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将军印象“坚强起来,女兵们,让海春安息。天上有星星照耀我们,我们必须上路了!”
高杰安慰着女兵们,他表面上装得很刚强,实际上他的心也在隐隐作痛,眼眶红了,但他克制着不让泪水浸透出来,他催促女兵们上路这些话,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口的。
他让女兵们呜咽了一会儿,再次催促女兵们上路,他说:“黑夜很快就要过去,夜幕就要散开,太阳从东边天升起来时,照亮了山林和大地,也就把我们暴露在山林里了,这里离河边太近,不安全。我们不知道哪里有鬼子兵,黄昏时候逃走的几只豺狼,也就是岗山和渡边,不会轻易放过中国女兵。女兵们,我们的处境依然危险,我们的干粮不多,饥饿也是威胁我们的敌人。听我说,宋贵生和我抬担架,王秀君能走,在前方探路,张莎押后,护士长,你给秀君包扎一下,这是命令,女兵们,不许再流眼泪!”
“中尉,我自己能走,我自己走。”李婷重新准备好一根树枝作拄棍,她倔强地站立着说。
“不行,李婷,不能让你的伤口发炎,你需要养伤。”林芳扶着李婷,要她走向担架。“我是护士长,伤员要听医生的。”
林芳俯在李婷身边悄声说:“别让中尉费心了,他很不容易!”
“我……我真不想让高大哥受累了。”李婷迟疑着,说。“中尉,让我自己走!”
“李婷,服从命令,你自己走才是拖大家的后腿!”高杰有些生气地说。
李婷不再固执己见,顺从地躺到了担架上,她深情地望了那棵高大的红豆杉树一眼,然后闭上双眼,默默地向陈燕梅作敢后诀别,眼角流出几滴晶莹的泪珠。
“无边无际的丛林,莽莽苍苍的,星光照不透,哪里是路呀?”
王秀君站在队伍前头,不知往哪里带路,她觉得这丛林是无边的,怎么走也不是尽头。她们随中国远征军大部队进入缅甸时是乘坐汽车的,虽然滇缅公路弯多坡陡路不平,但省了腿脚之苦。
公路好象忽东忽西,既南又北,坐在车上的时候没有什么方向感,可现在必须明确方向才行,一定要朝着中缅边界走才是归途,千万不能再踅回缅北丛林深处去。
于是,王秀君向高杰问道:“中尉,我应该从哪个方向带路?我想,我们不能顺着河流走下去了,如果河流是流向萨尔温江的,我们又绕回缅南去了,我们永远走不出丛林的,但我什么也不知道!”
“是呀,我们一定要找准方向,祖国应该在我们的东方吧!”高杰也犯难了,想了想又说。“离开河流吧,顺着山脚的小路走,象是有一条小路。明天,太阳升起的那边一定是东方!
夜走向深沉,一派寂静,淡淡的月光透过云层稀稀落落的洒在树林里,树木是灰暗的,小路是灰黑色的。
高杰带领女兵们走得很慢,人人都疲惫不堪了。多日的爬山涉水,与敌人战斗,足以把人的精力和意志消耗殆尽了,幸好八个人还能组成一个团体,团队精神与对祖国对亲人的向往支撑着女兵们,尽管前途艰险,他们还是有信心和力量坚持下去。
他们穿越了一片树林,转过一个大弯,绕过了一小块开阔地,爬上一个缓坡后,又走进了一片树林里,这会儿他们远离了那条叫他们心惊胆颤的可怕河流,也远离了吴玉海和陈燕梅。
两条鲜活的生命就在那条河边永远的消逝了,怎不令女兵们恐惧那条河呢?眼前的这片森林没有几天前穿越的丛林那么稠密了,也少了些荆棘丛莽、绿苔藤葛和蚊蚁蚂蝗形成的蛮荒和恐怖之气,树林间萦绕着的梦魇一般的气息,无形地彰显着生命的迹象。
走到一个半坡上,高杰停下脚步,示意宋贵生放下担架,说:“女兵们,这个小山坡很僻静,草坪能坐,四围有树遮挡风寒,我们歇口气,等到天明了再走。小鬼子也在睡觉,都是血肉之躯,我们也要休息。天明以后,我们首先侦察敌情,确定行军的路线,我们不能象没头的苍蝇在丛林里乱冲乱撞。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了!”
