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岐丹的岁月如蜿蜒的溪流一般,轻缓柔和,淙淙水声奏出一曲宁静平安的乐章。如此,又是两年匆匆逝去。楚天羽坐在仲夏的庭荫中,轻摇蒲扇,抱着猫咪看星星。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这日正是七夕节,远方天际处一道银白色的缎带横亘,为一双有情人架起爱情的桥梁。
楚天羽的手边放着六七个精致的香囊,都是他今天收到的。楚天羽如今年方十七,身高五尺有余,一张温和清雅的面孔已经快要定型,双目如一泓清泉般清澈,如玻璃水晶般明亮。他习惯佩戴洞云箫,习惯穿浅蓝色的深衣,楚天羽的外貌是非常受女子欢迎的,他虽没有夏秋那般绝美的容貌,但也是眉清目秀,温文尔雅。
楚天羽另一个很受欢迎的原因,就是雪逍对他的重视。
楚天羽如今乃是四等弟子,虽仍然没能凝成内丹,但以他修道八年的时间来看,这份成就已属不易。他学了雪逍收藏的“浮云剑诀”,昭示着他会是雪逍衣钵的传人,岐丹的下一任首座。试问哪个姑娘不想做首座夫人呢?
雪逍已经告知九天剑派各位长老首座,八月初七那日,也就是一个月后,他会将楚天羽封为他的大弟子。楚天羽性情谦逊,温和有礼,天赋过人,耳聪目明,更有着寻回至宝温阳珠的功绩,他做大弟子,自然无人反对。
除了那些睚眦必报的小人。
楚天羽想,既然我注定要与他为敌,索性先出手为强。
楚天羽早就放出消息,他明日要独自下山去一处幽僻山谷采药,这么好的机会,公羊禤不会不来害他。自从那次公羊禤将楚天羽推下洞穴,两人的关系算是彻底破裂,路过时连看一眼都不屑,公羊禤更是吹毛求疵,常常挑他的刺。
雪逍走到他身侧,见他还未睡,关怀道:“夜深了,快去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去‘采药’么?”
楚天羽笑了笑,点头道:“弟子这就回去。”
楚天羽回屋躺到床上,看着被他挂在窗檐上的那串烤蓝风铃,默默祈祷,祝我好运吧。
※※※※※※
次日一早,楚天羽他收拾好一切,神态自若地离开岐丹去采药。
那是一处偏僻静谧的山谷,谷中枝叶繁茂,既是采摘药草的好去处,亦是躲藏隐匿的好地方。楚天羽一路御剑飞行,装得悠然自得,其实内心情绪犹如巨浪滔天,不能平静。他没有看到到公羊禤在后面跟着他,但他感觉得到。
飞至山谷底,浓密的树叶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只有零碎的光束打在楚天羽的身上,借着玉墨的光芒才能看清道路。楚天羽握了握沁出汗渍的手心,定下心来,朝深处走去。
楚天羽紧绷着每一根神经,比当初深渊试炼时还要胆战心惊。因为,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谋杀案,而自己,正是凶手。
楚天羽曾问雪逍,这种的计中计的手法在什么时候最容易成功,雪逍想了想,说:“在敌方掉意轻心的时候。”
楚天羽装模作样地采了几株半夏、天麻,一副认真采药的模样,但若是凑近些仔细观察他的手,你会看到,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楚天羽战战兢兢地在山谷中游走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他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正常,没有任何异处,唯恐让偷偷跟随他的公羊禤发现了他的意图。他隐隐感觉到了身后之人的不耐烦,于是开始上演自己已经编排好的诱饵。
楚天羽天生不怕毒这件事,目前仅有他、天瑶和雪逍三人知道,所以他决定用自己这个常人没有的特性来引诱公羊禤上钩。他早就勘察好了,在一株长得像扇子的大树下,有一朵含有剧毒的血魔花,血魔花既是毒物亦是良药,炼丹制药的人士均是求之不得。他走到血魔花跟前,“啊”地一声惨叫后躺在地上,佯装被血魔花给刺到毒发。
楚天羽刚刚倒地,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公羊禤按捺不住,立刻跑过来想要看看他死相如何。血魔花毒性之烈,可以顷刻毙命,公羊禤凭着这一点,认定楚天羽已经被毒死,这才欢欢喜喜地跑过来。
公羊禤走到楚天羽身侧,楚天羽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他看着犹如死尸的楚天羽,冷笑了两声,“楚天羽,你可算是死了,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我做梦都恨不得你去死。”
“你没了,我在岐丹就没有敌人了,岐丹的头一号后起之秀,就是我了!”
“被血魔花刺死算是你的不幸,我正发愁能不能打赢你呢,你倒好,自己作孽被毒死,省了老子不少功夫。不过啊,我还有点不甘心,没能亲手宰了你。”
他握住楚天羽的肩头,阴冷笑道:“不过,鞭尸似乎也不错。”
他将楚天羽的“尸体”掀过来,想要看看楚天羽临死时候的表情。他想,楚天羽一定是死得非常难看,面目狰狞,皮肤紫黑,惨不忍睹。
他怀抱着一种畸形的期待,掀开了。
就在他张大眼睛等着楚天羽面目全非地映入眼帘的时候,一把锋利的匕首,电光火石之间刺入了他的腹部!
楚天羽将一把短小但却能吹毛断发的匕首藏在手心里,当公羊禤掀开他身体的时候,他猛地一用力,毫无犹豫地刺向了公羊禤的要害!
