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烧烤摊虽然累点，但是收入并不比在司法所上班的赵广全少，嬴纵又从小就养成了节约的习惯，所以这三年下来，也有了近十万的积蓄。县城里十万积蓄算不上什么，可是在嬴纵看来，这已经是笔不小的巨款了。
将嬴纵一直供到高中毕业的铁工厂已经在企业改制中早就卖给了私人老板，后来又转手卖给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职工宿舍在嬴纵大学毕业回来时就已被推平，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在修建新的小区。
失去了居住的地方，嬴纵觉得就象无根的飘萍，县城中居然找不到他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于是要买套住房就成了嬴纵现在最大的理想和追求，本着能省一分是一分的想法，连赵广全在房管所工作的妻子替嬴纵弄了套廉租房，嬴纵都舍不得那点钱，而是选了一处最便宜的出租屋，一住就是三年。
一想到这里，嬴纵就痛恨自己昨晚的冲动，更恨那个喝醉了酒的家伙，明明只给了两张百元钞票，非要一口咬定给的是三张。尼玛的总共一百六十元，你会掏三张一百的给我，但面对一个本来就喝得偏偏倒倒，又到嬴纵的烤肉摊上吹了两瓶啤酒的酒醉鬼，又怎么说得清楚。
那个时间段正是夜猫子们活动的高峰期，生活正好，本来嬴纵想退他一百算了，就当是今天晚上这几桌打折优惠了，却没料到那家伙手舞脚蹈地激动得一脚踩在被他自己踢倒的啤酒瓶上，摔了一跤。
众目睽睽之下，这一跤就跌得大失脸面了，喝醉了的人比清醒时更好面子，不但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反而会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没醉。于是这一跤就在他嘴里变成了嬴纵把他推倒的，抬手就掀了烤肉摊子，嬴纵怎么再忍得下去，结果一巴掌把本来站得就摇摇晃晃的酒醉鬼煽倒在地。
什么时候旁边冲过来一个大汉，嬴纵已经记不起了，只记得那个硕大的拳头在眼前出现，然后醒来就已经睡在了这里。
听赵广全的口气，应该是他把自己送来医院的，摆了三年烤肉摊，还是有不少人认识嬴纵，当然也就知道几乎每天都要来帮忙或是带朋友来照顾生意的赵广全。不过听赵广全的语气，似乎并不清楚打斗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显然打他的那个大汉也没被抓到。
邻床那青年无意中一句话，至少证明了知道嬴纵挨打并且知道打人者是谁的，绝不止青年一个人，小县城中一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播很广。
如果那个把自己打昏的大汉真的是丁力，嬴纵估计自己也只能认倒霉了，别说赵广全只是一个司法所的副所长，就算是派出所所长，恐怕也没法帮到自己。在小城中摆摊三年，每晚的顾客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对这条街上赫赫有名的丁力丁街长，嬴纵还是有些耳闻，也知道现在这些街霸，不象七八十年代全是无业游民和行业青年，相反，都有一定的后台。
所以当派出所的民警来录口供时，嬴纵不得不装迷糊，只说晚上灯光昏暗，没有看清是谁打他。
嬴纵虽然被打得不轻，可是这种斗殴在县城中也是常事，嬴纵又提供不了证据，来调查的警官应该是看在赵广全的面上，没有为难嬴纵，但也只是将这个事情作为普通斗殴事件来处理，不过临走时那一句“和气生财，以后这种事多忍一忍”，还是令嬴纵明白过来，谁都心知肚明，就是不会去抓人处理。
昨晚的损失不说，这住院还得花钱，嬴纵沮丧地闭上眼，有些赌气地对护士的询问不理不睬，醒来后突然发现嗅觉额外灵敏带来的兴奋，都没冲淡心中的悲凉。
学了四年的法律，却半点帮不了自己，法律再完美，可是执法的却是永远不可能完美的人。曾经豪迈风发的书生意气，现在想来越发的好笑，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翻身，嬴纵没想过要怎么样的出人头地高高在上，却也不想任人欺负。
想到刚结婚不到一年，正在仕途中顽强地向前艰难迈步的赵广全，嬴纵更加泄气，还是忍了吧，别让这个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宽厚兄长难做了。
自小失去父母，又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嬴纵内心中的自尊和相当强烈的自尊心，就算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赵广全都不是特别清楚，嬴纵也不想总是让赵广全把自己当成不通世事的莽撞青年。
嬴纵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气，却不得不忍。下意识地嬴纵握紧拳头，可是双手还是酸痛无力，握拳的动作反而扯得身上更痛，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护士，我痛得忍不住了，能不能给我打一针镇痛的？”嬴纵听到身后邻床处护士在替那名女孩换点滴，便出声对护士说道。
医院对镇静类的药物控制得很严，就算是打镇痛针都得找主治医生或者是护士长签字，不过显然赵广全打过招呼，护士也没多问，一会儿就去拿了针药来替嬴纵注射。
