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剑峰半腰上飞奔而下的瀑布像一极大的匹练挂在剑锋之上,瀑布奔流不息,正如人的生命一样,片刻也不会有所停歇。瀑布尽头的水会枯竭,人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
碧水阁中四人,或站或坐神态不一。那男人面色阴沉冰冷,藏玉庄主满含微笑,了缘大师安详恬静,楚云潇奇愕惊讶。
缥缈山庄,这儿竟是缥缈山庄!这儿便是那人人都慕名的人间仙境缥缈山庄!
江湖的传说毕竟有着虚幻的色彩,那虚幻的传说中缥缈山庄中随处便是琼浆玉液奇花异草,珍珠金银奇珍妙药,竟是一处神仙居住的地方!楚云潇本不以为然,但现下他便处在缥缈山庄之中,这几日的见闻却是与江湖中的传说相差并非太远,这儿确是一处极美的人间圣境!
楚云潇肃然起敬,拱手相询道:“那庄主便是玉凤凰了!然而……”楚云潇欲言又止。其实也怪不得楚云潇满心的迷惑,藏玉庄主“玉凤凰”在江湖上的名号早有几十年之久,但看眼前的这位庄主明眸皓齿,肤色光润,柳梢蛾眉正是青春的年纪,纵然她身上隐隐藏匿着一股浑厚深邃的气质,然而楚云潇再怎么看她的年纪不过也是二十多岁的样子,难不成藏玉庄主驻颜有术竟然神妙到这般的地步?世人皆知缥缈山庄用药之术天下第一,便是蜀中、闽南之地也难以与之匹敌,然而若说眼前的这位便是“玉凤凰”,楚云潇是决难肯轻易相信的。
藏玉庄主听罢了楚云潇的话,却是猛然脸色一沉变得惨白,她并未先理会楚云潇,却是抬目看向了缘大师,两人的目光恰好交织在了一起。那两人的目光惨淡黯然,藏玉庄主眼神中更是显出了一种无力和凄凉,这目光中究竟包含了一些什么,难有人能够说的清楚。
她对楚云潇惨然一笑,那笑容中却包含了满满的悲苦,仿佛一只被挤碎的苦瓜,流淌出了一地的污水。她开口说话,那声音低沉缓慢,仿佛她脖子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扼住,“楚公子说的那便是家母了,只是”她又抬头望了一眼了缘大师,那目光便是一个孤零零的孩子在望向自己的父亲,“只是二十年前家母便已经仙逝了。”楚云潇已看出了一些的端倪。
藏玉庄主说完话将脸微微侧向一边,楚云潇便不能看到藏玉庄主那双有着说不清什么的眼睛。她仿佛再不愿意让楚云潇看到她忧郁惨白的面容,她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这个高贵伟大高高在上的女人,她侧对着楚云潇的肩膀在微微的抖动,那仿佛是在低低的抽泣。楚云潇看着她的后背,那仿佛是深秋中孤零零的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他忽然感到无论如何的女人总是会有软弱的一面,当这一面显露出来的时候,那便最是能够触动男人心底中那份怜爱疼惜之情。她母亲的死给她带来的伤痛无疑是巨大的,这样的伤痛仿佛二十年的时间都没能消弭掉一丝一毫。
楚云潇忽然在心中叹了一声,在这世上,怕是情感才是最锐利的武器和最高超的武功,如果一个人真正做到了没有情感,恐怕那才是天下第一。
了缘大师看到藏玉庄主的模样不禁动容,接近五十年的时光让他的眼角早已经爬上了皱纹,那些皱纹现在仿佛一根根被人轻轻抽动的细线伏在他的眉角、伏在他的额头在微微的抖动。楚云潇看到他仿佛极想要伸出双手将藏玉庄主挽在怀里,然而他的身体只是如同过电一般动了一动。楚云潇又看到站在亭边几乎快要被人忘记的那个男人,他的右手几乎要刺进他旁边那根涂满朱漆的粗柱里面。楚云潇未曾想到,自己提到“玉凤凰”这个名字竟会让所有人变成了这幅模样。
楚云潇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好。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如同将他困在了云山雾海之中,他想不明白他捉摸不透,这其中肯定是隐藏着太多的故事而他却一无所知,所有的人又好像是在故意不告诉他,要让他自己去想,去琢磨。他厌弃麻烦,他喜爱自由。他本不必过着这样的生活,惹上这样的事端,他本只要潇洒的活着。虽然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但他过得随意、过的洒脱。如果没有心中那无时不在的仇恨将他折磨,他恐怕会是这世界上最自在、最幸福的人了。没有仇恨的折磨,没有情感的羁绊,一个人生活着自由自在无所牵挂,这难道不是最自在的生活么?然而,他终究还是过上了这样的生活,惹上了这样的事端。楚云潇在日后曾经很认真的问过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他想了很久,或许他只是想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有爱有恨,有坎坷有曲折,有牵挂有选择,而不是像一个孤魂野鬼般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一生一世都要被仇恨折磨。或许即使没有灵儿将他心中的那种渴望激发,但总是会有一天他终究还会过上有羁绊的生活。他将自己从人类的世界中剔除了太久,他是渴望着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的啊!
