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混混未必都是亡命之徒,但再不济也有一股子狠气,很多时候普通人怕混混,也未必就是怕打不过他们,而是从骨子里就缺少那种敢拼敢赌的劲,尤其是小富即安的老百姓,不但怕死,更怕痛。
混到丁力这个地步,比起一般的混混来,心理素质就显然不是一个层次了,哪怕是在面对他从未嬴过一次的于七,至少在气势上也从未落过面子。
可是坐在这个曾被他一拳打得人事不省,从来就没入过眼的以烤肉为生的大学生面前,丁力居然生平第一次有了不战而逃的念头。
嬴纵的眼中并无狠色,也无杀气,丁力横下心与他对视时,竟然在嬴纵双目中看不到一丝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仿佛在望着一个无边无际的深渊,一个看不到底的黑洞,空空如已,却比看到任何一种神色更让丁力觉得心中寒气*人。
其实嬴纵也不是有意摆出这种神态,这时的嬴纵已经神游物外,陷入了一种全新的感觉中。
曾经,嬴纵的要求是那么简单,只要每天有三五几桌人来吃烤肉,一个月下来除去开支能有三两千结余存入银行,再过几年能够买一套最小最便宜的房子,再找个愿意同他一起老老实实本本份份过一生的女人,再生个胖小子,已经就是他很满足的生活了。
但是丁力那一拳,在无意中打出了他现在拥有的异能时,也将他从简单并且容易知足的平凡中打醒,原来作为一个如同蝼蚁一般的小屁民,简单平凡的生活,也未必能如他所愿。
丁力能够肆无忌惮地揍他,却在赵广全和宋强面前规规矩矩,比丁力还要彪悍还要横行霸道的于七,也在阮大丰面前乖得象个孙子,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无非就是赵广全和宋强手中的权,阮大丰兜里的钱。
武力或许可以在普通人面前耀武扬威,但在权势和金钱面前,却如同初生婴儿般柔软无力,这鲜明的对比无疑为嬴纵推开了一扇紧闭的窗,窗外,是一个全新而且充满诱惑的世界。
那日在廉租房小区外,他打败了于七,也没见于七对他有半点服软,可是仅仅在自己那间又窄又闷热的卧室中替阮大丰轻轻按了按,就得到了阮大丰及其丰厚的回报。
原来要改变自己的生活,竟也如此简单,远不是一年四季每天晚上在街边烟熏火燎累得象条狗一样伸着舌头喘气能比的。
在拥有异能的同时,嬴纵也发现似乎在自己的胸中开始有一团熊熊的火焰在燃烧,那是一种不甘屈服要将一切不平和强势者都踩在脚下的豪气,在血脉中,也开始一日强过一日地,有股威凌天下的冲动,在缓缓流淌。
嬴纵还不懂怎么掩饰这种气势,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去遮掩这种气场。当惯了小人物,突然之间发现以前需要仰视的那些对象,都变成了可以俯视的角色,这种令他畅快淋漓的感受,嬴纵半点也没有要压制的心思。
所以在赵广全和钱丽君的眼里,此刻的嬴纵竟是如此陌生,好象从来就不认识。
对嬴纵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从那日将于七摁着不得不低头,那个有些倔强却无力向任何不平反抗的嬴纵,就已经在向他告别。
丁力当然不知道嬴纵现在的想法,更不知道嬴纵眼下就象一个刚得到新奇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奋激动,并不是刻意要摆出这副架式来向他示威。
嬴纵却是无意,身上散发出来的强者之气就越是明显和浓烈。尽管雅间中开着空调,丁力还是禁不住额头和背心都冒出汗来,如果上天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他绝对不会再那么直接地一拳将嬴纵打翻在地。
这一拳,打出来的并不是一个普通仇人那么简单。
在嬴纵被他打晕之前和之后的截然不同,别说赵广全和钱丽君,就是对嬴纵不怎么熟悉的丁力,都发现嬴纵在这前后的天壤之别,而且丁力的感觉尤为强烈。
直到他表弟抱着茅台酒进来,丁力都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凝重压力中挣脱,包括宋强夫妇在内,在场的人都似乎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气场所影响,就象在看一部恐怖片中即将出现最诡异一幕之前时的感受,屏息凝气地等待着惊悚之后的那份心安和放松。
丁力接过纸箱放到脚下,拿出一瓶来要给赵广全、嬴纵和宋强三人满上,才发现这三人面前的酒杯除了嬴纵那杯全泼到了他表弟脸上以外,都还满着,便有些尴尬地举起瓶子,将嬴纵面前的酒杯满上,一张脸象抽筋一样难看地笑道:“我先干为敬!”