“中尉,你先休息,我站岗放哨,我没有瞌睡!”宋贵生放稳担架,背上长枪说。
“好呀,中士,男子汉,多吃点苦,女兵们都休息!”高杰说。
高杰把女兵们都安顿好了,自己才在一棵红木树下坐了下来,他要让女兵们安稳地睡了一觉。
他望着宋贵生站在夜幕下背着长枪的挺拔身影,他很满意这个合格的哨兵。片刻后,女兵们都睡熟了,有的轻轻吹着鼻息,有的在呓语,象是张莎,但听不清张莎在说什么,他也不愿细听。
高杰一时无法入睡,他小腿上的伤有些刺疼。
人在深夜里清醒着,思绪格外繁乱。他思念家乡和家中的父母兄弟姐妹,更思念他的妻儿。家乡已被日军占领,日军的残暴令人发指,他不知道家乡的亲人是否平安。
作为军人,他只能服从军令撤出武汉,败走上海,随二百师编入远征军赴缅作战。二百师过腊戍,战东吁,奔东枝,一直都很顺利,更以八千铁血男儿阻击三万日军,救出被包围的英缅联军近万人,可是得救的英军却逃之夭夭,真不公平。
而被誉为铁军的二百师被迫在穿越曼腊公路突破抹昔线时却惨败得溃不成军,二百师的精神领袖戴师长也饮弹负伤,这到底是谁的错?
高杰崇拜戴师长,他清楚地记得,最后见到戴师长是在彪关以南公路边的前哨阵地上。日军占领勃固后,英缅军溃败,为了遏制日军,戴师长派出先遣队前往彪关构筑工事,高杰所在的团就是先遣队。
那天,戴师长带领一帮人骑马巡视主要警戒阵地。
快到前哨阵地时,狂风骤起,乌云翻滚,戴师长忽然勒紧缰绳,扬鞭指着前方一望无垠的荒原,叫大家向前看。
那辽阔的荒原上,长满了连绵不绝的银香草。这种草是不开花的,但今年盛开着紫白色的小花,形成一片花的海洋,狂风拂过,有如无边的织锦在飘动,气势恢宏而壮美。
戴师长不顾暴雨,兴致勃勃地对身边的人说:“我给大家讲一个典故,说的是诸葛孔明南征来到缅甸,由于他贤明仁慈,深得缅甸人民爱戴,当他班师回朝时,缅人挽留不住,只得一路相送,有人向,王师何日再来?诸葛亮指着路边的银香草回答,此草开花,余重来矣。可是,自诸葛丞相离去迄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银香草从未开过花。今年,中国远征军入缅,王师重来,银香草开花,应验了诸葛丞相之言也!”
戴师长讲完故事,挺立马背沉吟片刻,在阴风怒号中,放声诵诗一首:万里旌旗耀眼开,王师出境岛夷摧。
扬鞭遥指花如许,诸葛前身今又来。
策马奔车走八荒,远征功业迈秦皇。
澄清宇宙安黎庶,先挽长弓射夕阳。
高杰作为中尉连长,那天没有跟戴师长说上话,但戴师长那高亢豪放的诵语如滚滚雷声一直萦饶在高杰的耳畔,激励着他的心魄,可是,音容笑貌犹在,与戴师长可能已是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
“戴师长,您安息吧,为了照顾好您的女兵,我也要休息了!”
第四十章何方归路一夜平静,高杰睡得很香,他突然惊醒过来时,天已放明,东边天际显露出了半轮蛋黄似的红日。
他嚯地站起身,定神一看,女兵们都在等待着他,林芳在放哨,注视着太阳现身的东方。
宋贵生正在树下熟睡,杨丽娅守候着他。
杨丽娅瞅见高杰醒了,拍打着宋贵生的肩膀说:“贵生哥哥,中尉起来了,你快醒醒!”
宋贵生一激灵坐起身子,揉着惺忪睡眼说:“啊,走啦,我醒了,太阳出来啦?”
高杰透过树林远眺前方,望见了对面半山上有一片开垦种植过的山坡,他指着那块坡地,说:“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大家快看前面的山坡,女兵们,瞧那边的山地,是山民种过的地,我们离村寨不远啦。地里种着什么?我看象是罂粟,就是熬鸦片的罂粟。可恶的英国佬,把罂粟带到缅甸种植,再传到我们的祖国,英国佬掠走了黄金白银,又毁了国民的精神意志。知道么,我们带给英国佬的是大红茶,红茶是强身健体的饮品,英国佬是恩将仇报了!”