四个人都在沉默,打破沉默的只有冲天而落,发出“隆隆”响声的那一匹极大的瀑布。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三人的情绪才稍有了稳定。了缘大师思忖片刻,这才看向楚云潇,他嗓子有些沙哑说道:“云潇,你该是知道藏玉山庄是从没有男人能进入的,但你可有疑惑为什么现在我们能够在这里么?”
“这…。。”楚云潇确是不知。但他也是早看出了缘大师和藏玉庄主之间是有一些的牵扯,楚云潇虽从未听藏玉庄主称呼了缘大师过什么,但只是凭借她看向了缘大师的目光,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一二。楚云潇心中是也有了一些的假想,但他细考虑后却又觉得极不可能,他若说了缘大师是藏玉庄主的父亲这岂不是对了缘大师极大的玷污?他这般的想却并非是因为藏玉庄主怎样不好,只是佛门清净,单是说这样的话楚云潇在心中便觉得是罪过了。
他这般支吾的神态被了缘大师看在眼里,他仿佛是一眼便看穿了楚云潇的心思。
了缘大师却是坦然的很,他看着藏玉庄主,眼中满是怜爱说道:“我便是玉凤凰的丈夫,双儿的父亲。那位,”他转目看向一直背对着他们站立的男人,“他叫做柳松风,是双儿的舅舅。”
“什么?哎呀呀!”楚云潇眼睛睁得浑圆,怎么竟然真的会是这样,“这,这……”楚云潇已然说不出话来,乱了,乱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楚云潇心里却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这话虽是从了缘大师口中说出,楚云潇还是仍难肯相信。楚云潇绝非世俗固执之人,但了缘大师清心寡欲世外高人的形象已是在楚云潇心中根深蒂固,这一句话说出口来,楚云潇竟苦涩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了缘大师并没有过多的理会楚云潇的讶异,对楚云潇这般的反应他并不非常在意。他继续说道:“确实是这样的。这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双儿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父亲,这便是事实。”
楚云潇并不多话,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他只是听了缘大师这后一句话说的虽然平淡,但在心里却感觉有足够深刻的意味,这一句平淡的话确是让楚云潇心中的芥蒂微有了舒怀。
了缘大师沉思片刻又看向藏玉庄主说道:“双儿,你先回去罢,有些事情我是要跟云潇细说一下的,这些事情你不必再多听一些了。”
楚云潇一听这话心中暗想,难不成那“玉凤凰”的死另有玄机?缥缈山庄在江湖上纵然虚幻太多,但它也绝非是独立于江湖之外。这“玉凤凰”故去多年,但江湖上却是一点消息都未曾有,这让楚云潇在心中暗自疑惑不小。
了缘大师转而又向那边站立的那个男人说道:“松风,这些年了你总还是这般冷漠的模样,我知你心中的感受,我又何曾不是?到这边来罢,你该是知道的,凭你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败鬼王的。更何况,现在所出现的状况并不仅仅是牵扯到儿女情长而已,如今的鬼王,仿佛已经不再是从前那般的简单了,你又何必要苦苦的逼自己!”
