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微风轻抚。楚天羽牵着雪逍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传送阵法。一阵蓝光过后,大片苍翠的树木映入眼帘。
这里种植着大片的树木,各种树木交相辉映,繁多而不杂乱。四周是萤火飞舞,夜虫歌唱,徐徐夏风吹拂过楚天羽的面庞,说不出的静谧安然。
雪逍牵着他,一路走到一片沼泽附近,只见这一大片沼泽内,栖息着十数只丹顶鹤,这些仙鹤也不见外,看见生人来,还好奇地凑过去看看。
两人又走了不多的路,方看见一座修在沼泽边的房屋。这座房子有七八个弟子房那么大,是一座很宽广的房屋。这房子是碧瓦飞甍,精致典雅,四角屋檐还各垂着一个琉璃风铃,在微风中叮当作响。
雪逍携楚天羽进了屋,一入房屋,便有一股沁人的梅花香气扑鼻,使楚天羽紧张的神经放松不少。
一入室是一个小会客厅,过了会客厅,方是雪逍的寝卧。
雪逍将卧室中的香烛点上,楚天羽这才看清了卧室的全貌。
卧室门后有一座山水屏风,过了屏风是一张青玉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案旁还有一只骨瓷花瓶,里面斜插几支白梅。然后再是一张非常华丽的床,外面挂着宝蓝色的垂地纱帐,一层一层,将里面的情形遮掩得很隐秘,只看见里面是黑漆漆一片。楚天羽在进门时已经脱了鞋,脚下踩着的是毛茸茸的地毯,不用低头看,就知道一定也是极珍贵的。
雪逍拉着他进了纱帐中,雪逍坐在床沿,将楚天羽拉到双腿间,轻声道:“今日委屈你了。”
楚天羽眼里又泛起泪花,哭腔道:“师父,徒儿、徒儿想问,你会怎么处置那个公羊禤?”
雪逍淡淡道:“交由公羊长老处理,大概……会当做误会了之。”
楚天羽闻言一惊,误会?哪里有什么误会!
雪逍解释道:“公羊长老这个人,是岐丹一位德高望众的长老。此人最看重面子,容不得自己有一丁点儿的坏名声。若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他非得钻牛角尖不可。”
楚天羽哭着问道:“那、那、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害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公羊禤居然可以安然无恙?
雪逍点头,“只能这样了。不过你放心,公羊禤闯下这么大的祸,公羊长老不会让他好受的。”
楚天羽死死咬着下唇,他不甘心,不甘心啊!就算这件事情查明不是楚天羽的错,但人言可畏,他的名誉多少会受损,那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以后还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可公羊禤呢?被他三爷关上门教训一顿,就算教训得再狠,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雪逍看着楚天羽一张略微扭曲的脸,道:“不甘心么?世间不公之事多如牛毛,你所经历,不过十之一二。”
楚天羽抬首望着雪逍幽幽的眸子,他的眼眸那样清洌,那样平和,楚天羽每次待在他的身边,都分外地心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安全感”吧。
回想起从前的种种,楚天羽“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一下子扑进雪逍的怀抱,贪婪地吸取着他身上的白梅香。自从家里出事后,再也没有谁像他这样为自己费心过。朋友和妹妹都是自顾不暇,其他人和自己非亲非故,连多看一眼都不会。只有他、只有他,只有师父,给予了自己最珍贵的关爱。
“呜呜呜……师父,天羽好难过,好伤心,没人再疼我了,呜呜……”
雪逍任由楚天羽抱住他,也不推开,柔声说道:“不是还有师父呢吗?师父会疼你的,还有你的师兄师姐,也会疼你的。”
“呜呜……可是、可是,就算是这样,爹娘也回不来了呀!我、我就变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小孩儿……”
雪逍叹了声,摩挲着楚天羽的头,道:“无父无母的孩子最坚强,九天剑派有许多弟子都是父母双亡的,师父也是,可我们仍活得好好的呀。”
楚天羽抬起头,问道:“师父,你也没有爹娘吗?”
