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郑志尚,便完全由母亲照顾,也只有母亲照顾他,每隔几天,邻居家的另一位五十来岁姓丁的奶奶,每隔几天,便会来帮郑志尚清洗身子以外,便是那个陌生的外婆,来过一次,安慰了一番年轻的母亲后,便哀叹离去。
屋里没有了那些七姑八婆的身影,就连那位从郑志尚睁开眼睛后,便没有出现过的年亲父亲的奶奶,则是从未来看望过他一眼。满月家里并没有办什么酒宴,只有年轻的父母,与郑志尚一起欢度,他来到世上满了一个月。
取名的问题,年轻的父母,也好似忘记了,没有再提。
做完月子的母亲,也便要下地做活了。襁褓之中的郑志尚,有时被母亲背着下地,有时农活忙,则被安放在邻居家的丁奶奶家里,托她照看,到了晚上才接回自己家。
对于不哭不闹,有尿、有屎、饿了便会张嘴“咿咿呀呀”,舞手动脚,比她自己孙女还乖巧、省事的郑志尚,丁奶奶也热心得很,总将郑志尚同她那位一眼还在襁褓之中的孙女,放在一个摇篮里。
还时常笑呵呵对母亲,道:“这娃子,挺好带的,比我孙女,可让人省心多咯。”
襁褓之中的婴儿是极为脆弱,由于年轻的母亲,本身身体变弱,加上操劳,营养不良,导致郑志尚的母乳也极为不足,身体也很弱,时常生病。好心的丁奶奶,总会给年轻的母亲,找一些草药,熬汤给郑志尚喝。
喝着苦涩的草药,郑志尚总算熬到了一周岁。他也成功上升为爬行动物,已经能“咿呀咿呀”“爸爸妈妈,奶奶”的叫唤着了。
第一次听到星星,咿咿呀呀叫“妈妈”的,从未进过学堂,只会当地方言与闽南语的年轻母亲,错愕了许久,幸好,上过几年学得年轻父亲,听懂了郑志尚的话。那张从郑志尚出生后,便一直愁眉不展的年轻脸庞,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而郑志尚的取名问题,也再次被年轻的母亲提及。
当晚,年轻的父亲,将自己上学时用的一本破破烂烂的字典,小心翼翼的找出,皱着眉,一边思索着,一边翻看着字典,“有了,你看就叫旺生怎么样?”
郑志尚忍不住翻了翻眼,心里嘀咕,还不如叫旺财呢?
就连年轻的母亲,也蹙着眉头,摇头道:“不成,旺生不好,在想一个。”
可不是,方言叫起来,怎么叫都是王生。
青年的父亲,一连想了几个,母亲都没有满意。看着年轻父母,正在为自己的名字抓头挠耳的,郑志尚也不好意思在为难他们,一边咿咿呀呀“爸爸”的叫唤着,一边爬到父亲身边,幼嫩的小手,抓过父亲手里的字典。
“哎呦,宝贝,别抢,要破了……”
对于年轻父亲,郑志尚并没有理会,抓过字典,只是力气小,哪里抓的过父亲,只得扭头向母亲寻求帮助,还没等郑志尚完全施展婴儿的法宝,母亲便大方,嗔道:“就给他玩一会吧。”
年轻的父亲,只得无奈,满是心疼的将宝贝字典,给了郑志尚。郑志尚也毫不客气抓过,放在自己裤裆下,撅起屁股,幼嫩的小手,翻动着字典,一副玩耍的模样,做足了乱找的姿态,无意的在字典上,先后找出志、尚两个字,咿咿呀呀、爸爸、妈妈的乱叫了一阵,才引起年轻父母的注意。
“志尚,郑志尚……”还没等父亲细细琢磨,年轻的母亲,再次蹙着眉头,打岔道:“这个名儿,叫起来不怎么顺。”
年轻的父亲抱起郑志尚,笑着道:“没事,既然是咱们家宝贝自己选的,那就叫这个。”
就这样,郑志尚的名字也总算是定下来了,对于这个名字,年轻的母亲,并不怎么喜欢叫,反倒叫起了郑志尚“星星”,这让郑志尚郁闷的很,志尚两个字,跟星星能扯到边上,就算是当地方言、以及家里人常说的闽南语,叫起来也不是这个发音吧。
不管如何大名已经定下了,小名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星星听起来也不错。
