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们听说李婷中枪流血,都急忙忙围住她,问她伤得重不重,好象伤在李婷大腿根部,血却流在姐妹们的心田里。
张莎看清了李婷不是中枪流血,她嬉笑了一声,摁熄了小手电筒,说:“都躲雨去,没有什么好看的,女兵都会流这样的血!”
几个女兵明白了李婷不是中枪,而是来月信了,都挤到崖下坐了下来,悄声议论了几句,意思都是李婷流的经血太多了,可是因为困倦和劳累,谁也不说话了。
林芳特别关心李婷,认为李婷衣裤湿了,经期捂湿衣裤对身体有危害,但又没有多余的干衣服替换,于是她寻问姐妹把干手帕拿出来,她把三条手帕叠在一起交给李婷要她小心垫着,不能亏待了自己。
“林芳姐,血来得很多,垫不住呀!”李婷说。
“痛么?”林芳轻声问道。
“不痛,来的时候我没感觉,可能是在那大树下杀鬼子时来的!”李婷说。
“我们女兵是有点麻烦,行军打仗月信要来照样来,完全不挑时候!”张莎说。
“真想到水边洗洗,三条手帕挡不住多少时间!”李婷说。
“山下是有条小河,黑夜里不能去,天亮后下去,洗洗身子姐妹们都想吧!”
提起洗澡,女兵们都巴望着,可是王秀君却不太赞成,她说:“汗臭就让她臭吧,我们又不是要去相亲。我们七个姐妹赤条条的站在水里,只要来三个小鬼子就把我们给活捉啦,赤条条的女兵毫无还手之力!”
“好吧,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我们是不能下水。好好坐一会吧!”林芳说。
大雨过去了,但绵绵细雨下个不停,石崖还算能为女兵们遮风挡雨,有的好象轻轻打鼾了。丛林的雨夜并不寒冷,但林芳知道,此时不能让姐妹们睡觉,湿透的身子经不住凉风的浸染,一定要靠坚强的意志支撑下去,于是,林芳说:“姐妹们,一定要清醒着,不能睡啊。好象有河风从山嘴左侧吹上来,山嘴下真的是一道河谷,河风会把我们的湿身子吹出病来,我们只能休息,不能熟睡。这样吧,我给姐妹们讲个故事醒醒瞌睡吧!”
“好,我最爱听故事!”杨丽娅高兴地说。“林芳姐,讲个什么故事?”
“讲什么呢?话到嘴边我又什么故事也想不起来了。”林芳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讲一个后娘用雪花给继女做棉袄的故事吧……”
“我不要听,我就是遭后妈的,可我的后妈待我象亲娘一样!”杨丽娅说。
“讲别的故事吧,林芳姐,我们都是女人,不讲挖苦女人的故事!”王秀君提议说。“护士长,我们七姐妹你最大,讲讲你的恋爱故事,让姐妹们开开心!”
“七姐妹是我最大,可是我今年才二十五岁,我十七岁那年初级中学毕业上了工生学校,在昆明一家私人医院当了护士,我还没有交过男朋友呢!”林芳说。
“啊,有点可惜!”张莎说。“我前年十七岁,爹娘就要我嫁人,我不干,就报名来参军了。真想不到从长沙来到昆明,编进二百师,稀里糊涂的就开进了缅甸!”
“李婷是二姐,有过男朋友吧?”王秀君说。
“我有过未婚夫!”李婷有些伤感地说。“不瞒姐妹们说,我报名参加远征军,就是要为未婚夫报仇的。我的未婚夫在南京是电报局的职员,被日本人抓住浇了一身汽油活活地烧死了。姐妹们,不杀几个日本鬼子,我死不眠目!”
“我的家在南京,我没有家了,父母被日军炸死了,一个哥一个姐也失散了,我是个孤儿了,我只有祖国了!”王秀君说着啜泣起来。“我心中只有仇恨!”
“秀君,不要哭!”李婷说。“我们姐妹,都是你的亲人!”
“我不哭,战士不能哭!”王秀君说。
女兵们相互说起自己的身世,或许是话题戳到了女兵们各自的伤心处,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了,谁也提不起话头了,她们就在凝重和沉寂中坚持着、等待着,等待着天亮。
她们虽然都是二百师的女兵,在征战中即使相见也只是打个招呼,哪有时间相互坦露自己的情况,行军中枪炮声是她们听得最多的声音。
不知不觉中,天破晓了。
晨光首先照亮了树梢,再把叶片上的水滴照得晶莹透亮,渐渐地山林里明亮起来。空气是湿润的,轻轻地弥漫着山花的芳香和泥土的苦涩味。
女兵们抖擞了精神,感受着黎明时分山林里的清新和凉爽。她们各自收拾行装和枪支,披挂上阵,准备出发。
“林芳姐,我头晕!”杨丽娅说。
“天,你的脑门烫手,你发烧了,嗓子也有些沙哑了!”林芳拭了拭杨丽娅的额头,关切地说。“我还有青霉素,打一针吧。能坚持走吗?”
“我能坚持!”杨丽娅说。“护士长,快带我们走,这山嘴显眼,天亮了,藏不住我们了。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是河水的响声,还是卡车的响声呀?”