了缘大师这一番话却是说得直白,但这是他们两人之间懂得的事情,楚云潇听不明白。
……
楚云潇却是终于看到了这个男人的模样,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但他消瘦的厉害也苍白的厉害,他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一般的模样。看到他,楚云潇总是担心他会不会被一阵大点的风吹走。然而他的眼睛却异常的明亮,漆黑的眼珠即使在黯淡无光的地方也会闪着光泽,这双眼睛就像是黑夜中划过的一道闪电,这双眼睛昭示着这个男人蓬勃的生命力和战斗力。
名叫柳松风的男人并不多话,他冷冰冰的像块石头。然而楚云潇却明显的能感觉到这样的外表掩盖不住他内心中的火热,楚云潇与他对视一眼便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在某种意义上说,楚云潇身上是与他有着共同的东西的,这样的感觉使他更加亲近这个冰冷的男人。
了缘大师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是思考明白了该怎样去说,他看一眼楚云潇却是问道:“云潇,你是如何得到的那副《山河社稷图》?”
楚云潇一愣,他却是未曾想过了缘大师会问的是这个问题,他细捋了一下思路,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的说了一遍。
“你是说,你是从那位安平王的手中拿到的《山河社稷图》?”了缘大师问道。
“没错,是这样。”楚云潇回道。
“《山河社稷图》这样贵重的东西那位安平王怎么会这般的看护在身边?据你所言,那位安平王的功夫并不怎么高明,况且,他还随身带着一个女人。”了缘大师蹙眉说道,他好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好似是在询问楚云潇。
“那位王爷高傲自满,他自是料定了没人敢想着打他的主意,他这样做,才怕是最保险得了。”柳松风冷冷的说了一句,他说的话简洁明了,但语调冰冷却是和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我想也正是这样,他那时的出乎意料是绝没想到我认定了《山河社稷图》会在他的身上。”楚云潇应声答道,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能够真正找到《山河社稷图》而有片刻的得意,他又想起了安平王挡在自己前面护住他的女人的场景,那位王爷,他倒是真心钦佩得很。
“那你当时拿到的究竟是不是这一幅《山河社稷图》?”了缘大师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他说着这话右手中却多了一只木筒,这自然便是楚云潇从安平王那得来的《山河社稷图》,“有没有可能当时你被那人救起之后便被他把卷轴换掉了?”
楚云潇吃一大惊,“什么意思!”他抢过木筒打开一看方长舒一口气笑道:“这自然是我从那安平王手中得到的《山河社稷图》了,绝没有错的。”
“真是这图?”了缘大师又问。
“自然,千真万确!你看这儿,”楚云潇伸出左手食指指着那玉轴,“这个小小的缺口,当时我在安家宅院的时候看得清楚,这是绝没有错的!”楚云潇说的很自信。
“什么?你当时难道没有立即打开来看一看这幅图画?”了缘大师吃惊地问道,这般重要的东西楚云潇怎么如此的儿戏!
“这……”楚云潇听了这话一愣,他脸微红了一红,他确是未曾打开卷轴来看一看,他是料定了当时那般情况下那安平王绝没有理由会拿出一副假图来欺骗自己,况且他也未曾见识过什么《山河社稷图》,那图画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也是绝不知道的!
“唉!你打开来看一看!”了缘大师叹一口气。
也不用了缘大师说这话,楚云潇已经将那卷轴从木筒中抽了出来,他刚将那卷轴小心翼翼的伸展开,眼光一扫,脸色便瞬间变成死一般的枯白,他瞪大了双眼,“这是怎么一回事!”楚云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前后上下左右的将卷轴看了个遍,那卷轴却是空空如也一张白纸!
“这是不是暗藏什么玄机?这卷轴是不是需要浸泡过清水或是如何怎样才会显示出图画?”楚云潇仍不死心,这绝对不可能仅仅只是一张白纸的!“藏玉山庄善于用药,你们有没有细细的研究过这是涂抹了什么奇怪的药物?”
了缘大师连连摇头,“绝没有可能的,这,确实只是一卷白纸!”
“不可能!那鬼王要一卷白纸做什么?”楚云潇低吼了一声,他拼了性命拿到的《山河社稷图》竟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
“或许那位安平王给你的就是一张假图罢了,那《山河社稷图》怕还在安平王的手中。”柳松风不管楚云潇心中是否难受,这话说的很直接。
“你是说我是被安平王骗了么?”楚云潇涨红了脸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我从一开始就钻进了别人的圈套还险些为了保护一张白纸而丢掉了性命?”