一岁半后,郑志尚也已经能清晰用普通话,表达自己意思,同时也已经成功上升为直立动物,勉强的能走几步路了,比起邻居家丁奶奶的孙女,那可谓是进步不是一点点,那小丫头,现在只能在地上爬,满脸鼻涕,跟个鼻涕虫似的。
这让丁奶奶,时常逗弄着郑志尚,笑着打趣,道:“我家宝贝的聪明,都被你这娃子偷走了。以后要是有了出息,可要记得帮衬一下我们家秀芹哦。
已经能走路的郑志尚,年轻的母亲,也极少将郑志尚托给丁奶奶照顾,郑志尚更多的时候,都是和年轻的母亲一起下地,父母在天力劳作,而他则独自在田埂上玩耍。
郑志尚并不喜欢跟母亲下地,每次在田埂上玩耍,总会迎来那些怪异的眼神,总盯着他的脚看,仿若供在庙里的神仙,悲怜的看着郑志尚。
心里虽然想去丁奶奶家,不过郑志尚从未跟母亲说过,也知道人家丁奶奶虽然人好,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奶奶,不过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老照看他。
久而久之,郑志尚也渐渐习惯了这些人的眼神,怎么说也是两世为人,反而投之以笑容,“叔叔、伯伯”的,既有礼貌的叫着。悲怜的眼神少了,换来的摇头叹息,用他们的话来说,“可惜了,这么乖的娃子,怎么生成这个样……”
在田埂上,等待父母做完农活的日子,虽然很无聊枯燥。郑志尚也渐渐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法子,时常坐在泥地里,或望着不远处的农舍,或看着河对面的群山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一次年轻的母亲,看着星星幼小的背影,问道:“星星,在看什么呢?”
对于母亲的闽南语,郑志尚也已经听得懂,茫然回头看了看母亲,稚嫩道:“没想什么?”
母亲喝了一口水,关切的说了几句话后,便又转身下地去做农活了。如今郑志尚也已经弄明白,自己所处的时代,在郑志尚出生的两个月前便已经结束,如今高考也已经在郑志尚快满一周岁的时候恢复了。
如果历史没有发生的变化,再有几个月,应该便是十三届三中全会召开的时间了,明年春天改革开放便会开始实施,至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什么时候实施的,郑志尚并不是十分清楚,想来也应是明年的事情了吧。
看着田里,正在忙碌的父母,心里也不禁有些哭笑,就算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又如何呢?
家里的经济大权,并不在父亲和母亲手上,而是在奶奶紧紧把持,家里的年轻劳力,也就年轻的父母与刚成年不久的二叔、小姑四人。至于三叔和最年幼的四叔两人,都还在上中学,一个初三、一个初一。
唉,到时候,只怕这一家子的负担,还是要年轻的父母来承担。
至于两位姑姑,也早就出嫁了,大姑姑也早几年爷爷为了盖房,嫁给了同村坑坊的一户人家,二姑姑则为了给父亲讨媳妇,也就是母亲,作为交换嫁给了同县邻乡镇一同样属于移民户的外公家,成了郑志尚的大舅母。
两个姑姑也都已经出嫁了,是指不上帮忙的,也都是一大家子的人,有几个表哥、表姐都经上小学了,日子过得也十分艰难。
几天后,郑志尚迷迷糊糊,又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断,一连服用了几服丁奶奶给的草药,也不见有用。最后还是丁奶奶焦急说道:“不能再耽搁了,要赶紧镇上的卫生所。”
可惜这个提议郑志尚的奶奶并不同意,“去什么卫生所,不要钱吗?”