雪逍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自幼被遗弃在雪山,若不是承蒙恩师相救,恐怕早就葬身大雪。比起我被狠心抛弃,你岂不是幸福得多?别忘了,你还有个血脉相连的胞妹。”
一提起楚天瑶,楚天羽就来了精神,是啊,我还有个妹妹呢,我不能软弱,我要给小瑶做个坚强的榜样。
楚天羽倒在雪逍怀中,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又突然问道:“师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像是单山,恨不得把他往死里欺负,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不是亲人却对你好的,定是别有所图。
雪逍像是被这个问题问到了,沉默片刻,开口道:“因为……我觉得,我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徒弟了。”
“在梨花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觉得你的眼神很明亮,很清澈。你的样貌、根骨,都是很优秀的,而且,你性情温顺,天性淳朴,没什么小心思。”
楚天羽倚坐在雪逍的腿上,静静地听他说自己。
“而且,你还自己愿意做我的徒弟。这是最好了,即使你不说,我也要讨你做我的徒弟。”
楚天羽张大嘴巴,眨眨眼。太出乎意料了,自己表现得最为普通不过,却歪打正着地得了他的青眼?楚天羽在去梨花苑之前,曾经私下设想过很多场面,若是他们问了这个问题我该怎么回答,那个问题又是怎么回答最好,但后来这些通通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楚天羽他怯场了。当他还暗自苦恼表现不佳之时,却已经有人中意他了。
楚天羽没有继续埋怨和哭泣,想起爹娘曾经告诫过自己的事情,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虽然失了爹娘,还遭到别人的暗害,可我还遇到了疼爱并关心自己的师父师姐,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孤儿,自己真是幸运至极!
“你若愿意,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呵,刚刚才发现,这座房子里,还含有你的名字呢。”
家,我又有家了。
“还想哭么?”雪逍问道。
楚天羽将头埋进雪逍胸前,点点头。这一个多月来,他积攒了太多的泪水。在逸宁城时,楚天瑶就在他身边,他已经尽最大努力不哭,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颓废;后来到了岐丹,和方恒他们一起住在弟子房,大家一起睡觉吃饭,他怎么好意思释放自己的感情?直到现在,他才可以将自己的内心情感抒发出来。
楚天羽拽着雪逍的衣襟,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上头抹鼻涕。他紧紧抱着眼前这个像父亲一样的师父,不再掩盖束缚自己的感情,将自己积攒多时的恨与泪,通通释放出来。
******迷蒙之间,楚天羽听见了鸟叫,闻到了花香。
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团宝蓝色的纱缦,还有用绢丝扎成的白花,吊在纱缦的顶端。
楚天羽坐起来,发现自己穿着贴身的衣衫坐在一张大床上,盖着藏青的被褥。这好像,是师父的床吧?
突然,纱帐被人掀开,雪逍颀长的身姿出现在楚天羽眼前。
“醒了?”
楚天羽点头。他看着雪逍,雪逍身上也不过是一件单薄的内衫。雪逍背光站在床边,温暖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就像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起来吃饭吧。”
楚天羽匆匆穿戴好,出了雪逍的寝室,雪逍已经坐在膳厅开始慢慢用餐了。
膳厅比卧室小些,红木的地板,中间放着一个正方形的黑漆描金矮脚桌。雪逍跪坐在桌旁,淡然自若地喝着一碗粥。雪逍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只在胸口略略系了一个结。楚天羽回想起昨晚,自己鼻涕眼泪抹了雪逍一身,不由得红了脸。
楚天羽坐到雪逍右侧,开始喝粥。
唔,还是甜粥呢。
楚天羽打量这一桌的饭菜,杏仁玉米粥,腌黄瓜,还有几块看起来很精致的糕点。如果说在碧水榭的饭是大鱼大肉增肥长膘,岐丹食堂的饭是粗茶淡饭难以下咽,那么雪逍的饮食就是精致讲究药膳养生。
将种种迹象拼凑在一起,楚天羽对雪逍下了一个定义——高调追求奢华精细高品质生活的师父大人。
用过饭,收了碗筷,雪逍对楚天羽说道:“你从今日起便和你的大师兄暮炀一起居住。你乃首座弟子,虽不能处处优待,但终究不能与他人无异,否则,就会被人小看了去。我的弟子,容不得别人欺负。”
沉默片刻,雪逍突然起身离开,让楚天羽原地等着。不多时,雪逍抱着一个什么东西回来。
雪逍将怀里黄澄澄的一团递给楚天羽,道:“送你的礼物。”
楚天羽接过一看,竟然是一只不足满月的猫崽!