柳松风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绝没可能!”楚云潇看向了缘大师,“我相信当时安平王和铁甲军的反应绝不会是装出来的。”
“我想,恐怕安平王也是认为给你的是真正的《山河社稷图》,”了缘大师望向楚云潇一眼,“自你从安家宅院中逃脱出来,朝廷便向江湖下发了通缉令,只是悬赏你便是十万两黄金,如若有人敢私藏《山河社稷图》便是诛灭九族。朝廷是认定你窃走了《山河社稷图》,这次,朝廷是动了真格。”
楚云潇苦笑一声,“我是怎么也想不出来我这颗脑袋竟然会值十万两黄金。”
“你当然想不出来!值钱的不是你这颗脑袋,是那副《山河社稷图》!”柳松风听了楚云潇这句话,冷酷的面容上嘴角也是忍不住一翘,他竟也忍不住挖苦楚云潇。
楚云潇一听这话,细思确是不错。自己这颗脑袋怕是连一百两黄金也值不得。
“如今江湖上早已经被你这一番折腾弄得天翻地覆,恐怕如今你是这天下最有名气的人了。”了缘大师无奈的叹了口气,“藏玉山庄怕也是不能待的长久,据传承威府也出动了一大批的好手来寻找你的下落。”
楚云潇苦笑一声,“看来脑袋值钱了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忽而却想到了一事,“那么,如此说《山河社稷图》是早早的便被掉了包?”
“大概便是这样。”
楚云潇面色深沉想了良久,“最想从铁甲军手中得到《山河社稷图》的恐怕便只有鬼王了?那么,”楚云潇脸色变了一变,“莫不是那鬼王早就已经得到了《山河社稷图》?”
他这一话说出,柳松风跟了缘大师俱是吃了一惊,同时望向了楚云潇,这绝不是没有可能!
楚云潇仿也是被他自己这句话惊了一惊,他本是无心一说,但越琢磨心沉的便越加厉害,那鬼王对铁甲军的行程动向了如指掌,那铁甲军中定是会有鬼王的人!凭鬼王的能耐,在铁甲军中安排上一位高手将《山河社稷图》掉包绝非是件难事,但是,他既然早已经拿到了《山河社稷图》还千方百计的要楚云潇去多上这一事却是为了什么!
“如果一先确是被鬼王拿到了《山河社稷图》,那他再让你去铁甲军中折腾上这一番怕是想要将全部的责任全都推到你的身上。”了缘大师说完这话眼中精光一闪,他看向楚云潇,“如果不找到一人替他将这个责任背到身上,恐怕一旦朝廷发现《山河社稷图》有失,那他无论隐藏得多深,总会查到他的身上!”
“而你,天下闻名而又神出鬼没的‘鬼潜龙’正是做这件事情的不二人选!”柳松风忽然也想的明白了,他接过了缘大师的话继续说道,“第一,凭你的能力完全是有可能从铁甲军中取到《山河社稷图》而又能全身而退的;第二,江湖人都知道你在这世上永远是独来独往,绝没有人会由你联系到鬼王甚至是除你之外的第二个人身上,让你去做这件事情,鬼王绝对能撇的清干系;第三,江湖中少有人知道你的踪迹,若是想查找到你的下落也绝非是一件易事。”
“所以,”柳松风顿了一顿,“鬼王便选定了你去帮他揽这责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楚云潇被他这席话说的哑口无言,他不能否认,如果去做这件事情,这天下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比自己还要适合的人了。
“但是,”楚云潇插话说道,“在我跌落到湖水中又究竟是谁救得我?莫非那人真的便是鬼王安排在铁甲军中的人?”
“如果我没从铁甲军中脱逃出来,那鬼王这一计谋当然便不会得逞,铁甲军更是立刻便会发现这张假的《山河社稷图》。那人若是鬼王的人,他救我出了安家宅院这自是在情理之中,但他为何不杀了我却偏偏还要将我送去绿竹林?在那绿竹林中,鬼王分明是想要我的性命的。”楚云潇一口气将自己能想到的说了一遍,他心里还是有着疑惑,莫不成救自己的并不是鬼王的人?若如不是,他究竟会是谁?