父亲无奈,只能低声下气的,挨个将自己的朋友问了个遍,东拼西凑,总算借齐了几块钱,带着迷迷糊糊的郑志尚,连夜走了二十多里的路,去乡镇卫生所。这还是星星第一次走出山村以外的地方。
虽然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知道,当清醒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是在家里的两天后。
后来郑志尚才得知,一向性格温和、任劳任怨的母亲,那一天因为自己的看病的事情,第一次和奶奶大吵了一架。也不知道是那位爷爷,心疼孙子,还是迫于母亲的压力,又偷偷给了母亲十元,才让郑志尚又从鬼门关里回来了。
大概过了几个月,即将从中学毕业的三叔,因为在学校和同学打架,还打上伤了一位老师,被学校开除了,尽管父亲亲自跑去给人家道歉,并作出保证。不过学校里的老师,依然将三叔开除了,父亲当年的一位老师,对父亲道:“阿生啊,你这个弟弟跟你可没法比哦。”
父亲学习成绩很好,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家里还有不少父亲当年读书获得的奖状(当然这些奖状,都是当时老师为了鼓励父亲,自个掏腰包给买的,都是一些书、笔记本、笔什么的,算是间接支助贫困的父亲上学)
不过尽管父亲学习成绩很好,因为家里缺少劳力,也是太过于贫穷,付不起学费,只上了两年不到的中学,便回家做农了。这不知道是不是父亲心里的一大遗憾,总想着让自己的几个弟弟能圆自己的上学梦。
父亲的梦,在这个时代,想让自己的弟弟来圆,根本不可能,在动荡的十年里,没有跟着闹革命,安心上学的,只怕是极少数人了,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的那些老师才会格外的照顾父亲吧,经历动荡的十年后,谁还能静得下心来学习,就算想学,也已经学不进去了。
三叔回到家里后,依然很受奶奶的喜爱,几乎可以说是宠爱了,至少在郑志尚眼里是这样的。
同样是家里的一份子,清闲在家的三叔,可以偷懒不下地,而作为女人的母亲,不仅要下地,还要做一家子的家务活。还时常私下里,煮个鸡蛋什么的给三叔吃,反而下地的父母没有吃,就连郑志尚也没有份。
不过郑志尚也不稀罕,只是心里为自己的母亲与父亲不平。不过母亲与父亲,虽然知道这些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有几次夜里,听到母亲独自一个人轻声哭泣。
从那以后,还未满两周岁的郑志尚,虽然显得极为幼小,时常将父亲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本,翻出来,胡乱的翻看。对此,虽然极为珍惜这些书本的父亲,并没有责怪,反而还欣喜的读书给郑志尚听。
只是父亲深受当地方言与闽南语的毒害,发音极为不准。幸好郑志尚两世为人,不然还正会和父亲一样。
而郑志尚也找到除发呆以外的另一件事来做,握着根小棍枝什么的,撅着白净的屁股,在泥地上胡写乱画。对于从未进过学堂的母亲来说,看不懂这些,自然认为是胡写乱画,虽然每日都多了一些脏衣服要洗,不过也没有去责备郑志尚。
一次,正当郑志尚撅着屁股,埋头胡写乱画时,也许是太过于沉迷,就连父亲,来到身后,也浑然不知。年轻的父亲,看过星星的胡写乱画后,十分的激动,猛地抱起星星,反倒将星星给吓了一跳。
“星星,你会写字了啊……”那欢喜的莫言,恨不得抱着郑志尚,转几圈。静下心来的年轻父亲,抱着郑志尚,满是欢喜与欣慰的,静静的欣赏了会郑志尚在地上写得歪歪扭扭的字。
郑志尚也登时有些惊慌失措,可不是一个不到两周岁的小孩,会写字,这是多么奇特的事情。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戳揉着手指,一脸茫然的问道:“爸爸,这就是字么?我照着书上临摹乱画的……”
“嗯”父亲回过神来,看着郑志尚,点了点头,“星星,你知道这些字的怎么读么?”
面对这位年轻父亲的问话,星星闪烁着大眼,摇头,稚嫩道:“不会。”
“那星星,想不想学。”
“想”星星用着稚嫩的声音,敞亮的回答道:
年亲的父亲,听到星星的回答,心里甭提有多开心了,爽朗笑着道:“星星还小,还不能上学,到了八岁才能上学。”
“哦,为什么要八岁才能上学呢……”郑志尚微微有些失落的回道,板着手指,好像在数数,嘴里喃喃道:“星星现在两岁……”心里也总算舒了一口气,会写字这事,总算是盖过去了。
这个问题,年轻的父亲不懂,对于一个中学尚未学完,从未走出过大山,见识外面世界的父亲,他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是上面的政策。不过看到郑志尚有些失落的笑脸,笑着道:“星星,不怕,咱们上不了学,可以在家里学。”
也就这样,从那以后,郑志尚开始了与父亲读书写字,对于父亲的热情,星星也乐得其中,总算能有一个用父亲笔和笔记本的借口了不是。
倒是年轻的母亲,看到父子两人,笑着道:“侬,娃子,还小,哪里学得会这些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