“张莎,我俩先去侦察!”李婷说。“护士长,你给丽娅扎了针就跟上来!”
“我不打针,针药留到急需的时候用!”杨丽娅披挂整齐,提着枪跟随李婷就走。“护士长,我顶得过去,我也是护士,我清楚我的情况,我需要流汗!”
“好吧,我们一起走!”林芳说。
山嘴下面,果然是一道河谷。女兵们潜伏在树林里,透过树枝缝隙,看得见河谷里一条死蛇般的灰色路面,她们还隐约听到了摩托车声。
那灰色的路面上还燃烧着几堆篝火,火光在晨曦里显得十分黯淡。篝火旁,三三两两的围着仿佛泥人的日本兵,路边,停放着三辆油绿色的摩托车。
山峰背后好象有了曙光,但河谷上空还是阴沉沉的,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河岸上高大的树冠,低垂的竹梢,全都在晦暗的天空下凝然不动。虽然看不见河水,但能听到流水的哗哗声。
“真危险,昨夜如果贸然下山,就要撞上敌人的枪口了!”李婷低声说。
“看样子,河谷里有村寨,也有日军,我们要避开小鬼子!”林芳对女兵们说。“那边群山延绵,峰峻壑幽,我们的家乡好象就在那群山背后,我们必须越过河谷,走到对面的山林里去。小鬼子真象七里黄蜂,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难道我们回家的路都被堵截了?”
“我们迷路了,好象我们这几天就在山林里打转转,又转到了鬼子的背后?”张莎说。
“我们的方向没有错,是山林迷惑了我们吧!”林芳说。
“我们只有等待,等小鬼子离开了,我们才能过河!”林芳轻声说。“那几个鬼子应该是巡逻兵,附近也许有村寨,鬼子兵已经占领了村寨,我们离村寨越远越好!”
“我们冲过去,把小鬼子干掉!”李婷说。
“不行,不能蛮干,过河的时候,让敌人发觉了,我们就被动挨打!”林芳说。
“我们现在过河,等于送死!”张莎说。
“我明白的,我只是恨小日本,真想杀了他们!”李婷说。
“昨夜一阵大雨,河水涨洪了,这是哪条河呀?”杨丽娅说。
“丽娅,好些了吧?丽娅够坚强的,不愧是四川的辣妹子!”林芳关心杨丽娅,也不回避现实问题。“我是云南人,听说过缅甸北部一些河流的名字,什么伊洛瓦江、恩梅开江、雾露河、孟拱河、瑞丽江,可是看见了河,天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这河决不是瑞丽江,瑞丽江靠近云南边境了,我们还在缅北丛林里!”
“河谷里有雾,管它真叫什么河,我们就叫它是雾露河!”王秀君说。
“听,好象南面有枪声,是不是我们200师战友在打鬼子呀?”李婷说。
女兵们静静地藏在树林里啼听南面传来的枪声,毕毕剥剥的象是炒豆子。
女兵们希望河对岸的日军快点消逝,那些日军才是真正的拦路虎。很显然,那些日军似乎也听到了南面越来越密集的枪声,他们不管路面上的火堆,顿时忙乱起来,纷纷跳上摩托车急驶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河谷深处。
“谢天谢地,小鬼子终于走了!”林芳舒了一口气说。“我们下山吧,姐妹们,千万小心!”
“不要大声说话,不要摇动树枝,不能暴露我们自己!”李婷说。
“丽娅,到我身边来,我照顾你!”林芳说。
“我行的,头也不怎么晕了,退烧了!”杨丽娅说。
女兵们小心翼翼地穿过陡坡上的树林,慢慢的来到河边,隐蔽在灌木丛里。她们望着湍急的洪流仿佛一条刚刚挣脱锁链的灰黄色泥龙,从山洞中吼叫着冲出来拦住了女兵们前进的道路,她们都傻了眼,都怔住了,一时不知所措,谁也没有言语。她们本来就疲惫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眉宇间流露着无言的悲伤。
“天哪,老天爷,难道你要灭亡我们七姐妹吗?”王秀君心情激荡,禁不住呐喊了起来,抒发她心中的忧愤。“老天爷呀,你可知道,200师三百名女兵就剩下我们七姐妹啦,帮帮我们吧,快让洪水退去,我给你下跪磕头啦,我们七姐妹是好女子,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要断绝了我们的生路!”
“秀君,不要悲伤,我们能趟过河去!”林芳站在河岸上也怔住了,默默地望着滚滚的洪流好一会儿没有言语。拦在眼前的雾露河又是一道生命线,关系着她们七姐妹的生死,尽管她知道跨越这道洪流十分艰难,但她还得宽慰姐妹们。“我有办法过河!”
“护士长,你有什么办法?”李婷忧心忡忡地说。
李婷站在林芳身后说话,林芳回头望李婷,这一望,她望见在山嘴下面的树丛里,有几条晃动的鬼鬼祟祟的人影,令她大吃一惊,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取下枪,抬枪对着树丛,准备射击:“姐妹们,有鬼子!”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子弹从山嘴那儿呼啸而来,扎进河中,溅起一朵黄白色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