昏昏沉沉的连梦都没做一个，嬴纵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压低了的恼怒的声音惊醒，嬴纵听出是赵广全的声音，也才知道自己这一睡居然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了，每天来你们都说血压心跳生理征兆全部正常，全部正常怎么会睡了三天都不醒！”赵广全压低了声音，知道在医院中不能大声吵闹，但是能让性格软绵得象个老太太一样的赵广全用这种口气说话，也可看出赵广全已经生气到了暴发的边缘。
“赵所，你别急，有些病人会有这种现象。只要生理体征没有异常，这样的熟睡对病人的恢复来说，并不是坏事，这几天他的情况每天都有好转，估计这一两天就会醒过来”，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在对赵广全解释，应该是医院的护士或是医生。
“哥”，嬴纵开口叫了一声，也没把握能不能让赵广全听见，只是下意识地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醒了，可是开口一叫嬴纵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这声音洪亮得，似乎比住院以前还中气十足。
这么大的声音，赵广全哪能听不见，当即就扔下正向他解释的不知是护士还是医生，大步走了进来。
闻到熟悉的烟草味道，似乎又回到大学时代，两人住在一间寝室，赵广全总是顾着不抽烟的嬴纵，烟瘾发了都是跑到外面走廊上，抽完了才带着一身的烟味回屋。
自从开始摆摊烤肉，每天被油烟笼罩，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再嗅出过红梅牌香烟的烟味了。嬴纵不抽烟，但赵广全数年如一日都只抽这个牌子，对这个气味早都熟悉到一闻便知。
眼睛有些不争气地湿润，嬴纵眨巴了两下，翻过身，身上不但不再疼痛，反而好象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除了视线还有点模糊，都感觉不出来是受过伤的样子。
赵广全也看出了嬴纵轻松的翻身和脸上放松的表情，轻轻拍了拍嬴纵的肩膀，“嗯，小伙子恢复得不错嘛”。
“你才大我多少！”嬴纵翻了翻白眼，听赵广全的声音还是鼻音浓重，有些担心地问，“哥，你感冒还没好？”
赵广全用手捂着咳了两声，笑了笑，“这几天单位忙，晚上熬夜，烟多抽了点”。
司法所是个比较清闲的单位，清闲单位的领导更清闲，赵广全已经基本是内定的所长了，原来的所长马上就要退休，要真有什么需要加班的事，也轮不到赵广全亲自去干，有的是拍马屁的下属。嬴纵知道这几天赵广全肯定是晚上在医院守着他，白天才去上班，可两个大老爷们儿，嬴纵也说不出过于煽情的话，只能涩着嗓子道：“哥，烟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同样感受到了这股浓如血脉的亲情，赵广全又干咳了一下，只是这刻意的干咳却引发了一连串抑制不住的咳嗽，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微有些喘气地问：“身上还有没哪里觉得不舒服？”
“就是看东西还是模糊的”，嬴纵知道这事不能瞒着，眼睛不便不象其他，瞒是瞒不过的，躺着也许不明显，但只要起来走两步，对他的一切习惯举止都相当熟悉的赵广全绝对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嘴里淡得感受不到任何味道，鼻子却灵敏得能闻出赵广全皮鞋底上曾在乡间草丛中踏过的青草味，这两处异样嬴纵却是瞒了起来。
皱了皱眉头，赵广全起身准备去叫医生。从刚才表现，赵广全还以为嬴纵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没想到视力还受损得这么严重，检查的时候赵广全在场，负责检查的医生说嬴纵只是眼睛被打瘀血了，对视力没有影响。
刚站起身，一名身材娇小的护士就走了进来，护士帽和一个大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赵广全瞄了一眼护士胸前挂着的工作牌，急促地说：“小姜，麻烦你，我兄弟说还是看不清东西”。
官虽不大，赵广全却开始有了领导的气场，在有些着急的时候，“小姜”两个字还是说得很有官威。
姓姜的护士“嗯”了一声，走到床前，“平躺好，我替你看看”，声音柔柔糥糯的很好听，不象通常护士那种公式化很僵硬的语气。
俯下身子，姜护士从兜里拿出一把很袖珍的小电筒，用手撑着嬴纵的眼皮仔细观察。因为这个姿势确实离得太近，嬴纵想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刷牙了，这样对着一个年轻护士出气总归是不太礼貌，于是便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因为不太专业还是因为太过认真，姜护士这一看的时间不是很长可也不算很短，至少嬴纵已经憋得快喘不过气了，姜护士才关掉电筒。
电筒光刚灭，嬴纵突然发现眼前清晰无比，姜护士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显得额外迷人，每一根睫毛嬴纵都看得相当的清楚，就连皮肤上的毛孔……
看到口罩上方只露出少许的皮肤，嬴纵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啊”的一声大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