楚云潇这话说的没错,了缘大师与柳松风两人也陷入了沉默。
“或许,鬼王并不是想要杀了你。”了缘大师思忖片刻,“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你的消息在江湖上便会销声匿迹,朝廷当然便不会再过多的查找你的下落,他们的矛头便会更多地指向《山河社稷图》,到那时,鬼王的压力便会更大。我想,鬼王想的怕是要将你牢牢的控制住,到那时,他便可以随时在江湖上放出你的行踪消息来迷惑众人,那样他便可以随便的做他的勾当!”了缘大师这一番话说的明了,他忽一抬头,眼中闪了闪精光,“那些归宗剑派的人要杀的恐怕只是我!”
楚云潇心中吃惊,“但那人为何不将我直接送去鬼王的所在,而是舍近求远送去了绿竹林?”
“这个,恐怕是因为鬼王行踪不定的缘故罢,”了缘大师沉吟说道,“鬼王向来多疑,他的行踪即使是像莫云飞这样的心腹有时都不能知道。”
“他既然知道你在那里,当然会想办法告知鬼王,让鬼王派人去杀你了!”楚云潇猛一捶手,仿佛到了如今他才想得明白。
“啊呀呀!”楚云潇忽然感觉头疼的厉害,鬼王费了这么半天的周折难不成只是为了这样一幅传说中能够找到前朝宝藏的图画?楚云潇想不明白,凭鬼王的权势,他难不成真的只是觊觎那所谓的财富?楚云潇绝对相信,只要鬼王愿意,在当今的天下几乎没有鬼王得不到的东西了。这世上的人难道真的永远都摆脱不了财富的诱惑?人对于财富的满足永远都是没有尽头的?
“没错,鬼王恐怕真的是需要那样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了缘大师目光灼灼,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楚云潇说,“从前我只是奇怪,明明鬼王在二十年前根本就没有死去但却从未再在江湖上现身过。即便是他苦心经营起来的江湖势力逐渐土崩瓦解他也不管不顾,我曾以为他真的已经有所醒悟。但我未曾想过的是,表面上江湖还是依然的风平浪静,但这几年,鬼王又是重新拢结了许多的势力。他行事与二十年前迥然不同,一切做的都是那么隐秘,以至于江湖上知道鬼王复出的人少之又少,我实在是想不出任何理由鬼王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凭他的本事,统一称霸江湖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了缘大师顿了一顿,高山碧水下的空气当真的是清新的很。了缘大师轻呼一口气又缓缓说道:“直到我去了古县,从莫云飞的口中我得知鬼王竟是要挟你去铁甲军中窃取《山河社稷图》,这让我更加的想不明白,以鬼王的性情,他在乎的只是权势地位,对于财富他绝没有这般疯狂的渴望。直到刚才之前,我一直认为鬼王他让你去铁甲军的手中窃取《山河社稷图》只是为了要折磨你的脾性,对鬼王来说,他绝不能容忍在江湖上还有人的声望要比他还高,他永远是要占据着天下第一的名号。而你,无疑是最能挑起他征服欲望的人,鬼王,他最喜欢看到别人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苦苦挣扎。”
楚云潇听着这话,却是不由自主的狠咽下一口唾沫。如果鬼王真的是这样的目的那么楚云潇也不会过多的奇怪,他是看到过鬼王折磨人时那种享受的情形的。鬼王,他的心理是近乎变态的一种。
“但是,”了缘大师话锋一转,“如果鬼王仅仅是这般的目的他何必大费周折的用上这么多的力气?况且,他低调出现在江湖上暗中又要进行的是什么阴谋?这些事情我是怎么也想不清楚的,我是认为这其中必定是有着联系的。现如今的鬼王给我的感觉是他变得更阴沉的多,更可怕得多也更厉害得多,但这其中究竟是有什么样的联系我始终想不明白。”
“那么,大师,”楚云潇插话说道,“现在你是否是想的明白了?”
