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安排尹海春照顾李婷，李婷挣扎着要去看陈燕梅，被高杰劝住了。
高杰和林芳、张莎跟随宋贵生走出小树林，沿着河岸往下游走了几十步就来到了河坎下的水坑边，借着朦胧的夜色，他们看到了躺在草地上的陈燕梅。
他们不愿相信陈燕梅已经死去，每个人的心情都非常沉痛，失去战友和姐妹的悲痛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河边的水坑和草地的土坎只有半米高，可以想象尹燕梅是挣扎着想爬上岸的，可是她的双脚还蹬在水坑里时就精疲力尽，倒在了草地边缘，从她向前方伸展的手臂也可以想见，她是多么的想爬进树林里哪。
陈燕梅的脸上没有了血渍，面目异样的苍白，微微闭着双眼，神情是安祥的，仿佛熟睡了一般，看样子她走得坦然，似乎无牵无挂，也许她在咽气之前知道中尉和姐妹们平安了，她才了无牵挂的。
陈燕梅的脑后散漫地铺开她的乌黑的长发，衬托出她的端庄和秀丽。
高杰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蹲下身抱起陈燕梅搂在胸前席地而坐，伸出右手轻轻地为陈燕梅梳理散漫的长发，他的手指轻轻的、缓缓的在长发里滑动，生怕重了快了会弄疼了陈燕梅，那样子，又象是父亲在呵护安睡的女儿。
高杰的嘴唇在轻轻打颤，他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涮啦涮啦的流泪了，在嘤嘤的啜泣。
“燕梅妹妹，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你！”
林芳伤心地嘟哝着，她也流泪了。
“燕梅，我们有话要说哪，还没说够，你就先走了呀！”
张莎眼角湿润了，哽咽着喃喃自语，她抓住宋贵生的手，安慰着伤心的宋贵生。
“中尉，我们把燕梅抱进树林去，让燕梅安息吧！”林芳抹抹眼睛说。
高杰还是不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脖子发直说不出话来。他默默地用劲把陈燕梅托在臂弯里，慢慢地站起身来，迈步就走，他的步伐是坚定的，每一步也很小心，生怕惊动了睡梦中的陈燕梅。
宋贵生迎着高杰，说：“中尉，我跟你一起抱燕梅？”
“中士，别啰嗦，在前边引路。哼，麻木不仁，谁见过！”高杰有些生硬地说。
“中尉，我不是麻木，我是绝望，我想陪燕梅一起走，你生气了？”宋贵生说。
“哼，能叫我不生气吗，中士？”高杰抱着陈燕梅边走边说。“你是个男子汉，为什么不守在燕梅身边，独自一人躲在树林里抹眼泪，象话吗，你为什么不陪在燕梅妹妹身边？”
“中尉，说实话，我是孤苦无望了，我很害怕！”宋贵生说。
“害怕？远征军战士，在战场上会害怕。守护战友，也会害怕！”高杰说。
“贵生，别再说了，带好路，树林里黑漆漆的，就要到了吧？”林芳说。
高杰抱着陈燕梅走进树林，把她放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脱下外衣盖住她的身体。他在树林里转悠一阵，回到陈燕梅身边，对林芳说：“那边有棵红豆杉树，我们把燕梅埋在树下吧。护士长，我记得有首古诗写过，‘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就让红豆杉树记住我们对燕梅的相思啊！”
“中尉，是的，红豆杉树能够寄托我们无尽的哀思！”林芳想了想，平静地说。“不过，南国生的红豆，不结在红豆杉树上。那种相思豆，我在西双版纳见过。但这红豆杉树结的油松果，更叫人相思。油松果红红的，有黄豆那么大，很甜，燕梅妹妹长眠在红豆杉树下，油松果会更红！”
“护士长，别再说了，我又要流眼泪了！”高杰说。