“中尉,我们往哪里走呢?”林芳走近高杰说。“海春脸色苍白,是累过头的样子,数张莎坚强啊,脚上有伤象是无事一样,背着三枝枪够重的啊。高大哥的胡须挂上露珠了。再歇一歇,饿了吃一口干粮?高大哥也该用你的军刀修修你的胡须了,胡子拉碴的象个老头子啦!”
“好吧,谢谢护士长关心。”高杰说。“护士长,李婷好么,她真够坚强的,昨夜一声没吭!”
那副简陋的担架摆放在草坪地上,李婷躺在担架上还在熟睡。
林芳过来呼唤李婷,李婷没有答应。她把手掌搁在李婷的额头拭了拭,惊叫起来:“天哪,李婷高烧啦,我没有退烧药了。中尉,我叫李婷三声她没有答应,昨夜来她一声不吭,原来她是发高烧了,人都晕了呀。我睡得太死,我没有照顾好她,我该死!”
“李婷姐,婷姐,你怎样了,你醒醒,别吓唬我!”
尹海春走过来俯身在担架旁,抓住李婷的一只手紧紧捏着,亲切而哀伤地呼唤李婷。
“哦,海春,我们在哪里呀?”李婷慢慢地睁开眼睛,沉沉地答应一声,慢慢地说。“天,我做梦啦,梦见我跟弟弟一起去村外的小河里捉鱼,水是清汪汪的,看得见河里游着一群一群的大鱼,可是我们一条也捉不住,因为鱼太大了,我和弟弟都抱不动大鱼,我们想吃鱼却捉不住,大鱼到是不停地来啃我的双脚,一条大鱼追着我要咬我,我很害怕,想逃却跑不动,幸亏海春叫醒了我!”
李婷利索地撑起身坐在担架上,她精神抖擞的样子令人们精神振奋。
“李婷,你躺下,大家还在休息!”林芳说。
“我很好,林芳姐,我能行军,我不再要担架抬着!”李婷说。
“中尉,你说过,天亮以后我们要派人去侦察,我去前方探探路,看看情况!”王秀君走到高杰身后说。“我们不能迷失了方向,更不能钻进小鬼子的窝点去。小鬼子气势汹汹,把许多村寨都占领了吧?有鬼子的村寨,我们万万不能去啊。中尉,我先去了!”
“秀君虽是个演员,能文能武啊!”高杰望着王秀君的背影说。“她的腿伤全好啦?不可能,真够坚强的。脾气有点犟,哪个男人有福气娶得她,那可是得了个聪明能干的媳妇!”
“高大哥是看上秀君了吧,等回到家乡,我给你作媒!”李婷脸色红润,笑起来天真烂漫,她脸红,偏要说别人脸红。“高大哥,会有人吃醋么?瞧瞧,脸红喽,林芳姐的脸红了,海春、丽娅、张莎,林芳姐的脸红得象桃花,多好看哪,快来看嘛,林芳姐象个新娘!”
李婷说到林芳,姐妹们把注意力都投到了林芳身上,淡忘了王秀君,在她们眼里,高大哥和林芳姐应该是一对,尽管迷失在丛林里才认识几天,但有缘人千里来相会,走过艰难险阻而结成的伴侣是患难夫妻,这种观念在中国人心里的传统印记是很深的。
高杰会心地笑笑,也不想说破自己有妻儿的事,大家只不过说些玩笑话开开心,由她们说笑吧。
可是,李婷突然话锋一转,又指着宋贵生,再望望杨丽娅,*一笑,大声说:“姐妹们,我们这支队伍里,还有一对象有情人,贵生和丽娅真有夫妻像啊,现在,我们是撤退的散兵游勇了,说说情爱不算违犯军规了吧,高长官,你同意吧?”
“随意啦,到了如此境地,没有那么多规矩了,我说过,喊我高大哥,不要叫长官!”
高杰话音未落,王秀君匆匆跑来,站在李婷的担架一旁,说:“中尉,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看到村寨了,就在前面几里路的山地里,有两间茅草屋,好象还有炊烟升起来,吃早饭的时候,茅屋里有人在做饭吧,我们好多天没吃米饭,没喝菜汤了,我们去讨点吃的。碰上运气好,还能吃上鸡蛋牛肉什么的。克钦人的茅屋里,或许会有熊油、象皮吧,李婷的伤口,正需要药材。路不远,转过前面那个山嘴,就能看见茅草屋了!”
“好吧,去讨要一点,记住,只能讨要,不能抢。”高杰看着王秀君,又望望李婷,说。“能讨点肉食当然好,不过,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药材。缅北的老百姓对中国人不错,他们遭受了日本鬼子的烧杀抢掠,非常仇视日本人了。老百姓感激中国军人,只要家里有的东西,舍得送给我们。宋贵生,你是男兵,去看看吧,记住我的话,一定要尊重克钦人!”