了缘大师忽听楚云潇这话,脸上的颜色似乎是变了一变,他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我只想到了一点,但那,仿佛又是极不可能的,但如果那是真的,这天下可真要可怕了许多。”
“什么话?”楚云潇却未曾想到了缘大师说的话忽然变得这么严重,了缘大师想到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那鬼王想要的恐怕会是这个天下。”了缘大师说完这话他自己都几乎不能相信。
“什么?”楚云潇一听说这话简直都想要笑出声来,但他却终究笑不出来,这样的笑话并不好笑,况且,这话竟然还是从了缘大师的口中说了出来。
了缘大师那凝重的神色绝非是说笑话。
“这件事情,或许并非是我们想的那么荒诞。”柳松风终于又开口说话,楚云潇这方才注意到他,柳松风一直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他简直都要跟一尊雕塑无有二般了。
“鬼王竟想的是要这整个天下?”楚云潇一挑眉头问道,“这样的事情还不够荒诞么?鬼王确实厉害,我也相信他决有能力能够称霸武林,让江湖众人唯他马首是瞻。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决不能够与皇帝抗衡的,江湖怎么能与朝廷相抗呢?江湖再大,可在这天下的面前却不过像是一颗沙砾一般的渺小,那鬼王纵然是疯子也决计不可能疯成这样。”楚云潇越说,他自己越觉得不可能,只是摇头苦笑。
了缘大师看着楚云潇说道:“事实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单凭江湖草莽是永远也不可能与朝廷相抗的,江湖力量不像军队,他们的力量越多战斗力却是越弱。如果把所有的江湖人组织起来放在一起,那绝没有半分的战斗力。可是,”了缘大师目光冷峻,“如果鬼王也拥有和皇帝匹敌的军队那他便可以掀起天下暴乱了。”
“那怎么可能?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他去哪找到百万雄兵?他怎么可能和天下为敌?”楚云潇又是连连摇头,这种事情他相信鬼王决做不到的。
“鞑靼国、亦里把里国早就对我朝虎视眈眈,据说这几年厉兵秣马军事实力大大增强,如果鬼王从那《山河社稷图》中真能够得到前朝宝藏,那他完全可以向这两国借得一支军队,再加上他如今在江湖上一呼百应的势力以及兼并了的大小帮派内外呼应,到那时的形式真不是谁能够预料到的!”了缘大师越说神色越发的凝重,他的脸上很快笼罩上一层厚厚的阴云,“如果那真是富可敌国的宝藏。”
“什么?这可能么?这会可能么?”楚云潇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水。
“什么可能不可能!这是绝对的事情!”柳松风又开了口,他的坐姿根本连变都没变,他如果不开口说话,楚云潇恐怕都要忘了他的存在了。他冷笑盯着楚云潇,“你绝不了解鬼王,他究竟是一个多么疯狂、多么可怕的恶魔!天下没有他不会做的事情,他是最狭隘、最残虐的一个疯子!他受到一分的挫折,他便要给予天下十分的报复!他心中只有无尽的欲望、征服、杀戮、残暴,他心中只有这天下最肮脏最卑鄙最无耻最下流的东西!他哪怕会有但凡一点的善念、怜悯?不,他绝没有!二十年前的鬼王你见过么?你没有,你那时不过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柳松风一口气的说完,他越说越快,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苍白的脸上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这却让他看起来却健康了许多。
楚云潇忽然听柳松风劈头盖脸如同疾风骤雨一通的言论,这言论里又分明有许多的恶毒,他满脸的愕然,他不知道柳松风为什么会对鬼王这般的恨之入骨,他见过鬼王,他也知道鬼王的凶狠暴虐还有无情,但他也绝不会想到用这样的话来形容鬼王。他看着满脸冷笑的柳松风,那张苍白的脸上却有了几分的狰狞,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毛骨悚然。