丁力有些颤抖地稳不住手,正打算将一瓶茅台直接喝干,混迹在临江县城这么多年,论打架和好勇斗狠,有个于七压在他头上,但是要论酒量,丁力还真从没碰到过对手。
曾经有一次,丁力应在省城给一个从事房地产开发的大老板当私人保镖的师兄之邀,前去省城玩耍。接风宴上,比他师兄更早跟着大老板却被丁力的师兄后来居上压得抬不起头的另一保镖也在同一家酒楼吃饭,就借着欢迎同事的兄弟来省城为由,带了三个自认为酒量出众的朋友,以敬酒为名,想把丁力的师兄灌醉,挣回一点面子。
那一次,丁力从早上坐车坐到下午,空着肚子头也有些晕晕乎乎的,他师兄也知道他有轻微晕车的毛病,都在等他稳一稳,吃点东西下去再开始喝酒,但丁力就在那种很不带状态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将前来挑事的四人给全部当场喝翻。
所以丁力打算当着嬴纵的面,一气吹干一瓶茅台,一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也算是陪罪之举,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凭借自己的过人酒量,挽回一点自信和自尊。
“等一下”,嬴纵开口道,充斥在雅间中带有威压的凝重气氛瞬间消失,强撑着打算借酒来与这股气势相扛的丁力也立刻心头一松,手上却是一软,捏得紧紧的酒瓶都向下一沉,幸好多年习武,本能的反应还在,才没让酒瓶滑落而至当场出丑。
就算这样,丁力都控制不住心中的惊骇,他曾经听师傅说过,解放前有些终生习武将一身修为练到了人体极限的高手,才会有这种能无形中影响到他人的气势。
丁力心头开始隐约有种错觉,或者说是一种直觉,那日他的一拳,似乎是将一头沉睡的巨兽从睡梦中打醒,而且最恐怖的是,醒来巨兽就盯着他虎视耽耽。
嬴纵笑着对宋强道:“宋局,咱们继续”,说着将面前丁力给他倒满了的玻璃杯中的酒随手泼到地上,拿起宋强面前的五粮液,重新将自己杯子倒满。
宋强等五人包括姜晓若在内,都好象突然清醒过来。钱丽君和吴敏还有姜晓若三人身为女人,还没多大感觉,宋强和赵广全作为男人,又在官场中混了几年,却在这种情景下愣了半晌没有说话,这就有些难堪而且有些下不了台。
若是传了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二人是被闯进来的丁力给镇住了,在座的不全是自己人,尚有丁力和一个丁力自称是他表弟的服务生在场,难保今天的事不会被传扬开。
宋强到底年龄要大几岁,在官场中混的时间也比赵广全长,所以先反应过来,用手点了点嬴纵说:“都说了今天是兄弟聚会,你刚才的称呼犯规了。罚酒,罚酒!”
口中说着罚酒,却自己端起面前的玻璃杯猛灌了一大口,喝得过猛还差点呛了一下,不过宋强还是借势让自己恢复了正常,也掩饰了方才的失态。
嬴纵一扬脖子,也将整杯酒一饮而尽,对着宋强亮了亮杯底,再向着钱丽君讨好地笑了笑,“嫂子,麻烦你帮我照看下晓若,一会儿要是我喝醉了,就帮我送她回去”。
赵广全知道嬴纵这是找话题让他从有些尴尬的气氛中缓解,便也笑道:“这还没成亲呢,就心疼成这样了?”
第一次见面就开这样的玩笑,姜晓若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但是赵广全作为嬴纵的兄长,姜晓若却是打心底生出一种亲切感,也就忍住羞涩壮起胆子低头小声道:“赵哥,你取笑我!”
钱丽君用肩头碰了碰姜晓若的肩,“什么时候把那个赵字去掉?”
把赵字去掉,那就是叫“哥”了,姜晓若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只得扭着铺在腿上的餐巾玩,装着没有听到。
“对啊!什么时候办喜事,也别忘了通知一声吴姐哦”,吴敏也插了句。
嬴纵拿起五粮液将面前的杯子再次倒满,站了起来:“我敬两位哥哥和嫂嫂一杯”。
这就显然是在保护姜晓若,要转移大家的视线了,宋强笑着打趣道:“要敬,得小姜一起来敬,你一个人敬的,我们不喝!”
姜晓若还是微低着头有些害羞,却勇敢地端起面前的果汁,随着宋强的话音站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求助地望向嬴纵。
赵广全和钱丽君都满意地看着姜晓若。
这个年代,象姜晓若这样文静娇弱而且在男朋友面前柔顺乖巧的女孩可是相当稀罕的了,而且姜晓若的羞羞怯怯中,并没有带着小家子气和那种过份做作的扭捏。原本钱丽君还不太满意姜晓若的长相,觉得有些配不上嬴纵,现在看来,要挑个这种性情的女子,那可比挑个长相出众的要难多了。
丁力坐在一边拿着酒瓶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嬴纵他们这边一团和气,赵广全笑着说这是敬酒你宋哥得坐着喝可你站起来了,这杯敬酒喝了你还得喝一杯罚酒,宋强打着哈哈一连喝了两杯,又起哄要嬴纵跟姜晓若得同喝一杯,玻璃杯叮叮当当地碰来碰去还真象一家人一样热闹,却把丁力晾在一边,完全当成了空气。