高杰走到那棵高大的红豆杉树下，挥动军刀挖坑，张莎和宋贵生一齐当帮手，泥土松软，揭开草皮后用木棒就可以撬动沙土，再用手扒开。
林芳十分细心地为陈燕梅抹净脸面，让她干干净净的，然后为陈燕梅整理衣服，在衣袋里，林芳摸到了陈燕梅心爱的小圆镜。
林芳手掌心托住小圆镜，镜面在夜色里也能闪烁微弱的亮光。
张莎瞅见了林芳手上闪亮的小圆镜，立刻站起身来说：“林芳姐，小圆镜是燕梅的心爱之物，不要动她的！”
林芳小心地擦拭着镜面，回答张莎：“莎莎，我不会取走燕梅的心爱之物，我是把镜面擦干净了，让妹妹好用！”
“这还差不多，你想要，我不允许！”
张莎跪在草地上，用劲刨坑，她的口气生硬，林芳并不生气。
半个时辰后，一个半米深的长坑很快就挖好了，泥沙里和着高杰和女兵的泪水。
高杰在坑边转了一圈，用低沉的嗓音说：“宋贵生，你去帮助海春，一起把李婷扶过来，向燕梅告别吧！”
高杰把陈燕梅抱到树下，小心翼冀地把她放在坑里安静的躺着，姐妹们都到齐了，一一向陈燕梅鞠躬道别，每人都捧起一把泥土，轻轻地撒在陈燕梅的遗体上，女兵们默默地站在树下看着陈燕梅，让泪水往心里流。
随后，每个人都动手捧泥土、垒草皮，慢慢地垒成了一个胸口高的土堆。
最后，高杰在红豆杉树身上刮开一段树皮，用湿土块认认真真地写上一行字：中国远征军女兵陈燕梅之墓。
红豆杉树身上的字可能会暴露女兵们的行踪，高杰和在场的女兵都无所顾忌了。
李婷顽强地撑着身子挺立在红豆杉树下，行过礼后，呜咽着说：“燕梅呀，我的好妹妹，你先走了一步，等着我吧，等我把高大哥和姐妹们送上了归国的大路，我再回来陪伴你。燕梅，我说话算话，我不会让你一人孤孤单单的躺在这树林里，姐姐永远在你身边，燕梅，姐姐说话算话，一定不辜负你，好妹妹，安息吧！”
“李婷，你说什么呀，等等我，中尉，我来啦，我终于归队了！”
王秀君象一个幽灵，突然出现在红豆杉树后，她背着长枪，拄着一根树枝，走路一拐一拐的，很明显，她腿部受了伤，用布条扎着伤口。
王秀君的突然现身，令高杰和女兵们又惊又喜。
“秀君，你怎会知道我们在这树林里？”林芳跑过去扶住王秀君说。
“我是寻着苦怄鸟的啼声来的，苦怄鸟给我指的路。”王秀君吃力地说。“是燕梅妹妹走了呀？我来迟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对不起燕梅哪。护士长，让我看看燕梅妹妹嘛！”
“秀君，你是来迟了，不要惊动燕梅了，就让她安息吧！”林芳说。
杨丽娅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宋贵生劝慰着她。
张莎和尹海春阴沉着脸，没有哭声，但在心底暗自流泪。
尹海春搀扶着李婷走向王秀君，关切地看着她。
高杰向女兵们摇摇手，语重心长地说：“姑娘们，我们是军人，却不能开枪为燕梅妹妹送行，因为这丛林里有太多的豺狼，就是豺狼鬼子兵，豺狼正在寻找着我们，我们要加倍小心。燕梅妹妹走得坦然，她不需要我们的眼泪。燕梅不是喜欢听歌吗，秀君，你给燕梅唱支歌吧，要小声一点，我们以歌声告慰燕梅！”
王秀君嗯了一声，清一下嗓子，说：“燕梅最爱听我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她好多天没有听到我唱这支歌啦，我轻轻的给她唱唱。小燕子，你听着啊，姐姐要好好的给你唱一回！”
王秀君扑通一下跪在刚垒起的不太高的土堆前，轻轻地吟唱起来，阴暗的树林间立刻萦绕着王秀君低沉而悲伤的歌声：“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一九一八，九一八……”
当唱到“九一八，九一八”时，王秀君的声音哽咽了，她再也唱不下去了，她呜呜地哭起来，女兵们相互劝慰着不要哭，可是谁也劝不住谁，越劝越悲伤，顿时，红豆杉树下响起一片女兵们轻轻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