了缘大师看到柳松风的模样仿佛又是失望又是无奈,他轻挥了挥手,目光游离喃喃地说道:“松风虽然说话极端,但是鬼王手段也确实难以用寻常的语言说得明白,云潇,”了缘大师收敛了游离的目光,他正色说道:“但凡是如今活着的老江湖绝没有人会能够忘记当年的鬼王究竟是如何的样子,即便是如今江湖上的传说也是极难完全说出鬼王称霸江湖的手段。关于鬼王,二十年前他便是天下无敌,到了如今,恐怕他是更要厉害上几倍。”
二十多年前,正如即使是现今江湖上也无人不知的那样,那时鬼王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他独创了许多新奇的武功,仅仅凭借一套奇诡怪异的拳法就杀死了崆峒等数个门派十多位超一流的高手!他在江湖上建立起了空前的势力,独步江湖!那几年,臣服在他手上的江湖帮派有数十个,他党同伐异手段狠辣,但凡有敢反对他的江湖众人尽遭杀戮。江南司空大侠一家一百多口男丁尽被斩掉了头颅扔到了大街上,家中女眷四十多人甚至三岁的幼童也被他卖去了青楼。
一时间鬼王将整个江湖武林弄得乌烟瘴气,他出现的地方一定会掀起腥风血雨,江湖中人人自危,江湖武林几乎成了人间地狱。短短两年的时间,十多个江湖帮派寸草不留全被赶尽杀绝,他们的名号在江湖中从此被完全抹掉。
但纵然他权势逼人阴险狠毒,江湖中反对他的仁人志士绝不在少数,各大门派联合与他对抗,双方死伤惨重,江湖武林日渐衰落。
“藏玉山庄本绝不会牵扯进这场江湖纷争,藏玉山庄百年前开始便远避江湖,极少过问江湖之事,然而却因为我,”了缘大师看了柳松风一眼,柳松风神色淡然,仿佛根本没听到了缘大师说话一般,“是我将藏玉山庄牵扯进了这场祸端!”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有女儿吧?”了缘大师望向楚云潇,“二十年前江湖上还没有了缘,只有‘浪子剑’。”
“浪子剑!大师你竟是消匿江湖的浪子剑!”楚云潇已经明白了一点,他知道为什么那天在绿竹林他看到了缘大师的铁袖流云会有剑势!楚云潇捶手跌足插话说道:“该死该死!我实在是误会了大师了!我以为……”
了缘大师坦然一笑,他接着说:“鬼王控制了大半个江湖的那一年也就是二十年前,他在江湖上的势力已定,他成了江湖上的霸主,然而这并没有阻止他狂虐残杀的步伐,他称霸江湖拥有了足够高的地位之后,他要的便只是残杀。纵然江湖上反抗他的力量越来越少然而他带来杀戮却越来越多。那年我已经来到了藏玉山庄六年,也在这生活了六年,我和凤凰相爱了六年,那一年,双儿五岁。”
了缘大师停了下来,楚云潇望去却看见了缘大师眼眶仿佛有些湿润,他心中诧异却听了缘大师说道:“也就是那一年我得知鲁尚夫死在了鬼王的手上,鲁尚夫,你该是听说过吧?”
楚云潇没有迟疑,郑重的点了点头,谁都知道江湖上曾有一柄与“浪子剑”齐名的“名剑”“潇洒剑”,这柄“剑”便是鲁尚夫。后来他确实是死在了鬼王的手中,江湖传说他被鬼王用潇洒剑,鲁尚夫他自己那柄最心爱的佩剑刺了188剑,鬼王让他死在了他自己最心爱的剑下。这两柄名剑却是挚交。
“天下再找不到比鲁尚夫还光明磊落还仗义豪迈的英雄了。”了缘大师喃喃地说道,“我知道他绝不会放任鬼王肆意荼毒江湖的。”
“我得知了消息的那一晚便出了藏玉山庄,我绝不会让鲁尚夫就这样白白的死去,”了缘大师眼中忽然精光爆射,“我出了藏玉山庄,他却来了藏玉山庄,他原是早已经觊觎藏玉山庄!他找不到藏玉山庄的所在便故意残杀了鲁尚夫放出了消息引我出去,他从我的行踪中找到了藏玉山庄的所在!”
了缘大师忽然落下了两行清泪,那两行泪水沿着他枯老的脸颊像两条蚯蚓弯曲的蠕动,“那个魔鬼,他毁了藏玉山庄啊!”
楚云潇心下黯然,他能想到会发生一些什么。
“后来,在藏玉山庄后面的那座齐山的悬崖边上,我和凤凰与他打了几百个回合,打了整整两个时辰!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当他一剑刺向我的胸膛的时候,我挡无可挡,我几乎已经看到了死亡。但那时,凤凰她飞身扑到了我的前面,迎着剑冲向了鬼王,他们两个,”了缘大师右手紧紧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那只手上皮肤干枯的像是将要枯老的大树粗糙的树皮,“他们两个就在我的面前跌落进了悬崖!”