公羊禤没能看到楚天羽惨死的表情,他只能感受到楚天羽喷在他脖颈处的气息,那是温热的气息,鲜活的气息,带着生命力的气息。
“呵呵呵……”楚天羽冷冷笑了出来,“公羊禤,想不到吧,我还活着。”
公羊禤已经震惊得一动不动,怎么会、怎么会?!他被血魔花刺中,怎么会还活着!!
公羊禤后脊生出丝丝凉意,他向腹部摸去,却摸到一片温热的血红。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公羊禤握住了楚天羽紧握着匕首的双手,他没有将匕首拔出的意思,只是那样握着,他感觉得到,楚天羽的手上因过度用力而青筋突起,而且,还在不住地颤抖着。
“你想我死,也想了好久了吧?”
楚天羽闭眼,他觉得,剥夺一个人的什么都不能剥夺一个人活下去的权利,若可以,他何尝想要手染鲜血?但是,他没办法,最美丽的玫瑰,是从鲜血中盛开的。
“对不起了。”
“不必说对不起,若你当年将我推你入洞的事情公诸于世,我活不到今日。我要谢谢你,让我在恐惧与妒恨中度过了这些年。”
公羊禤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他的腹部受了重创,已经快要无力言语。
“楚天羽,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恨你吗?因为你太好了,好得让我嫉妒。疼爱你的师尊师姐,与你血脉相连的妹妹,还有过人的资质与相貌,这些,我统统没有。三爷只在乎堂兄,他从来不重视我,我的一切,全部都是自己拼搏来的!楚天羽啊,我还有些瞧不起你,你所拥有的这些,哪一样是你自己拼搏来的?统统、统统是别人给你的!”
楚天羽闭眼沉思,的确,根骨相貌是爹娘给的,而那些所谓的“朋友”与“身份”则是首座雪逍给的,若他的师父不是一门首座,哪会有那么多的人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他、顺着他?思来想去,能担得上“好友”二字的,也就那么几个,屈指可数。
“我总也想不明白,你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处处都能逢凶化吉,而我呢,只会招人嫌!看,我每次算计你,吃亏的总是我,得利的总是你。上一次在试炼深渊,我差点被狐妖吃掉,而你却得到温阳珠立下大功;这一次,我被你刺死,而你,你是不是要回禀雪逍,你帮他清理了门户?”
“再过一个月,你就要做我岐丹的大弟子了,到时候,肯定是风光无限吧?呵呵……可惜我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看着如此灰心丧气、毫无生机的公羊禤,楚天羽心里微微动容,他知道错了吧?我给了他这么大的教训,他应该会悔改的吧?
但最终,楚天羽咬牙,将匕首刺得更深。
雪逍一早告诉过他:“你和公羊禤,只能回来一个,要么他杀了你,要么你杀了他。你若敢留他一条性命,我便逐你出门墙,我雪逍的大弟子,绝不能是心慈手软之辈。”
为了以后,为了将来,为了前途,公羊禤必须死。
公羊禤的腹部流出一股有一股的鲜血,衣衫被大面积地染上红色,嘴角亦有血丝流出。他的身体在颤抖,腹部的疼痛使他弯了腰。
“我会带着你的那份,好好活下去的。”
“嘁,说得跟我和你关系很好似的。我不需要你来替我活下去,我厌恶你,你不配。”
失血过多的公羊禤已经开始看不清眼前,甚至连思维都有些混沌,他用他最后一丝力量,这样告诉楚天羽:“楚天羽,你太幸运,太耀眼,这不是什么好事,既然我因此而妒恨你,那么,也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妒恨你。”
“谁没有攀比之心,谁没有?就连身边最亲密的亲友,也会因为你的优秀而妒忌你,身份、地位,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哇——”公羊禤吐出一大口鲜血,溅在楚天羽的衣襟上,“若……若南宫枭他出身寒门,你……你可还会待他如斯?”
“他是我的兄弟,我自然不会嫌弃他。”
“呵呵……你如此待他,可知他心中如何看你?你们如今是在伯仲之间,可将来……将来若是有了高低贵贱之分,你们、你们的感情,可还经得住世俗的考验?楚天羽,奉劝你一句,咳——”
“你的好,会化作一柄双刃剑,刺向了妒忌你那人后,会反过来刺向天真的你。你以为……你以为你强大了,保护别人了,别人就会感激你吗?但凡……但凡有点子骨气的人,都是不屑你的一味保护的!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伟大,你当你是谁!呸!一旦被恨意驱使,哪怕是你的亲妹妹,也会对你兵刃相向!”
公羊禤的眼前已经开始渐渐暗淡,他现在连抬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的呼吸急促而短暂,每一次呼吸都会扯动腹部,引来一阵剧痛。他想,我可真是倒霉啊,做什么都做不成,到头来,反被要暗杀的对象给刺死,真是讽刺。
“楚天羽,有一就有二,你将来要杀的人,肯定会多如牛毛……呵呵呵……我还是有些用处的,做了你的第一个猎物,做了你未来荣升首座的垫脚石。”
“这就算是……我……为你……庆祝……荣升大弟子的……血祭……吧……”
说完这句话后,公羊禤再也没有动弹过。
楚天羽怔怔地出神沉默了良久,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轮回一般,楚天羽将匕首抽出,站起来。
他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大面积的鲜血,仿佛是通往地狱的符咒,又仿佛是接引魂魄的曼珠沙华,长在他的身上。
他的双手已经全部沾满了嫣红刺目的鲜血,还有人体的余温,还在不住地流淌滴下。
“血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