雪逍解释道:“我怕你嫌山上太苦闷,就想把这只猫送给你当宠物,你也许就不那么闷了。”
楚天羽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笑道:“谢谢师父。”他看着这只还没睁眼的猫,问道,“师父,你从哪里找到这只猫的呀?”不是神谷,就是仙境吧。
雪逍淡淡答道:“街边儿捡的。”
楚天羽:“……”
雪逍带着楚天羽出了门,屋外一片晴光大好,还带着湿润泥土的气息。原来昨晚下雨了。
一位长得五大三粗的男子立在门外,垂首,见雪逍出来,连忙说一句:“师尊。”
雪逍指着他,道:“他就是你的大师兄。从今日起,你跟着他学习药理道法,不懂的就问他,我会十天一检查。”
说罢,就转身回了屋。
楚天羽看了看这个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纪,魁梧挺拔的身材,大概七尺的身高,非常的精神。楚天羽瞄了一眼他的坠子,是一种泛着青光的石头,这大概就是一等弟子才能佩戴的灵石吧。
暮炀送走雪逍,同样仔细看了看楚天羽,叹了声。
季风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拍一下暮炀的肩膀,笑嘻嘻说道:“是不是在感叹你的青葱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暮炀没搭理她,季风荷仍在一旁笑道:“诶呀,师父让刚入门的天羽在雪羽居过夜,真是前所未有的,看来天羽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咱们俩以后就只能退居二线了……”
“唉,遥想当年,我年少轻狂的时候——诶,干嘛走了?”
暮炀拉着楚天羽抛下季风荷,直直走到了楚天羽原先居住的弟子房。此时,那些孩子并不在房中。楚天羽回到这个地方,一阵心酸。
暮炀道:“收拾收拾你的东西,随我离开。”
楚天羽很快收拾干净,抱着他的被褥行李,随暮炀去了他的住处。
如前篇所言,暮炀身为一个一等弟子,自然是比较富有的,他有一座盖在清心堂附近的小房子,虽然不大,但是住下他和楚天羽两人绰绰有余了。
暮炀让楚天羽住在一间小卧,两人忙里忙外地收拾了一番,这才打点妥善。虽然这只是一间小小的卧房,但装修得很是精美。菱格窗,青砖地,房内有储物用的木柜,还有一张书桌,几把木椅子。
楚天羽看着这个新住处,笑得合不拢嘴。
暮炀环顾一番,道:“先这样吧,缺什么再告诉我。现在我来考考你,看看你跟着陆岚单山学得怎么样。”
暮炀出了几道题目,楚天羽答得非常标准,暮炀微笑道:“书背得还不错。不过,九天剑派门下弟子都不是靠背书活着的,光会背书还远远不够,你主要还是得学会驱使法宝,才能斩妖除魔。”
暮炀指着桌上摆着的《九天剑气诀》说道:“这是九天剑派弟子必学的内功,一共十四层,你先照着书本修炼第一层。”
楚天羽翻阅,这套内功的第一层是引天地清灵之气入体,利用这股灵气为自己洗髓易筋。当清洗到一定程度时,体内就会产生真气,而真气,就是施展道术,驱使法宝的基础。
书里讲得很玄妙,也不知能不能学会啊。
暮炀在一旁为他讲解了一些难懂的地方,就离去了。离去前还说,内功适合清晨和夜晚修炼,在正确的时候修炼会事半功倍。
楚天羽点点头,看起了书。书上说,要坐在床上冥想,楚天羽坐到床上,开始闭着眼睛思考。结果思考了一个上午,他都没思考出个四五道六来。
中午吃饭,暮炀坐在他旁边,季风荷带着楚天瑶过来,四个人开始谈天说地。
楚天羽小声嘟囔道:“师兄,我照着书上试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暮炀没什么太大反应,道:“正常,第一次试肯定试不出个什么来。多练几天,你就知道了。”
季风荷在一旁插嘴道:“是啊是啊,你师姐我当初花了好几天才感受到那么一点点呢。你暮师兄啊,据说是用了十天才能让灵气循环一个大周天!”说罢,开始端着碗窃笑。
暮炀给她一个白眼,对楚天羽说道:“你看,我们都是这样,不说十天,用上一个月的时间都不稀奇。万事开头难,只要你掌握了方法,引灵气入体并不是什么难事。”
楚天羽明白了,原来修仙这么难啊。
想想雪逍那副飘逸出尘的模样,他一定修为很高吧?不知道他将九天剑气诀修炼到哪一层了呢?
