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顺从了高杰,让张莎搀扶着慢慢地躺到担架上去,躺下的时候她觉得很困难,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撑着抬杠,忍着疼痛才躺平了身子。
李婷躺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挥手揩去额头的汗珠,疼痛使她出了一阵冷汗。她躺在担架上还是觉得难为情,忍着疼痛,低声说:“林芳姐,海春,拖累你们了,你们的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坎上!”
“李婷,你为了姐妹们,连生命都可舍去,我们姐妹感激你!”林芳说。
“林芳,不说客套话了,我领路,慢慢走吧!”
高杰走在最前边领路,他带领女兵们寻着流水声慢慢穿越树林,走向远处仿佛响在梦幻中的河流。他想象着宋贵生、王秀君和陈燕梅一定藏在那河岸上的某一片树丛里,期待与姐妹们会合。他们正在轻声呼唤着战友,只是夜的声音还没有把他们殷殷切切的啼唤捎带过来。
高杰走一程,又停下脚步谛听夜幕下丛林里萦绕着的声音,还是没有他期盼的呼唤。他告诫走在最后面的张莎,要不时回头探听身后的情况,他总觉得女兵们是猎物,岗山少佐领头的日军黑风部队是猎人。
“必须找到一个克钦人村寨,让李婷养好伤,让女兵们成为猎人!”
寂寥的丛林深处,时不时传来野猴格外尖厉的啼叫,似乎把山林叫得晕眩了,令人心慌。尖厉的野猴啼声沉寂下去后,似有一种鸟儿古怪的叫声悠悠传来,凄凄惶惶的,高杰好象一时不识得这种鸟音。
但古怪的鸟儿叫声使高杰想起了曾经与宋贵生和几个女兵们约定的联络暗号,约定的暗号是布谷鸟叫两声,而高杰隐约听到是鸟啼声是“苦怄、苦怄”的声音。他听得分明了,是苦怄鸟的啼声。
高杰记起来了,童年时候在家乡的树林是有这样的鸟叫声。这种苦怄鸟常在春夏两季交替时节的夜晚叫唤,并且鸟儿的啼叫声愈叫愈急,凄凄切切的愈叫愈伤心,传说是一个失去爱人的女子悲痛欲绝时化成的鸟儿,因而声声啼唤仿佛是在呼唤失去了的心爱的人儿。如果有人学着苦怄鸟啼叫,她就会伤心地啼叫着离去。
高杰听到过苦怄鸟的啼声,却从没有看见过苦怄鸟是什么样儿的。
在缅北丛林里,也有苦怄鸟么?不过,这鸟儿的啼声也是最好的联结心灵的暗语,昨夜李婷和张莎用过的是布谷鸟的声音,它把失散的女兵们召唤到了一起。难道宋贵生和王秀君、陈燕梅明白了布谷鸟声可能会招来日本鬼子,改用苦怄鸟的啼声呼唤同伴?
高杰以为学苦怄鸟叫两声不会泄露行踪,于是他嘬起嘴巴呼唤了两声:“苦怄、苦怄!”
但是,今夜高杰听到的苦怄鸟的啼鸣,有些怪怪的,既不象是真鸟的啼鸣,也不象是山里人学成的叫唤。
“苦怄,苦怄;苦怄,苦怄!”
高杰望着朦胧的月色,听清楚了寂静夜空中悠悠传来了苦怄鸟的回应,鸟儿的回声虽然缥缈,但它已经把失散而相互寻找的人的苦心连结起来了。
高杰心头涌起一阵热流令他异样的兴奋,他停下脚步,转身对女兵们说:“不是什么真的苦怄鸟儿,是宋贵生,他学得不太象。宋贵生,是贵生,我们的蹩脚苦怄鸟,真的不太象,幸亏小鬼子听不懂!”
“苦怄鸟的叫声清晰可闻,我们离宋贵生不远了!”林芳激动地说。
“护士长,听起来不远,或许要走两个时辰吧!”高杰说。
“中尉,放下我,你们先去找到贵生兄弟啊!”李婷说。
“不行,谁也不能落下,海春,你让我,该我换班了!”高杰斩钉截铁地说,他的语气不容争辩,他从尹海春手上接过了拉架。“护士长再坚持一会,张莎脚有伤,再歇一下,丽娅力气不足,护士长,我们要加快步伐!”