“遵命,中尉!”宋贵生调皮地说,把女兵们逗笑了。“谁跟我作伴,相互有个照应!”
“我去,我想去看看缅北的克钦人家。”杨丽娅请求道。“中尉,请你准许!”
“好吧,我同意。”高杰想了想,认真地说。“秀君,你休息,你有腿伤,要注意休息!”
“中尉,那是一对小冤家,我担心他俩办事不牢靠!”王秀君坐下喘了口气,忽然又站起身来说。“我不放心,我要跟着去看看,克钦人的规矩千万违犯不得,犯了规矩,大家死无葬身之地!”
早晨的太阳分外彤红,艳丽的光辉洒在树林里,翠绿的树叶和青草格外亮丽。时间过去了个把时辰,不见王秀君回来,更不见宋贵生和杨丽娅的影子,高杰心上焦急,围着李婷的担架来回踱步,他不时地抓一抓腮帮,自言自语着:“我错了吧,我不该让贵生和丽娅去村寨,贵生缺乏经验,丽娅年轻不懂事,冲撞了村民就糟糕了,秀君能找到他俩吗?王秀君是文艺兵,见多识广,懂得边地山民与克钦人的习俗,但愿她能把贵生和丽娅完好的带回来!”
“高大哥,你说过,缅北的山民对中国军人友好,丽娅不会有事。”李婷看得懂高杰的心思,安慰他说。“讨点吃的,不会犯什么规矩的,贵生兄弟细心,丽娅妹妹天真,不敢胡作非为吧?”
“我相信他们不会胡作非为,可是他们不懂克钦人的习俗,我怕他们冲撞了村民还不知道错了!”高杰听到李婷劝他坐下休息,他顺从的席地坐下,接着说。“缅北克钦人,他们的远祖是居住在青藏高原上的氐羌民族,为躲避战祸先民们沿横断山脉逐渐南迁,大多定居在中缅边境的枯门岭、江心坡和瑞丽江流域。他们至今还保留着原始部落的风俗习惯,以狩猎采集为食,刀耕火种,广种薄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当然,这多半是传说。克钦人崇拜鬼神,相信万物有灵。每年播种之前都要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以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克钦人居住的深山密林,与世隔绝,气候恶劣,每年各种疾病滋生蔓延。一有病人,都要卜卦问吉凶,倘若卦象示意不祥,便要焚屋迁居。好杀人者患病,家人要设法杀死外村人,掏其心肝给病人吃。如遇患者是家中主要劳力,多次献鬼无效,要杀家中长者吃其心肝养补回生。受苦最深的是妇女,寡妇患病要与房屋一同焚毁;因难产而死,消息传开,全寨惊慌骚动,人人赶来刀砍棍打,剁成肉浆,不讲了吧,光想起这些就叫人心惊肉跳了,贵生和丽娅不知道这些陈规旧习,千万不要闯祸啊!”
“别说啦,高大哥,太可怕了!”李婷伤感地说。“快去把贵生和丽娅找回来,我心急死啦!”
“别怕,现在好多了。”高杰严肃地说。“日本人进入缅北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激起了克钦人的无比仇恨,克钦人也组织起了抗日游击队。克钦人见到中国军人称作兄弟,还主动提供食物药品,但愿贵生和丽娅好人相逢,恶人远离,能讨得些饭食和药材回来!”
“高大哥,你咋会懂得这么多?”尹海春听得入了神,晃晃脑袋瓜问道。
“中尉是秀才出身,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嘛。”林芳瞅了尹海春一眼,说。“要是没有战争,高大哥在家乡是中学教员,习文又习武,哪个姑娘不喜欢。中尉不当兵,早就娶媳妇喽!”
“林芳姐,没有战争,我们都不认识。”张莎一副沉思的模样,认真地说。“我们不编入远征军赴缅甸作战,林芳姐也晓不得高大哥。我们是该感谢这场战争呢,还是要诅咒这场战争?”
“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战争是侵略战争,是非正义的,我们要诅咒;我们参加的是卫国战争,是正义的,我们要歌功颂德!”高杰也是一副沉思的面孔,说话严肃而认真。“我们是正义之师的光荣战士。所以,戴师长才说我们是‘王师重来矣’,因为正义,中国军人才得到缅甸人民的支持!”
“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幸运的,即使我们献出了生命,也是无尚光荣!”李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