暮炀听了这个问题,答道:“师尊已经将九天剑气诀修炼到了第十一层,玉净诀修炼至第十层圆满。师尊如今,已成半仙之体。”
楚天羽听了很是羡慕,感叹道:“师父真厉害!不过……修炼到这么高,师父他……多大了啊?”
他听陆岚说,有好多弟子穷尽一生也无法突破第七层第八层,第十一层就更不用想了。雪逍这么厉害,他肯定修道很多年了。
暮炀没说话,季风荷在一旁贼眉鼠眼地笑,道:“小师弟,你猜猜看。”
楚天羽心想,不是很老就是很年轻,然后挑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岁数说了出来:“师父他……我猜是四十到五十岁吧。”
虽然楚天羽觉得自己是在扯淡,雪逍怎么可能那么老嘛,但暮炀和季风荷的表情在告诉他,他猜对了。
季风荷惊喜地说道:“真不愧是师尊新看中的,果然聪明。没错,师尊他今年正好四十五大寿。”说罢,又叹了口气,“唉,还以为小师弟能说出比我还好玩儿的话来。”
暮炀来了兴致,“什么好玩儿的话?”
季风荷搅拌着她碗里的蛋花,笑道:“当年师尊让我猜他的岁数。我觉得我应该表现得文静一些,就挑了一个刚刚在书上看到的用来形容年龄的词。”
“挑了什么?”楚天羽追问。
季风荷摇头道:“太丢人现眼,不能说。”
暮炀脸上难得地出现一抹微笑,道:“别啊,我们想听的就是丢人现眼的那部分。”
季风荷瞪他一眼,吭哧半天,才在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垂髫。
楚天羽“噗嗤”一声笑了,这哪里是用来形容成年人的词语啊!
季风荷见楚天羽笑了,作出气愤的样子,嗔道:“笑什么笑啊,我后来有改的!”
“你改成什么了?”暮炀问。
“豆蔻啊,不过我看师尊脸色不太对,就又改成及笄了。”季风荷答道。
楚天羽笑得肚子痛,这些都是用来形容十五六岁少女的词,雪逍再怎么看,也是个成年男人,怎么能用这些词形容呢?
季风荷还在一旁说道:“师尊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连着换了好多个,什么破瓜、总角,我都说了,最后说到弱冠,他眉头才打开。你看,师尊那个四十五的中年人喜欢弱冠这个词,说明他还是有颗年轻的心呀。”
楚天羽在一旁止不住地哈哈大笑,两颊都有些抽筋,引得附近之人纷纷侧目,这才渐渐收敛。
暮炀与季风荷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兄妹二人,心中微微一笑。看来,他们已经渐渐适应了没有亲人在侧。
楚天羽笑道:“师父真厉害,那么大岁数了,还这么年轻。”
季风荷也是笑道:“那自然喽,首座怎么可以不道法高深呢。诶,你要称呼‘师尊’,不要说师父。师尊和师父,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楚天羽明白,“师父”这个词太过普通,而“师尊”这个词一听就显得对方很厉害。雪逍那种气质,那种地位的人,是绝对但得起“师尊”二字的,可他并不愿意这样称呼。
“我不想那样称呼师父,我喜欢‘师父’这个词。因为,它听起来,就像父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