“中尉,让我来替换林芳姐!”杨丽娅抢前几步说。
“丽娅,听我安排,护士长还行,不要多说话!”高杰边走边说。
“哼,把我当做成都来的娇小姐呀?我可是吃麻辣长大的川妹子,林芳姐,让开!”
杨丽娅抓住担架抬杆固执地不放手了,林芳只得把抬杆交给杨丽娅:“丽娅,小心哦,脚下多是草叶和树枝,不要把自己绊倒了,坛子罐子一起摔!”
“中尉,你走多快我能走多快,放心!”杨丽娅说。
“丽娅,要不你在前边走!”尹海春说。
“我在前边不行,中尉是引路人,我只是跟脚差!”杨丽娅说。
“哟,听到前面有贵生哥哥的声音,丽娅精神不错!”张莎打趣说。
“张莎,严肃点,贵生哥是姐妹们的亲人,中尉,你说是吧!”杨丽娅严肃地说。
高杰不作回应,默默地起步走了,他好象对女兵们的玩笑没有兴趣。
右前方又有两声苦怄鸟的啼声悠悠飘来,高杰不作回应了,也不让女兵们回音。
前进已经有了方向,不能让呼应声给岗山小队留下一丝丝线索了。
虽然听到苦怄鸟凄惶的啼唤,但相距的路程还真是遥远的。
月儿西下,捱到了沉沉的下半夜,高杰才带着女兵们走出茂密的树林,透过树林依稀可见乌亮乌亮的小河。
河面变得开阔了,看样子河水也不太深了,只在岸边形成一股较深的水流。
高杰与女兵们相互挽扶着,也不太费劲就蹚过了河,他们听到的苦怄鸟的啼声在小河对岸的树林里。
稀薄的星光在水面上跳跃,高杰和女兵们前进的路并不黑暗。借着淡淡的星光,他们终于在河岸边的一片小树林里找到了宋贵生。
“宋贵生,我的中士,我们总算找到你了!”高杰激动地说。“你真会选地方,这片树林是个好去处,藏在树林里不吱声,谁也见不到。我的中士,还伤心呀,见到中尉还不高兴?”
宋贵生抱着长枪,木然地坐在一棵枯树杆上呜呜咽咽的,嘴里喃喃地说着叫人费解的话语:“中尉,我的老连长,可怜了,真是可怜了呀,中尉,你来得太迟了!”
高杰对宋贵生的木然感到有些奇怪,多机灵的一个小伙,一天没见就变得迟钝了,是不是独个一人在这幽暗的树林里,孤独无助的被黑夜吓傻了。
高杰连声呼唤宋贵生三声,宋贵生才有些反应,还是呜呜咽咽的,重复着“可怜了,真是可怜了呀!”这句话。
林芳走到宋贵生跟前,轻声问道:“贵生兄弟,到底怎么了,咋不见海春和秀君?”
宋贵生还是不答话,突然失声哭了起来,哭了一阵,才断断续续地说:“可怜了呀,护士长,你们咋来得这么迟!”
“贵生哥哥,怎么就你一个人,燕梅呢,秀君呢,你没找到她俩?”杨丽娅大声问道。
“丽娅,我找到燕梅了,燕梅死啦,可怜哪!”宋贵生好象是被杨丽娅的问话震激清醒了,振作了精神,抹一把眼泪,站起身背上长枪,爽朗地说。“中尉,护士长,你们总算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燕梅没啦,我在这里守着她呢,我刚才象是做着梦呢,燕梅多可怜哪,我没有抱她来树林里,我想让你们看看她的可怜的模样。等不到你们,我只有在这里陪燕梅一辈子了,这片小树林不错,依山傍水,还有几棵高大的红豆杉树,是块风水宝地。燕梅太孤单了,多可爱的姑娘,就这样走了,我找到她时,她就躺在河边的水坑里,她是饿了,没力气了,从河水里挣扎起来,走到这里跌倒了,跌下去再没有力气站起来,好可怜哪,她的脸上,满是血。燕梅跳下河的时候,后背中了小鬼子的枪,淌下来的时候,脑袋又撞上了石头,多可怜哪!”
“中士,带我们去看燕梅,不能让她浸泡在冷水里!”高杰说。
“燕梅在河边,我一个人不想动她。可怜哪,我没能跟她说上半句话!”宋贵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