楚云潇忽然感到一阵凄凉,那股凄凉爬上了他的心脏,爬上了他的脊梁,爬上了他的额头。
“我去到了悬崖底下,在那里我却只看到了凤凰的尸体,她身上的那柄剑却消失不见了!鬼王他,他竟然是没有死!那天我搜遍了整个悬崖,但却始终没有发现过他的踪迹。”
“所以说,江湖上传说鬼王是已经死了就是那一次!但是他却没有死!”楚云潇本不想说话,但他却不由自主地说道,“因为鬼王是死在藏玉山庄,所以江湖上并未有太多鬼王准确的消息。”
他本尚还怀疑那人是冒充鬼王,现在他是完全的相信了。
“但那鬼王既然没死,又为何从江湖上消失了二十多年?”这点楚云潇却是想不明白,难不成那鬼王是因为身负重伤功力大损没法再能够统御江湖的缘故?
了缘大师摇头良久不语,这些,除了亲自问一下鬼王恐怕谁也是不会知道的。
“凤凰死了,我却还在苟活,那几年,我活着的唯一信念便是想要手刃鬼王,如果我杀不了鬼王,那我又怎么能够对得起凤凰?”了缘大师继续说着,但他的语气却慢慢变得那么的平淡,这些话,本应该是滴着鲜血的话,但了缘大师却是说得从容极了,“那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要找到鬼王的踪迹。我知道他绝没有死,尽管他再也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但我知道他一定还没有死。我遁入空门改名换姓,游走江湖就是要能够有朝一日把他找出来。”
了缘大师长叹一口气又说道:“我是带着满身的杀气遁入的空门。”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您这二十年难道都没有寻到鬼王的踪迹么?”楚云潇急不可耐的问道。
了缘大师苦笑一声,“我去找他的下落也就是找了十多年的光景吧。但如果他不是让人去杀我我是绝不能够发现他的踪迹的。”
“是古春秋找到你的。”楚云潇说道。
了缘大师不置可否。能够找出已经完全换了身份多年的浪子剑的人恐怕也只有古春秋了。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我忘不了鬼王,他倒也没有忘记我。”了缘大师幽幽的说这话竟也是听不出他究竟在想着什么,“后来过了十几年的时间总归还是没有鬼王的消息,我想的竟是再也不要看到他了。就算他没有死,如果他能够安安静静的活在江湖一隅我也绝不会再去找他报仇。我倒是希望他能够看得破这些江湖上的杀戮,不要再去江湖上制造这些的惨案。”
“看破杀戮?没有杀戮怎么还会是江湖呢?”楚云潇轻轻的说了一句,至少他看到的江湖就是杀戮。
“呵!”楚云潇这话几乎还未说出口,柳松风怒拍桌子对着了缘大师冷声笑道,“这可真是笑话!你现在难道竟是在说连仇恨是什么也不知道了!你不要再去报仇,你原来是已经忘了我姊姊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你,她会死么?”柳松风已经变了脸色。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凤凰?”了缘大师神色只是一黯,他转而又说道:“我也是绝不会放任鬼王让他肆意妄为重演二十年前的悲剧,如果是这样,我怎么能对得起凤凰,鲁尚夫,还有那些惨死在鬼王手下的人?这二十年支撑我走下来的不是个人的仇恨,否则,我恐怕是早已经疯掉。”
楚云潇一听这话心中却是一惊,他猛然想到,自己却是恰好被仇恨困扰了二十年的时间!自己究竟有没有变成了一个疯子?
“荒唐,荒唐,你真是他妈的荒唐!”柳松风的怒火更甚,“你少在这里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你这副慈悲面相装的还真是道貌岸然!”柳松风已是动了真脾气,他只是冷笑,眼睛中却喷出了恶毒的怨火,“你怕死,可老子不怕!我根本不需要你,杀死鬼王,我自己便足够了!要怨,便只是怨我姊姊当初瞎了眼,竟是看上了你这种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家伙了!”柳松风怒拍一掌,那厚实的梨木桌子应声裂了开来,“轰隆”一声瘫倒在地,柳松风拂袖便走。
这突然的变故却是将楚云潇看了个目瞪口呆,这人竟是一个如此的火爆脾气!看他文弱,竟不想出口却是这般的粗鲁。
“松风!你去哪里!”了缘大师呼唤一声,他站起身来便要去拦住柳松风。
“你若敢上前一步,就别怪我出手!”柳松风大步流星,他头也不回,恶狠狠的抛出一句话,“从此以后,我们再无半点的关系!等我杀了鬼王,你最好小心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