是镇抚司属下。”
皇太极瞟了林信一眼：“你注意到你的牙齿和容貌了么？”
林信自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像穷苦人家面黄肌瘦的样子，但若说牙齿，还真没有特别注意。
“你的牙齿非常整齐，没有丝毫参差。”刚才林信进来后，皇太极与他说了没几句话，就发现对方的牙齿不但整齐而且十分洁白，没有缺失，没有里出外进，完全不像一般老百姓：“你一看就是吃饱穿暖、不缺衣食的样子，你可知道这样的牙齿、脸相是如何得来的么？”
“从小顿顿吃细粮，除了白面、大米不吃，至于吃肉，也是光吃肉不啃骨头，方能如此。”大概只有极富贵人家的子弟从小养尊处优，身旁有医生和下人服侍，才可能拥有这样雪白的牙齿、这样润泽的皮肤容貌，就连一般有钱人家的公子恐怕都难以做到。
吃了一口菜后文士身上出来的杀气愈强烈但是他过来的眼色中出现了一抹惋惜：“年轻人终究还是太轻浮了。你很想深藏不露吧？可惜一旦看到有人认贼作父就情难自抑必欲见其人覆亡而后快。说明在你心中毕竟还是以我大金为短暂以明国为长久啊！”
握着腰刀的手因为用力太大已经开始微微抖林信几次都要忍不住挥刀砍过去但是对面文士却看都没有看那利刃一眼脸上平静的神态足以让所有征战沙场的老将相形见绌他总算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些控制着喉咙出声音：“在下不是锦衣卫。”
文士轻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久闻明国人杰地灵想不到连广宁军一个小兵都会写字难得啊而且还精通诗词谈吐比得上举人秀才了更是难得啊。”
林信心中已经转过了几百个念头汉语如此流畅精通华夏典故身上散出的更是生杀予夺的王者气势他已经百分之百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林信苦笑着收刀入鞘没有希望了。收起刀后林信屈伸了一下已经要开始痉挛的右手五指盯着它们看了看。手指因为十几年苦练大字而微微变形对方在自己递信的一瞬间就注意到这点细节真是惊人的眼力啊。
两人水平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自己这么小心隐藏还是一下子被挑出了这么多马脚。想到历史上对这个人的记载林信只能希望关于他爱才的纪录都是真的不是满清皇帝为祖先涂脂抹粉的胡扯了。
“小人见过贝勒爷。”他学着后世的辫子戏打了一个千。
这次轮到文士怔了一下随即也不再掩饰：“你是如何得知本贝勒身份的？”
既然敢捅破这层纸林信当然已经想好了答案本来李永芳的神态、动作就有不少蛛丝马迹现在当然是一通百通加上流传在辽东的一些传闻林信的解释也似模似样。看到林信这么短时间内就东拉西扯地搞清楚一切文士的脸上杀气越来越淡等林信说完就点头赞道；“见微知著先生真是奇才请坐下说话。”
解下配刀扔到一边林信重新坐到了桌子边。文士很有耐心地等他坐定后才问：“先生姓甚名谁？来我辽阳有何打算？”
自从奉命来后金这里作细作以后让林信就意识到身份不明可能会惹来很大的麻烦所以他早就把来历编造得天衣无缝了等听到这问题后林信暗自叫了一声侥幸把大套故事和盘托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他知道绝不可能瞒过眼前这一代雄主。
“林信是北直隶人士商贾世家……少年开蒙勤练书法……家父不幸……贪赃昏官……处斩妻子流放三千里……”|文士本来以为林信是明廷派来广宁的密探那当然是杀之而后快。现在就不同了分享过林信的感人故事后他有些恻然地问；“林信你的身世这样惨怎么对明国还有眷恋之情？”见林信低头不语文士叹息了一声：“明国终究是父母之邦人之常情啊那你又是怎么入广宁军还做了孙得功的手下？”
林信又是一声苦笑：“破家逃亡之人苟全性命于乱世只求保全领讨一口饭吃罢了。”
“不错不错这个应该是林信你的心里话不过良材美玉难自弃。”文士频频点头又开始聊起民政、军务。不拼命证明自己就没活路了林信抖擞精神把后世的理论和当前的实际相结合洋洋洒洒也都是长篇大论。聊了一个多时辰文士终于对林信展颜一笑：“这里终究是驸马府说话不方便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是小人遵命。”走出驸马府后林信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驿馆对方惊人的气势还在震撼着他窒息的感觉根本无法描述他脑子里真剩一个念头：“豪杰豪杰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